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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宴席

    几日后许府家宴,亦请了林若卿前去,小玉一早便精心服侍林若卿梳妆打扮。只见镜中少女眉色如黛,唇色如樱,美目流转,鬓角贴着白玉色的锱花,衬的一张清丽面容若芙蓉花一样姣美,不由赞道:“林姑娘,你真美。”

    林若卿闻言微微一笑:“小玉过赞了。”

    小玉道:“小玉说的是实话,府中人都说二夫人美,还有老爷的妹妹也是出挑的美人,可是依小玉看来,都没有姑娘美。”

    林若卿闻言沉吟了一会,便问道:“小玉,陈府这般吃穿用度,不知道老爷所从何业。”

    小玉想了想:“大概是个京中的生意人,本来乐陶园是汶州司马的府邸,前几年送与了老爷,老爷只在夏日时节前来消暑,我们下人很难见到,许多事情也不清楚。”

    林若卿淡淡的“哦”了一声,一面伸手取下了发髻上的几只发钗,只留了一只水晶缠枝步摇,微微一笑:“太花哨了,简单些吧。”

    小玉只得听命,又侧头看看准备好的梅花双绣缎裳,入内换了白玉兰烟罗纱裙,服侍林若卿换上,果然素雅了很多,小玉便道:“姑娘这样美是极美,只不过太素净了,今日是宴席,只怕不够喜庆。”

    林若卿淡淡道:“就这样吧,我身体未愈,不想久留,略微坐会也就好了。”

    小玉便也不好说什么。

    等到午宴时光,林若卿一路行至水榭,她这些日子在屋中养病,今日才得机会在园中走走,她一路走去,只见这园中亭台楼阁极为清雅,虽然看似简单,却取材造型无一不是费劲心思,她心中不停思拊主人的身份,宅子自是吃穿用度极其显贵,然而主人的气度品味却更难得。若是富豪商贾,府邸多只见华贵,那许老爷,只怕不仅仅富有而已,是王卿贵族也未可说。

    林若卿一路寻思至了水榭,这水榭建造宽阔,青色琉璃瓦覆顶,四角柱上刻画梅兰竹菊,顶绘仙鹤祥云,水榭下的湖中开满了各色莲花,莲叶碧绿,水榭中一个牌匾:“清荷水榭”一派精致清幽,如不染尘世的仙家之地一般。

    水榭中已经坐了许多人,上首便是许大官人,右手边一位少妇,衣着华美,容颜姣美,气度雍容高雅,想来就是许家二夫人。

    下首又坐了各色人等,男女老幼,林若卿不识得,便上前向许怀祯和许二夫人盈盈一拜,遂落了座。

    那许二夫人吴氏微笑着看了林若卿半晌,便笑言。“老爷,这林姑娘当真是天人一样的容貌,却之前未在京城听过。”

    许怀祯一笑道:“司月坊把她当个宝贝一样藏着,怎么会让你知道。”

    吴氏抿嘴一笑:“原是老爷能耐些,司月坊的宝贝还没亮相,就被您给挖了过来。”

    许怀祯哈哈一笑:“月娘说小辈里舞技最拔尖的就是林姑娘了,待林姑娘满十六岁便准备让她登台,我便抢了个先。”言语间甚是得意。

    下首便有人道:“咱们十三爷是最会享福之人,好歌好舞自是不会错过。”

    又有人道:“十三爷是有福之人,不比我们都是劳碌之人。”

    许怀祯摇头笑道:“不过是个富贵闲散人罢了。”

    不一会,开了宴席,餐点精致,酒水醇美,众人饮酒行诗,丝竹之声轻扬。

    林若卿只是静静的坐在席间,酒水菜肴所沾甚少,眼帘低垂,耳中却细细的听这席中人说笑聊天。揣摩着各人的身份地位,此间宾客非富即贵,更坚定了她对许怀祯之前的猜想。

    只是他拘我在此,是什么目的。

    突闻一人提议:“既然林姑娘的舞技是司月坊中数一数二的,今日不知可否有幸观赏一番。”

    林若卿一惊,抬了眼睛,发现众人的目光已经集中在她身上,满是期待之色。

    当下便有几人附和。

    许怀祯温和的目光也看过来:“林姑娘的身体还未康复,不知。。。”

    林若卿微微一笑:“若卿几日已恢复许多,只是怕发挥不出水准,教众人失望。”

    许怀祯笑道:“无妨,今日家宴,并无外人,便是助助兴也好。”

    林若卿便应了,起身离席准备。

    跳舞,虽然记忆不复,却熟悉那舞动的感觉。

    也好,看看我是否真的如他们所言,舞技超群。

    丝竹渐起,花十八拍声声入耳,一曲《羽调绿腰》婉转悦耳,水榭中一位白衣少女缓步而出,水袖清扬。

    少女清丽容颜,眉眼顾盼,青丝墨染,让人见之忘俗,少女轻轻一个转身,腰肢软若扶柳,浅浅一个笑颜,百花失色。

    佳人软绿腰,轻盈仿若凌波踏莲而舞,举袖拂起烟云,好似仙子落凡尘,凌风回雪之姿,垂柳扶风之柔,席间众人不由屏住了呼吸,无人再出声言语,生怕打破了这一刻的美丽。

    踏步,回旋,甩袖。

    一举一动都那么都熟悉与自然。

    只是,心中总是有一分不安。

    林若卿越舞越纯熟,然而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感觉越来越不对,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每一舞步,都这样随心而发,天然而成。

    林若卿心中烦躁,脚下步伐亦乱了几分。

    观舞之人也瞧出了倪端,议论声轻起。

    绿腰软舞,十八回旋。

    林若卿水袖翩然,身体回转不止,四周之人的面孔接连映入眼帘。

    许多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有赞叹,有疑惑,有贪婪,有鄙夷。

    是谁?一双深黑的眼眸,沉沉望不到底,却仿佛一道闪电,照亮了她的心底。

    她脚下一滑,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跌倒了。这一摔却摔的清明,心中一个声音在狂喊。

    我不是舞姬!

    抬起头来却又是一副柔顺面容,风情云淡。不显露出内心一丁点的疑虑。

    侍女们连忙上前搀扶起她,她垂首抱歉道:“若卿不才,让诸位见笑了。”

    许怀祯笑道:“林姑娘身体未有康复,原是不应该强人所难,林姑娘虽在病中,也足见舞技惊人,名不虚传。”

    下首的宾客也纷纷赞同,掺了几分可惜之声。

    许怀祯便命林若卿好好修养,凌若卿拜谢告退,不忘回首寻找那束深沉的目光,只看到一个歪鼻斜眼的小厮匆匆离去。

    小玉端来了汤药,林若卿看过去,眉间起了厌恶之色,一抬头看见小玉面带询问,变换了副撒娇的样子,微微噘嘴道:“这药与前几天不太一样,看起来好苦。”

    小玉笑劝道:“大夫说姑娘今日劳累,多开了几味安神滋补的药品,苦口良药,姑娘要好好吃药,才能好的快些。”

    林若卿便接过了药膳,微微犹豫了一下,便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皱眉道:“好苦。”

    小玉笑道:“姑娘这才是好样子。”

    林若卿一笑,依在床榻上休息。过了不多时,寻了个借口前去恭房,扒着臭不可闻的恭桶,用手指抠着嗓子眼,吐了个干净。

    恭房内,林若卿一张俏脸涨的通红,胃部涌出的酸液刺激的眼泪直流,却硬忍住一点声音都不敢泄漏,生怕惊动了外面等候的侍女。

    待吐不出来任何东西之后,她才整理了一下仪容,平缓了面色之后才走出去。

    自从林若卿发现了那“逃”字之后,每每服了药膳之后,都要用此法吐掉。

    之后的日子,许府上下对她照顾有加,林若卿却始终心存警惕,每日催吐,使她身体越来越虚弱,还强自佯装精神。然而神志却日日清明,偶尔闪过一切记忆中的画面,也日益清晰。

    她便笃定了,她从来不是被人圈养的舞姬,温顺和蔼,以技侍人。

    许府上下任何人,都不可信任。

    诸多前因后果理不清头绪,何以被拘于此,何以丧失记忆,迷雾之下仿佛拢着重重危机。

    她于许府上下周旋,扮作柔顺,小心探问,却越觉得许府水深,一己之力太过微小。

    时日流逝,被困在险地的少女,日日步步惊心,处处留意,身心皆疲。林若卿只觉心志被一点一滴的消磨,也不知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心中忧思绝望每日欲重。

    一日入夜,荷香馆外几声轻响,一道黑影窜了进了厢房,林若卿床前,一只手拨开了那拢着的月华纱帐,那黑影久久站在林若卿的床前,凝视在她清丽的面庞,只见她熟睡中眉头依然紧锁,睫毛微微颤动,嘴唇紧咬,睡眠不宁。

    半晌,那黑影缓缓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到了林若卿的发鬓上,仿佛想要平展她的紧锁眉间,还她一分安详。

    突然少女的身躯动了一下,黑暗中微光一闪,那人再凝目望去时,方才还熟睡的少女已经瞪大了双眼,冷冷的看着他,手中拿着一个发钗,尖锐的那一端抵住自己的喉咙。

    落入险地的少女,夜夜不能深寐,时时刻刻保持着警惕,若有生变,便求一死保清白。这样柔软的外表下,却有等坚韧的心志,不由让人心生敬意。少女的面庞消瘦了许多,面色苍白,可想而知,这些日子,是如何辛苦渡过。

    那黑影语调温柔,缓缓道:“荇儿,是我,陈子谦。”

    少女凝目看着眼前这人,黑暗中看不轻面容,依稀清秀少年模样,气质仿佛一块温润美玉,一双眼眸极深,正是几日前所见那束目光,眼神温柔,依稀几分熟悉。

    “荇儿?”少女疑惑的重复。

    陈子谦道:“你的名字,水荇儿。”

    那少女,正是失去记忆被人拘再此处的水荇儿。此时她心中反复默念这个名字,一丝丝回忆从心底复苏。

    都是谁的声音,这样唤过我,温柔的,悲伤的,不舍的,怜惜的。。。

    她的手不由松了一分,头疼丝丝涌来。

    不敢多想,她又将目光投向那黑衣少年的俊朗的面容上。

    “陈子骞?”她轻声唤到,没来由生出一丝暖意,仿佛心中唤过这个名字千百次。

    黑衣少年点点头,眼神愈发幽深,教人不由自主的沉沦。

    尽管想不起前尘旧事,却心中生出依赖,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欢喜。

    陈子骞。

    我,可以信任你嘛?

    她依旧右手持钗,问道:“你是救我离开这里的嘛?”

    少年点点头。

    “你若骗我,我就死。”

    少女的坚定的声音缓缓穿来,其中的那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断,在万籁俱寂的黑夜中听起来更让人惊心动魄。

    少年深黑的眼眸中起了涟漪,闪烁出异样的光芒,他辗转而来,只为救她,心中怜惜少女的苦楚,亦敬重她的坚毅。

    他用同样坚定的声音回答。

    “我会包护你。”

    此为一生之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