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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探病

    “说实话。”笑了半天,赵庆止住了笑,喟然道:“我来玄天门近二十年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惨烈,这么棘手的案子,我这个人,头脑笨拙,资质平庸,没什么远大志向,就想着平平安安过这一辈子,可是这个世界吧,偏偏有些人不让你过安生日子。”然后他伸手抓抓脑袋:“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次这个案子的凶手,长得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又是遇到了什么事才让他干出这等诡谲离奇案子来?”

    看着赵庆一脸疑问,季堂低声道:“人之所以干出极端的事情,无非因为愤怒,仇恨,贪婪,以及这些这些负面情绪衍生出的念头。而这种愤怒仇恨贪婪无法被规则理智束缚之时,自然就要干出出格的事来……世间大多罪犯,恶人都逃不过此。而这个案子的犯人,其动机也不过如此。据连城供述,那个罪犯遇到他时,声称连城和大师兄联手陷害了他——”说到此,季堂看了眼赵庆,见赵庆一脸愕然:“其实我也很惊讶,连城是我玄天门的敌人,和我们师兄弟更是有不共戴天之仇,那人怎么会将连城和大师兄联系在一起——”

    赵庆点头:“看来这事后面还有更大的隐衷。”

    “是啊,这几日我就在想,到底会是什么事,什么人,能将大师兄和连城联系在一起呢?”

    二人又沉默了,一个人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一个人望着梨花树上的天空。

    一会儿,季堂忽然问道:“大师兄有什么仇人吗?”

    赵庆道:“林掌门是咱们一门之主,不但要和江湖各门各派打交道,还要管理咱们玄天门内部的事情,里面外面肯定会得罪人的,你是他的师弟,这些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季堂却摇头:“我虽是他师弟,但你知道,我平日只喜欢练剑读书,不怎么介入门内的事,至于一些掌故纷争,就跟没兴趣打听了。”

    赵庆抓了两下脑袋,寻思了一会儿:“三年前,咱们掌门因为弟子械斗的事,和大鱼帮帮主夏鼎结下了梁子,那夏鼎当时说过要对咱们玄天门算账呢……”他又想了一会儿:“还有一年前,王子桐在山下嫖妓赌钱,被掌门逐出我门,那王子桐虽然本事没有,却也发誓要报复……还有,两年前,有人诬陷黄副帮主在山下敛财,被咱们掌门痛斥,想来那些人也不会甘心。还有——也不知几年前,掌门还杀了湖北四鬼之一的吊死鬼,其他三鬼信誓旦旦说要报仇来着……”赵庆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季堂则认真的听着。

    听完季堂道:”这些都是最近几年的事,我都略略听过,有没有更早的?”

    赵庆继续搜索枯肠,良久却兀自摇头。

    季堂想着这些案例虽然有限,但若细细查来或许也能找出线索,正在思索之时,赵庆忽然又开口道:“你听说过王展吗?”

    季堂想了半天:“好像有点印象。”

    “就是鹤展堂的王展啊,那时候他和你一样,可是咱们门里的红人呢,几乎整个玄天门都知道他。”

    季堂似终于恍然,点头:“哦,是有这么一个人,不过我那时候年纪小,记得不大清楚。”

    说到此,赵庆开始来了兴兴头,眼睛放光,语速也变快:“王展这个人啊,说来真是令人惊叹啊,我记得遇到他的时候我已经入门七年了,他只入门一年,可他的剑术便足以和我平起平坐。我还以为他在习剑时间上骗了我,后来我特意去打听了,才知道他的确只练过两年剑术,绝对没有撒谎,那时候我才相信,这世上是真的有天才二字的。”

    然而说着,他又怆然叹息一声:“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终于承认自己无比平庸,承认自己就是那一种,无论再怎么努力,终究也只能走到某一步的那一种人,比起真正的天才,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哎,你说,同样是人,差别怎么这么大呢?当然,还有和你比较,我也一样……”他摇头,一会儿,继续道:“不过王展这个人嘛,……虽然天赋上的确称得上出类拔萃,性子却不大好,眼高于顶,做事急躁,脾气也差,经常为一些小事和师兄弟争吵甚至动手,很多人并不喜欢他,背地里说他坏话呢。我记得那时候谢掌门还在,不过只有林掌门和黄副掌门两个入室弟子,于是他又打算收入室弟子。对此王展自然不过放过这个机会,我知道那段时间他日夜练习剑术,就是为了在谢掌门面前展示一下,以求垂青,而当时很多人虽然不喜欢他,不过也很看好他,毕竟实力在那里呢,觉得谢掌门肯定会收他为徒。然而,”赵庆看了眼季堂:“令好多人意外的是,谢掌门后来却收了你。”

    季堂点点头,认同:“是啊,我记得那时候,其实我也很吃惊,师父居然收了我。”季堂说的实话,他那时候的确没有想过会成为师父的第三个弟子。

    “我猜王展当时失望极了,不过谢掌门既然这么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季堂在心里使劲回忆这个人的名字,想他的相貌,他的行为,不过时间实在久远,加上他当时和此人交往甚少,忆到的东西实在有限。

    “后来呢?”他问:“后来他干什么去了?”

    “后来还不是那样?”赵庆回答:“一样的练剑,一样的吃饭,和其他弟子一样。我想他虽然一次不成,后来还是想着有机会能让谢掌门收为徒弟的。不过可惜——”他喟然摇头:“没多久,谢掌门就被连城害死了。”

    “再后来呢?”连城继续问:“我怎么再没听过他?他去了哪儿?”

    “我听别人说,在连城被俘虏后,他不知为何和林掌门吵了一架,之后就背弃我门,去别门拜师学艺了。”

    “别门拜师学艺?什么门?”

    “不知道。”

    季堂沉默一会儿,道:“他背弃玄天门而去,大师兄同意了吗?”

    “应该没有吧。”

    “那就是违反门规了?”

    “是啊。不过那又怎样,他那样的人,才不会在乎。”赵庆瘪瘪嘴。

    季堂拿起酒杯,慢慢酌了口酒,低声:“连城被俘虏的那一年,不就是七年前吗?七年前,他就走了……”

    就在连城招供的第三日,忽然传来林飞镰染病的消息。

    季堂听到消息时正在差人寻找劳山峒,听到此,立即放下手中事务,上山看望大师兄。

    林飞镰的住处在鹿鸣山之顶,整个玄天门的西厢部分,一个叫富春堂的院子,那里虽然不甚奢华,但是陈设雅致,十分幽静,罕人打扰。

    到了富春堂,进入大师兄所居住的卧室,一眼便看见林飞镰正躺在榻上,他穿着一声灰白绸袍,头发披散,面目消瘦蜡黄,眼睛混浊无光,完全没了之前一门之主的浑然气度。

    没想到几日前无比健康的大师兄忽然变成这个样子,实在让人震撼又心酸。

    而在林飞镰的身边,二师兄黄森正坐在床边一勺一勺给他慢慢喂药。

    季堂先见过二师兄,然后走到林飞镰床边,对大师兄温声:“大师兄?”

    林飞镰用力吞下药水,扬扬手,让黄森收过药碗,方嘶哑着声音道:“三师弟来了,你先坐。”指着一边的座位。

    季堂挪了个绣墩坐在床边,林飞镰道:“昨日刚刚用了午膳,便觉得头晕乏力,我打坐运气,调理内息,却徒然无功,便找了大夫来瞧,开了副方子,现在正吃着呢。”

    季堂道:“那现在感觉如何?”

    林飞镰苍白着脸笑:“是那样吧。”

    季堂伸手按住林飞镰的脉搏,摸了半晌,皱眉道:“脉象怎么如此虚乏?大师兄前日不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如此——”

    林飞镰咳嗽两声,道:“我猜……可能是旧伤发作了。”

    “旧伤?”

    “七年前追捕连城时,曾被他打了一掌,那一掌实在厉害,几乎让我心脉断裂,不过幸而一直调理修养,才保全一命。不过——始终没有好全,没想这么多年,终究还是——发作了。”林飞镰长吁一口气,脸色越发苍白。

    季堂看了眼黄森,又看林飞镰:“大师兄七年前就受伤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我连个影都不知道?”

    林飞镰有气无力的摆手:“你那时候年纪小,告诉你不但无用,反而给你增添烦恼,又是何必?”

    季堂还没说话,黄森忽然插口道:“那时候三师弟是小,可是二师弟我却不小了,你怎么连我也不告诉?我看你是心气太高,觉得受了伤就是丢了分。哎,你要是早告诉我们,咱们虽能力有限,还是会想尽办法为师兄医治疗伤,也不会留下病根,走到今天这步!”

    林飞镰一脸愧疚道:“二师兄责备的对,我当时的确是太过自负,自以为能扛得住,没想……真是让二位师弟担忧了。”

    “唉,算了。”黄森也叹息:“事情都这样了,再说从前的也是无用。大夫既然给你看过了,他怎么说的?”

    “他说需要静心调养,或许有五成康复之望。”

    出了卧室,季堂问黄森道:“二师兄,你冷眼看着,大师兄病况如何?”

    黄森摇头:“我又不是大夫,如何能下断言?不过你摸过他的脉,大致情况应该了解吧。”

    季堂斟酌着答:“大师兄脉象的确糟糕,不过他几十年内力,修为深厚,应该可以扛过去的。”

    黄森叹息一声,并不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