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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幽之始

    何长青其实并没有多么老,可他的面容很老。

    手头该管的事儿都交给了阿正,不过自从他卧病在床,村子里走的走散的散,倒没什么好管的,如今算来,已经整整两年了。

    屋里的窗被封的严严实实,常年弥漫着草药味的屋里常年都是一副幽暗的模样。不过对何长青来说,这无关紧要。这张床,这屋子,他闭上眼睛都知道是什么模样,比如床尾那坏了半扇门的柜子,还有柜子挨着的土墙。土墙很厚,也很结实,是他当年亲手的夯的,不过墙角是后来旁人修缮过的,和其他地方比起来总显得有些突兀。

    想到这里,他勉强挪了挪身子,睁开眼睛看向了墙角,一片昏暗中那看不见的突兀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白色的点,如水波般向外荡着白色的圈,最后化作了茫茫的一片白,往日的许多风光在这一片白茫里若隐若现,他不禁摇了摇头,这许多风光也被摇的支离破碎,最终化作了一片密林的模样。

    那片密林的天空,一直都是阴沉沉的,仿佛被人遗忘的愤怒,被北海的风日日吹拂,剩下的便只有阴郁。

    这大概就是幽林这个名字的来历了吧,其实幽林这个名字并没有被提起过许多年。何长青还年轻的时候,人们说到这片大陆,只会提起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巨兽之地。

    这确实是个响当当的名字,却和四海五洲有些不搭,所以被人遗忘也算理所应当了。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林子里有银翅虎的消息不胫而走,幽林这个名字才终于开始响彻大陆。

    何长青这个名字也曾响彻大陆过,想到这里他不禁砸了咂嘴,哑然失笑,因为这笑扯动了嘴角,干硬的脸上传来一阵陌生而尖锐的疼。他忽然觉得他可能真的很老了,老得只剩下回忆了。

    他不想这么老了还勉强活着,可等的人还没来,他不甘心。

    何长青等的人现在很忙,毕竟,夜晚的幽林总是充斥着一股奇奇怪怪的忙碌感,所以入夜之前没有赶回山洞的非熊,只能被迫忙碌起来。

    强迫他忙碌的正主,就是眼前这只齿尖还残留着暗红的血和细碎肉末的双头蜥,微微隆起的腹部告诉非熊,这家伙刚刚已经饱餐过一顿了。

    “打个商量,你既然吃饱了,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呗?”非熊说话间悄悄摸出了腰间的骨匕,在这林中他和无数异兽打过商量,没一个商量成功的,总归还是是要打。

    喔,不对,还真有一个商量成功的,不过不是在这林中。这也许就是他每次开打前总要商量的原因?

    非熊甩了甩脑袋,把这些不合时宜的瞎想甩出脑海。目光看向了同样不合时宜出现在这里的双头蜥,这种异兽在幽林算是相当弱小的种类了,但是对自己此刻糟糕的身体状况而言,尽快赶回营地才是关键。

    幸运的是,这只双头蜥刚刚经过了一场恶斗,它的一个头已经残破不堪,一些粘稠的液体流过脖颈滴落在地,冒出一阵阵青烟。剩下的一个头死死盯着非熊,背上的尖刺舒展着来回摆动。

    体内的光开始蠢蠢欲动,熟悉的颤抖伴着绝望的味道如约而至,非熊看了一眼握着骨匕的手,很稳。

    双头蜥已经丝毫不再掩饰赤裸裸的恶意,背上的尖刺摆动的频率越来越慢,非熊一脸平静地盯着这夜色下模糊不清的尖刺,连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也许过了很久,又也许只是过了很短的时间,双头蜥背上微微摆动着的尖刺忽然间顿住了。

    “来了!”非熊在心里悄悄说了一句,暴然而起从双头蜥疾驰的身躯边一掠而过,手起匕落间冲向了密林,身形一晃便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道颇为急切的声音穿过这片稍显空荡的林地向着四周遥遥传去。

    “二哥,走啦!”

    一只土狗突然从一旁的树洞里蹿了出来,摇头晃脑地四下看了看,慢慢走近已然身首异处,还散发着阵阵焦糊味道的双头蜥,嫌恶地扬了扬脖子,迈开短小的步子朝着非熊离去的方向追去。

    幽林中并不常见的水洼中有一种奇特的异兽,不过拳头大小的身子却长了一副碗口大小的巨鳌,这种异兽捕食的时候能利用巨鳌搅动天地元气,在闭合的瞬间击穿猎物的身体,非熊很喜欢这种手段,但是他只能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下能用出来。

    那就是体内的两道光蠢蠢欲动的时候。可惜动过之后,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他不想听天由命,纵然这里只是入夜时分的幽林外围,他还是要快些赶回营地,因为过会儿的事情谁都说不准。

    在不知多少次散掉阳府之后,他已经越来越难以控制散功的过程了,假如动静太大,那他就只能变成异兽口中的口粮了,还是并不美味的那种。

    沿着熟悉的道路急掠而过,直到夜色渐深,非熊才在一座瀑布前停住了脚步,四下扫了一眼,扑通一声便跳入了瀑布前的潭水之中。土狗紧随其后也一跃而入,留下一大一小两个涟漪荡了没几圈便被飞流而下的瀑布冲地毫无脾气,只好随波逐流。

    很久以前第一次进到幽林的时候,二哥就发现了这座瀑布前的水潭和瀑布下的另一片洞天。一座山洞和洞内的寒潭,这对非熊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山洞虽小,内里却显得很是宽敞。最关键的原因是足够安全。除了瀑布之下,剩下的就只有洞顶那个绝壁之上的入口了。

    像这般地方,在幽林之中显然都是有主的。所幸这座山洞的主人相当友好,友好到非熊甚至刷新了自己对异兽的认知。

    从寒潭里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渐亮了,些许阳光从头顶的洞口投射进来,洞内的景象已经能看得相当分明。二哥见非熊醒了过来,抬了抬眼皮算是打了个招呼,小白却不知所踪。

    非熊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体内的情况。体内元气充盈,但阳府已经不知所踪,这次散功相当成功,但是这几次散功所耗费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效果也越来越差,距离大叔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幽林之行,看来要告一段落了。

    “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中的非熊,一只山猪砸在了眼前的空地之上。一个白色的影子由大变小,由天而降,蹿进了非熊的怀中,撞得非熊差点没坐稳,脸上传来了毛茸茸的感觉,略微有些疼。

    非熊坐直身体,无奈道:“小白,我日后还要靠这脸吃饭呐!”

    怀中的小白尾巴一甩,又一次打在了非熊脸上。打得非熊摇头苦笑,准备起身收拾山猪,开火做饭。

    小白就是这座山洞的主人,一只银翅虎,幼生期的银翅虎。也是非熊唯一一只商量成功的异兽。不过话说回来,商量成功这事儿二哥也算居功甚伟。想到这里,他略微扫了一眼旁边的草垫,只看到了一只躺的歪扭七八的土狗,正呼呼大睡还时不时砸了咂嘴。

    看到这一幕,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来,猛然想到了什么,又坐了回去,轻抚了抚小白的额头,熟悉的柔软触感传来,他心下一怔,还是开口道:

    “小白,我们哥俩要走啦。”。

    怀中的小白转了转身子,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些。

    “我们村儿村长就常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散了之后才能再开席。”他说着不禁笑了笑微微发起呆来,半晌之后才回过神,低头在小白耳边轻声道:“这几年大概不会再来了。”见怀中的小白没有反应,便又扭了扭它的耳朵笑道:“你的幼生期也快过去了,也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小白转了转头,躲开了非熊手,自顾自又趴下了,只有耳朵微微抖动着,让非熊心里一阵不是滋味。他本打算做了这顿饭再走的,可现在看来是不成了。他把小白放在草垫上,招呼一声二哥。走到水边,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小白,只见它还是趴在地上,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

    非熊心下一叹,跳进了寒潭。

    “二哥,咱们走吧。”这话虽然是对湿漉漉的二哥说的,非熊的目光看向的却是那座熟悉的瀑布,初来此处的那个傍晚不由浮现在脑海,将这个清晨遮掩的恍如昨日般昏暗而虚幻。

    “这样也好。”非熊喃喃自语着,最后在心中重重说道:‘这样就好。’最后回望一眼瀑布奔流而下的水花,他疾步走向了外围的林子,土狗紧紧跟在身后,不时还回头望上几眼。

    天色已然全亮了,阳光照在瀑布之上,迸射出无数耀眼而斑驳的碎片。

    春暖花开的时候,正是学生们外出历练的时节,一向人迹罕至的野林,也在这个时候有了一丝丝人气。一群年少的学生终于忍不住来到了幽林边缘,却看到一只通体雪白的异兽张开双翅,盘旋在月光之下稚嫩的低吼着,树木不停地哗啦作响,却不知是被夜风吹得,还是被这吼声唤醒了。

    不论如何,幽林之中有银翅虎的传说,总算是得到了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