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蛮村
自从和小白分开之后，非熊一直在赶路，穿过幽林和外围的野林，要走小半个月。期间顺手打些猎物，倒也不至于空手而归。
小雅村在野林西南的边缘之处，是一个没落已久的蛮族村落。这些年随着越来越多的学院学生来野林历练，野林周边强大的蛮族村落早已迁往大陆深处的海岸。小雅村本就只有几十户人家，别说和强大沾不上边，村落这个词都有些搭不上，加上一些其他的原因，不怎么被其他蛮族村落所接受。只能孤零零的呆在原地，过得是一日不如一日。
非熊走到村口的时候，早有一个红脸汉子等在了那里，看见非熊，赶忙迎了上来。
“正叔！”连续几个月紧张的捕猎加赶路，直到此刻，非熊脸上才有了久违的放松和笑意。
“算算时日，也该回来了，怎么这次走了这么久。”红脸汉子抱怨着帮非熊卸下网袋的猎物，顿了顿又沉声道：“阿爷等你挺久了，咱们去屋里头说”
非熊简单应付着几名村民的寒暄跟着汉子走进了村落中心的屋子。屋里略显阴暗，淡淡的药草味弥漫在空气中，让非熊心头不由一紧，掀开了里屋的帘子，疾步走了进去。
微弱的光顺着掀开的帘子照见了床上一名白发苍苍面容枯槁的老者。老者见非熊进来，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没有理会非熊，反倒冲着随后跟进来的红脸汉子吩咐道：“阿正，你先出去。”声音苍老，显得有气无力。红脸汉子低头沉吟半晌，长叹一口气，走了出去。
“何当家的，怎么了这是，我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嘛。”
和临走前那个中气十足，脸色红润的胖老头比起来，眼前这个气若游丝的老者，实在让非熊难以接受。
老者倒是不以为意，只是缓声道：“这次怎么走了这么久呐。”
“野林里面游历的学生太多，猎物被抢去不少，避开他们捕猎确实也有些费时间。”非熊说话间轻轻握住了老者的手，已经没了儿时的温暖，他不禁心中一惊，紧接着鼻头一酸，脱口问道：“何爷爷，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老者抬了抬眼皮，强笑道：“老了呗，你这傻里傻气的性子，以后出门在外我可怎么放心呐！”紧接着又摆手道：“你明日里就走吧。你的物事都备好放你房中了…还有…你叔给你留了封信，可别忘了看。”老者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气色反而隐隐好些了。
“大叔什么时候来过？”
“两月有余了吧，你上次走后来过一趟。你走之前去南山呆上一会儿，毕竟明面上你叔叔的墓还在那杵着呢。”
非熊心里有些乱，有些事情还未开始，便已经想着如何逃避了，这也许就是惰性吧。
“何爷爷，我的事不急。说说您的病吧。”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可没什么说头。时候到了也该走了。”老者说话间扫了一眼非熊，摆手道：“何况我这也是老毛病了，祖祖辈辈都是这样。”
老者并不均匀的喘息声在这晦暗的屋子里，显得安静而沉重，非熊只觉得一阵阵压抑异常的难受。
“你这两年是不是进幽林了？”老者平缓的语调打破了这份压抑。
非熊一愣，摇头道：“没有，我哪敢进幽林呢。”
老者把头一歪，盯着非熊看了一会儿，哂笑道：“瞎话！”
非熊看着这一瞬间仿佛回到往日的老者，心里一股悲伤止不住往外冒。
“幽林之中真有银翅虎？”老者在短暂的亢奋之后，明显更加萎靡不振了。
非熊眉头一紧，低声道：“有”
“你给我说说它。”老者动了动身子，显然又来了精神。
非熊想了许久，看着老者灼灼的目光，翁声道：“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大老虎，最奇异的本事就是大小能变化。现在还是幼生期，翅膀是金色的，大概成年之后翅膀才会变成银色吧。它有名字，叫小白。……很懒，爱睡觉…不吃人，喜欢吃肉，特别是山猪，更喜欢烤熟了吃，跟咱们…一样。”
老者静静地听着非熊的这一通貌似胡言乱语的故事，脸上有了些许笑意。他摇了摇头，道：“我给你的玉符，你带在身上了么。”
非熊点了点头，从胸口掏出了一片挂在颈上的符片，符片入手温润，单从外表看却一片粗糙，也很难看出什么鲜明的纹理，宛若寻常石片般，假如不触手，很难相信这竟然是玉质的符片。
“老啦老啦，老死之前就这一件传家宝，你可要一直戴在身上，莫要丢了。”
非熊眼眶微红，轻轻嗯了一声。
老者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明显，他摆了摆手，不耐道：“走吧走吧！你在这村儿里长大的，总要和村儿里的人道个别。”话毕见非熊挪了挪步子又不动了，便轻叹一声，笑道：“死生之事人之常情，何悲之有呐？”
非熊忽然想到了小时候的何爷爷，那时候小颜儿还没走，小雅村还很气派，每逢年节总有周边蛮村的人前来问安，酒过三巡闲聊的时候总会说上几句哪位长辈不在了，走之前过得如何了，何爷爷这时候总会说上句：‘死生之事人之常情，何悲之有呐？’。每当这时候，场间略显压抑的氛围总会忽然变得清亮起来。
非熊也一直认为这话很有道理，可现在他觉得不对，所以他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初见时老者的模样，那时的他提了一把剑从尚在襁褓的自己头上一跃而起。
非熊不知道他提着剑去做了什么，却永远记得他片刻之后归来的模样。原本扎在头上的青巾包在了剑柄上，鲜红的青袍在风中张狂摇曳，然后破碎飞舞。‘拿酒来！’一声暴呵穿过漫天的碎片传入耳中，震得心头嗡嗡作响。
‘青袍苍颜染血归’他小声呢喃着，睁开了双眼，冲着一脸奇色的老者摇了摇头，缓声道：“老病之年不见苍颜，如何不悲？”
老者忽然撇了撇嘴，认真看着非熊，半晌后才哈哈大笑道：“生老病死若是没有老病，岂不更可悲？你想想，一个老头儿正在树上跳来跳去采果子，然后嘎嘣一下，摔在地上死啦，或者正修着房顶呐，咣当一声掉地上，也死啦…”
非熊觉得例子举得委实奇怪，他嗯啊了两声，想反驳，却又不知该从何处下嘴，老者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不耐道：“快走快走，老子想唱个年轻的曲儿给自己听，你杵在这儿是怎么个意思？”
非熊心下一叹，走出房门。身后传来老者怪异而铿锵的语调：“本是山中惆怅客，宦游四海闲云鹤。天风海雨拂面来，怒涛狂澜洗尘埃。三十载回首悠悠，说不尽风流剑酒…”
非熊忽然觉得不那么悲伤了，只是有些遗憾，直到现在，他依然不知道何爷爷的名字。这遗憾随着歌声，也渐渐开始了无痕迹了。
“杏坛日日称国手，造化能医章台柳。剑指天华无人敌，气冲北斗笑星宿…咳…咳…”
几声轻咳过后，声音戛然而止，非熊陡然惊觉，刚要回身，却被一个红脸汉子拦住了去路。他心中惊悸莫名，冲着眼前的汉子喊了一句：“阿正叔，我…何爷爷他…”
红脸汉子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声音也淡漠异常：“阿爷吊着一口气，就为了等你回来。既然见了，也算心愿已了了。”
非熊默然无言，这种时候明明是第一次，非熊却总觉得似曾相识。
“你什么时候走，去找你阿妹？”
“送何爷爷走之后吧。”非熊说的有些艰难，他想了想，沉声道：“我在村子住了十五年，不差这一时。”
“明天一早就走吧，阿爷说了，他走之后，就让你立刻动身，去你该去的地方”
“这么急…为什么？”
红脸汉子长舒一口气，摸了摸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认真道：“我们小雅村，也是红火过……后来啊，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因为收留了我们？”
“阿爷在族里也是赫赫有名的前辈。因为你们后来不得不慢慢断了和蛮村的联系，你走之后我得带着阿爷的遗体回到族里，也说不得会有什么人会来村里看看。你走了，我们才能走。”红脸汉子说完，肃然道：“你我日后，大概再无相见之期了吧。”
村子这些年每况愈下，剩下的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人了。回想起自己初到小雅村时的盛景。非熊此刻内心歉疚异常，只能低声道：“阿正叔，我…。”
红脸汉子摆手打断了非熊，正色道：“你从八岁起就外出捕猎，想想这些年，村子能维持到现在，你也算功不可没。阿爷收留了你们，你也养了村子这么多年—”
“所以，非熊啊，你我两不相欠。”。
非熊听了，便懂了，低声道：“是的，两不相欠”
“对了，帮我给小颜儿带个好，你也赶紧去准备吧。”
红脸汉子言罢，径直走了出去。
小雅村在野林西南的边缘之处，是一个没落已久的蛮族村落。这些年随着越来越多的学院学生来野林历练，野林周边强大的蛮族村落早已迁往大陆深处的海岸。小雅村本就只有几十户人家，别说和强大沾不上边，村落这个词都有些搭不上，加上一些其他的原因，不怎么被其他蛮族村落所接受。只能孤零零的呆在原地，过得是一日不如一日。
非熊走到村口的时候，早有一个红脸汉子等在了那里，看见非熊，赶忙迎了上来。
“正叔！”连续几个月紧张的捕猎加赶路，直到此刻，非熊脸上才有了久违的放松和笑意。
“算算时日，也该回来了，怎么这次走了这么久。”红脸汉子抱怨着帮非熊卸下网袋的猎物，顿了顿又沉声道：“阿爷等你挺久了，咱们去屋里头说”
非熊简单应付着几名村民的寒暄跟着汉子走进了村落中心的屋子。屋里略显阴暗，淡淡的药草味弥漫在空气中，让非熊心头不由一紧，掀开了里屋的帘子，疾步走了进去。
微弱的光顺着掀开的帘子照见了床上一名白发苍苍面容枯槁的老者。老者见非熊进来，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没有理会非熊，反倒冲着随后跟进来的红脸汉子吩咐道：“阿正，你先出去。”声音苍老，显得有气无力。红脸汉子低头沉吟半晌，长叹一口气，走了出去。
“何当家的，怎么了这是，我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嘛。”
和临走前那个中气十足，脸色红润的胖老头比起来，眼前这个气若游丝的老者，实在让非熊难以接受。
老者倒是不以为意，只是缓声道：“这次怎么走了这么久呐。”
“野林里面游历的学生太多，猎物被抢去不少，避开他们捕猎确实也有些费时间。”非熊说话间轻轻握住了老者的手，已经没了儿时的温暖，他不禁心中一惊，紧接着鼻头一酸，脱口问道：“何爷爷，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老者抬了抬眼皮，强笑道：“老了呗，你这傻里傻气的性子，以后出门在外我可怎么放心呐！”紧接着又摆手道：“你明日里就走吧。你的物事都备好放你房中了…还有…你叔给你留了封信，可别忘了看。”老者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气色反而隐隐好些了。
“大叔什么时候来过？”
“两月有余了吧，你上次走后来过一趟。你走之前去南山呆上一会儿，毕竟明面上你叔叔的墓还在那杵着呢。”
非熊心里有些乱，有些事情还未开始，便已经想着如何逃避了，这也许就是惰性吧。
“何爷爷，我的事不急。说说您的病吧。”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可没什么说头。时候到了也该走了。”老者说话间扫了一眼非熊，摆手道：“何况我这也是老毛病了，祖祖辈辈都是这样。”
老者并不均匀的喘息声在这晦暗的屋子里，显得安静而沉重，非熊只觉得一阵阵压抑异常的难受。
“你这两年是不是进幽林了？”老者平缓的语调打破了这份压抑。
非熊一愣，摇头道：“没有，我哪敢进幽林呢。”
老者把头一歪，盯着非熊看了一会儿，哂笑道：“瞎话！”
非熊看着这一瞬间仿佛回到往日的老者，心里一股悲伤止不住往外冒。
“幽林之中真有银翅虎？”老者在短暂的亢奋之后，明显更加萎靡不振了。
非熊眉头一紧，低声道：“有”
“你给我说说它。”老者动了动身子，显然又来了精神。
非熊想了许久，看着老者灼灼的目光，翁声道：“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大老虎，最奇异的本事就是大小能变化。现在还是幼生期，翅膀是金色的，大概成年之后翅膀才会变成银色吧。它有名字，叫小白。……很懒，爱睡觉…不吃人，喜欢吃肉，特别是山猪，更喜欢烤熟了吃，跟咱们…一样。”
老者静静地听着非熊的这一通貌似胡言乱语的故事，脸上有了些许笑意。他摇了摇头，道：“我给你的玉符，你带在身上了么。”
非熊点了点头，从胸口掏出了一片挂在颈上的符片，符片入手温润，单从外表看却一片粗糙，也很难看出什么鲜明的纹理，宛若寻常石片般，假如不触手，很难相信这竟然是玉质的符片。
“老啦老啦，老死之前就这一件传家宝，你可要一直戴在身上，莫要丢了。”
非熊眼眶微红，轻轻嗯了一声。
老者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明显，他摆了摆手，不耐道：“走吧走吧！你在这村儿里长大的，总要和村儿里的人道个别。”话毕见非熊挪了挪步子又不动了，便轻叹一声，笑道：“死生之事人之常情，何悲之有呐？”
非熊忽然想到了小时候的何爷爷，那时候小颜儿还没走，小雅村还很气派，每逢年节总有周边蛮村的人前来问安，酒过三巡闲聊的时候总会说上几句哪位长辈不在了，走之前过得如何了，何爷爷这时候总会说上句：‘死生之事人之常情，何悲之有呐？’。每当这时候，场间略显压抑的氛围总会忽然变得清亮起来。
非熊也一直认为这话很有道理，可现在他觉得不对，所以他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初见时老者的模样，那时的他提了一把剑从尚在襁褓的自己头上一跃而起。
非熊不知道他提着剑去做了什么，却永远记得他片刻之后归来的模样。原本扎在头上的青巾包在了剑柄上，鲜红的青袍在风中张狂摇曳，然后破碎飞舞。‘拿酒来！’一声暴呵穿过漫天的碎片传入耳中，震得心头嗡嗡作响。
‘青袍苍颜染血归’他小声呢喃着，睁开了双眼，冲着一脸奇色的老者摇了摇头，缓声道：“老病之年不见苍颜，如何不悲？”
老者忽然撇了撇嘴，认真看着非熊，半晌后才哈哈大笑道：“生老病死若是没有老病，岂不更可悲？你想想，一个老头儿正在树上跳来跳去采果子，然后嘎嘣一下，摔在地上死啦，或者正修着房顶呐，咣当一声掉地上，也死啦…”
非熊觉得例子举得委实奇怪，他嗯啊了两声，想反驳，却又不知该从何处下嘴，老者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不耐道：“快走快走，老子想唱个年轻的曲儿给自己听，你杵在这儿是怎么个意思？”
非熊心下一叹，走出房门。身后传来老者怪异而铿锵的语调：“本是山中惆怅客，宦游四海闲云鹤。天风海雨拂面来，怒涛狂澜洗尘埃。三十载回首悠悠，说不尽风流剑酒…”
非熊忽然觉得不那么悲伤了，只是有些遗憾，直到现在，他依然不知道何爷爷的名字。这遗憾随着歌声，也渐渐开始了无痕迹了。
“杏坛日日称国手，造化能医章台柳。剑指天华无人敌，气冲北斗笑星宿…咳…咳…”
几声轻咳过后，声音戛然而止，非熊陡然惊觉，刚要回身，却被一个红脸汉子拦住了去路。他心中惊悸莫名，冲着眼前的汉子喊了一句：“阿正叔，我…何爷爷他…”
红脸汉子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声音也淡漠异常：“阿爷吊着一口气，就为了等你回来。既然见了，也算心愿已了了。”
非熊默然无言，这种时候明明是第一次，非熊却总觉得似曾相识。
“你什么时候走，去找你阿妹？”
“送何爷爷走之后吧。”非熊说的有些艰难，他想了想，沉声道：“我在村子住了十五年，不差这一时。”
“明天一早就走吧，阿爷说了，他走之后，就让你立刻动身，去你该去的地方”
“这么急…为什么？”
红脸汉子长舒一口气，摸了摸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认真道：“我们小雅村，也是红火过……后来啊，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因为收留了我们？”
“阿爷在族里也是赫赫有名的前辈。因为你们后来不得不慢慢断了和蛮村的联系，你走之后我得带着阿爷的遗体回到族里，也说不得会有什么人会来村里看看。你走了，我们才能走。”红脸汉子说完，肃然道：“你我日后，大概再无相见之期了吧。”
村子这些年每况愈下，剩下的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人了。回想起自己初到小雅村时的盛景。非熊此刻内心歉疚异常，只能低声道：“阿正叔，我…。”
红脸汉子摆手打断了非熊，正色道：“你从八岁起就外出捕猎，想想这些年，村子能维持到现在，你也算功不可没。阿爷收留了你们，你也养了村子这么多年—”
“所以，非熊啊，你我两不相欠。”。
非熊听了，便懂了，低声道：“是的，两不相欠”
“对了，帮我给小颜儿带个好，你也赶紧去准备吧。”
红脸汉子言罢，径直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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