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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离羊山七八百公里的另一个沿海城市——闽中市,早晨的太阳刚刚升起,城市还处于一片沉寂之中。大部分的人还在熟睡。

    在城郊的一座高架桥底下,却有一些嘤嘤嗡嗡的说话声。

    在高架桥的桥底,一片荒芜的灌木丛中间,赫然出现一排五六间用保温隔离钢板搭建而成的简易房子。房子的顶部铺的是具有隔热功能的蓝色石棉瓦。

    蓝色的房子被朝阳朦胧的光芒笼罩着,显得遥远又虚幻。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后生清瘦的身影出现在朦胧的太阳光里。

    后生睁着迷蒙的双眼从“房子”里走了出来。他左手端着装满水的不锈钢水杯,右手捏着牙刷,走到屋檐下蹲着刷起了牙。刷完牙,紧接着,他又打了一盆水出来洗了几把脸。

    后生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水珠,一张清秀的脸庞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这就是我们许久未露面的金生。

    印象中小小的金生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小伙。瘦高的个子、清秀的脸蛋、坚毅的眼神。只是现在的他比以前要黝黑得多。

    自从北江的生意没落之后,金生便和几个要好的同伴一起离开了北江。他们听说深圳的钱好挣,便一起去了深圳,以为能在那里挣下大钱。却不知道,只有小学、初中文化的他们只能进厂做最底层的普工,每月做死做活,领着两千来块的工资。

    金生和伙伴们在深圳待了一年,后来他们又去了深圳旁边的一个城市。不过,他们在这里同样找不到什么好事做,工资低、工作累不说,还老是有组长、线长跟在屁股后边盯着,这让他们很不适应。还动不动就罚款、扣工资。相比北江,这两个城市除了更加的不自由,好像并没有人们口中说的那么好。于是,几人心灰意冷地离开了。

    一起的同伴跟着亲戚去了不同的地方,而金生却一时不知往哪里下脚。

    能去干嘛呢?

    不可能回去跟着爸爸妈妈种地吧?爸妈年年种这么多地,除了劳累,也没什么钱剩。他也不想就这样回家种地。

    可是能去哪呢?

    像他这样没什么文化、空有一身力气的后生在城市里好像还真的没什么用武之地。除了进厂,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他想破脑袋也没想到个好去处。

    正月里,村里的青壮年都外出务工了,只有他一个人在羊山待到过了元宵节。有登两口子也为他着急,可是也没什么法子,他们根本给不了什么好的建议,只能在旁边干着急。最后是河下的姑姑说要不就跟她的儿子女儿去闽中市干活。陈细妹的两个儿子和女儿都在闽中市,听说一年还能挣个七八万回来,只是活儿苦。

    金生不怕吃苦,再说也没地方可去,就答应了。

    来到这里,金生才知道,他的工作是开着三轮车到工地上捡木板。

    城市里每有一个工地完工,就需要他们去把建房子时用到的木板等木材捡走。收回来的木板经过金生表哥、表姐的倒腾,被卖到别的地方,有专门收这些的回收站。金生的表哥把他那辆小货车开来了,专门用来运木板。而金生捡回来的木板就是卖给他,他以一定的价格回收。另外还有四五个河下村的中年男人在这里捡木板,他们都将捡来的木板送到金生的老表那里。他们之间其实不算雇佣关系,确切的说是买卖、合作关系。

    这活不稳定,活多的时候,一天能搞个三四百,有时十天半月都开不了张。不过相比金生去过的其它地方,这里还算是不错的了。他从正月到现在,半年的时间里,已经攒了三万块钱了。

    只是活比之前的要重得多。天一亮就要跟着住在一块的四五个同乡骑三轮车出门找活。住的地方也比较差,为了节省房租,金生的表哥、表姐出了一点租金,租下了城郊立交桥下的一块荒地,他们在这里堆放收回来的木板,另外还搭了几间简易住房,拉通了电和水。这荒郊野外,没有一点娱乐,夏天蚊子一抓一大把,又闷热;冬天则冷得像冰窟一样。

    回到原话。

    金生洗好脸,返身回到屋内。等再次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换了一身破旧的衣衫,头上扣了一顶发黄的草帽。

    他立在门口朝屋里喊了两声,“罗得,杨哥,走了噢。”

    屋子里立马有人应声:“来了,来了”,接着四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陆陆续续从屋里走了出来。他们都是河下村的,都是来这里捡木板的。

    五人从隔壁一间杂物房里一人推出一辆电动三轮车(这是他们自己花钱买的),他们骑着三轮车,朝着太阳的方向驶去。

    节令上,现在已经是大暑了,天气十分的炎热。虽然太阳才刚刚升起,可气温已经高达三十三、四度了。大地被一阵阵的热浪袭卷着,头顶还有太阳小烤着。很快,五人的背上就湿了一大片。

    五人开着电动车朝繁华的市区驶去,今天他们要到城市另一头一个刚刚封顶的新楼盘去捡木板。听说那个楼盘很大,足足有三四十栋,看来有一阵子忙了。

    经过路边一个炒粉摊时,金生五人停下来吃了一个米粉。吃完米粉,他们又到旁边的小卖店一人买了一大瓶最便宜的那种矿泉水放到自己的三轮车后边。今天中午就靠这瓶水活命了。

    五人回到自己的三轮车上,接着赶路。等下太阳大了更热,早点去,早点把活干出来。

    路上的行人还不是很多,现在还是早上的七点,大部分的人还没有上班。路上只有勤劳的环卫工人在扫地,一些卖早餐的店主,以及零零星星的几辆出租车在等客。

    五人骑着三轮车穿过大半个城市,终于在一个小时后到达了本次的目的地。

    这个楼盘真如表哥说的那样大,足足有三四十栋。每栋楼都有二三十层高。

    金生把三轮车锁好,他从三轮车后面把那瓶水提上,又从坐椅下拿出一副白色的棉纱手套。然后就跟着同伴上了楼。

    到了楼顶之后,金生把自己的水放在一边,然后把棉纱手套套在手上。木板上很多钉子,不戴手套很容易扎破手。

    戴上手套后,他就开始麻利地弯下腰去收集散落在地上的木板。

    一阵阵滚烫的热浪袭来,头顶是火辣辣的太阳。一颗颗汗珠从金生的脸上滑下,掉进他黝黑的脖颈里。

    来到这里之后,由于天天风吹日晒,金生由白白嫩嫩的小伙成长为黝黑坚毅的男人。虽然他戴了草帽,可是这东西不顶什么用,稍微能遮一下太阳,不那么刺眼而已。由于天天弄得脏兮兮的,金生每回出来做事都穿那件黑灰色的短袖,下身是一条黑色长裤。而脚上不管严寒酷暑都穿着一双板鞋。在工地上捡木板,很容易被木板上的钉子扎到脚板底,他刚来的时候就因为没经验扎过两回。后来他就学聪明了,每次做事前都会换上厚底的板鞋。这一身打扮,加上黝黑的皮肤,实在很难让人把他和青春帅气的小伙联系在一块。

    要说金生不爱客气吗?

    不是的。他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小伙,正是爱美的年龄,怎么能不爱漂亮呢。只是没办法,他要挣钱。家里因为建房子欠了一屁股的账,爸妈一天天老了,却还坚持着种十亩地。没办法呀,桃花正在上高中,正是要用钱的时候。锦生也上小学了,虽说不用学费,可总归会有些别的开支。叔叔又不作用,全是爸妈在支撑着。

    而他作为家中独子,得挑起自己身上的担子,多挣点钱,为爸妈分担一些。

    说真的,金生完全不像别的一些被家里宠坏的“娇娇崽”。作为家里唯一的儿子,有登两口子并没有给他特别的优待,而金生也一直懂事、勤快。他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从小就知道让着自己的姐姐和妹妹,因为他觉得姐姐、妹妹在家里的时间就是那么十几二十年,他得好好珍惜她们。有什么事都会抢着做,有好吃的也会优先让给她们。另外,由于心疼锦生从小没妈,金生对于这个弟弟格外好。经常带他去买好吃的,文具也帮他买好。锦生说要什么,只要是不离谱的,他都尽量满足。真的,金生可以说是世界上难得的好弟弟、好哥哥。

    金生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好后生。他对长辈尊敬有礼、对兄弟姐妹和气大方、对朋友真心相待。而且他还没有芜丰很多后生都有的赌博恶习。也没有染上抽烟、喝酒的坏毛病。每天本本分分地做事。

    他到现在还不好意思跟异性多说话,一有女孩子找他说话,他就会脸红,甚至有点不敢看人家。因此,他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姻缘的苗头。一些同他一起在北江做事的后生都成了家,他却没有一点头绪,现在到了这里,就更不要说了。

    不过金生现在只想把家里的日子过好,其他的以后再说。

    他相信,只要自己够勤快,在这里做三四年,把家里的账还清了,桃花也大学毕业了,到时候一切都会有的。

    咸咸的汗水顺着发根流到金生的眼睛里,金生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一层朦胧的雾气遮住了他的视线。他的黑色上衣析出了一层白色的盐巴,到处斑斑渍渍。

    金生停下手里的活,走到放水的地方,拿起水“咕咚咕咚”灌了半瓶下去,然后坐在滚烫的地板上,耷拉着手脚歇息。另外四名同伴早一步坐下休息了。五人坐成一排,低垂着头、喘着粗气,松垮着手脚。

    金生望着这老虎太阳,突然想到要给家里添置一台冰箱。有了冰箱,这炎炎的夏日,爸妈从地里回来就能喝上一口冰凉的米酒了。还有,他们为了省事,总是一顿煮几餐的菜,有时都放馊了也舍不得倒掉。有了冰箱,这些东西就好储存得多。

    想到这里,金生身上又来了劲。他一下站了起来,重新弯下腰去捡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