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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天下回春

    顺荡山顶,一个布衣少年裸足盘腿,端坐于雪地之上。

    百米之外的一块岩石之上,陈竹湘白衣飘飘,仰头吐出一口剑气,封闭了整座顺荡山。

    一个黑袍小童,一脸悲愤,正蹲在陈竹湘脚下煮酒。

    武夫修道与道士修道并无二质,只是两者侧重不同。前者重视肉身杀伐,后者看重神通法术。当今天下修道之人,往往是综合两家之长,并取而行。

    武者入童子境,需要先凝聚一口先天真气,以助之后开拓肉身,淬炼血脉窍穴。一个人练武的资质,与先天真气关系莫大焉。因而,先天真气,就是武者入道的第一关!

    林通久的资质并非一般。

    正如陈竹湘所言,如若不是他刻意压制,林通久也不会现在连武道的门都还没进。

    但正所谓进门容易出门难,习武一道,本就是一条不归路。陈竹湘这些年让林通久先熟读经典,淬炼心境,并非不是没有效果。加上林通久先天资质,一旦步入武道,自然非一般人能比。

    黑袍小童抬头小心翼翼地看向陈竹湘,“师父,我那半吊子师弟真的能自己摸索进武道之门吗?”

    陈竹湘一脸不耐烦,“你小子哪都好,就见不得别人好!圣人曾言生而知之者,你师弟就算一个。况且你都能自己摸索进武道的大门,凭什么质疑别人不行?而且还是你最亲最亲的师弟?”

    黑袍小童听罢屁股一蹦,马上跳将起来,一脸不平,“他林通久还亲了?没坑我一百遍就算好的了。”

    陈竹湘嘿嘿一笑,“你是师兄嘛,武功又高,多让着师弟一点。小林可是个好人。”

    黑袍小童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下,结果还没坐稳就跳了起来,“师父,小师弟成了?”

    陈竹湘扇了扇眼前白雪。

    布衣少年此时双手置膝,心神内窥,明显感觉到从小腹之处生出一束温暖的气息。

    随后,这股气息迅速周游四方,将少年的肉身之中各个经脉窍穴一一打通,最后在体内寻找到一条回路,周游运转,往复不息。

    与此同时,一股刚硬的气息顿时从少年肉身内向外迸发,四散开来。

    正所谓迟来武学路,一朝入道门!

    陈竹湘正要提醒少年,只见少年双手换了个姿势,似乎在往肉身更深处窥探。

    白袍男子抚剑而笑,“不错不错,不骄不躁,已然开始探寻体内剑脉了。不愧是我陈竹湘选的剑胚苗子!”

    突然布衣少年睁开双眼,颓然叹道,“剑脉虽然找到了,但真气到达不了,没奈何。”

    黑袍小童一个箭步上前,跳将起来,啪啪啪戳着少年的脑门,“你拽个啥?知道低调两个字咋写吗?不会的话师兄好好教教你。”

    林通久瞅了眼唾沫星子喷了自己一脸的黑心,一脸阴沉,“再得寸进尺别怪师弟动用家法!”看到黑袍小童愣在原地,布衣少年咧了咧嘴,结果直接被一拳锤飞了出去。

    少年大喊,“师父救我!”

    陈竹湘扬起嘴角,一挥雪白大袖,“打道回府!小林回去好好反思,明天继续!”

    ……

    大宋京城。

    丞相郭廉正在一座凉亭陪着皇帝杨正下棋,凉亭外站着几个侍女。

    没过多久,一个侍女蹑手蹑脚来到凉亭外,躬身道,“陛下,娘娘让婢女给您送来一件大氅,还说大雪冬寒,请您注意身体。”

    说完,侍女双手捧着大氅,移交给了一个小侍女。

    大宋皇帝点了点头,“朕知道了,你去吧,照顾好娘娘。”

    郭廉看了眼棋局,胜负已现,但还是下了一子。

    皇帝看了眼棋盘,心中了然,摆手笑道:“罢了罢了,朕认输便是。”

    郭廉起身行了一礼。

    皇帝摆手让其坐下,随后提起神来,收捻棋子,复盘棋局,“西凉和长和如今局势如何?”

    丞相如实回答道,“据皇城阁的谍报消息,新任征察使元易宏已经开始整顿西凉骁骑,由征察使戚安新负责。大宋席举书院也陆续开始派遣夫子前往西凉,参与西凉建设。只是近来西凉佛窟现世,引来大批佛徒西行前往,其中必然也夹杂着一些乱局分子。佛窟此事,我已委托戚安新派手下严加看管了。至于南边的长和,对方士气强盛,护国的决心异常坚定,尤其是长和皇帝,已经开始身先士卒,亲陷沙场了。虽然大宋虎师有国尉坐镇,但对方亦有一位刀客大宗师。想要攻下长和,还需一些时日。”

    大宋皇帝点了点头,察看棋盘,“西凉佛窟现世,光有一个戚安新在还不行,朕还得劳烦丞相你亲自挂念。至于长和国,那长和皇帝气概确实不俗,但大宋大势已聚,佛挡杀佛,国挡屠国,不日之后,此人必死。”

    郭廉端坐座椅,静静看着大宋皇帝拨弄着棋子。

    “对了,归曹冰管的北方六国怎么样了?背后可有北燕的人物?”

    “北方六国,除了宜阳,安庆,静宁三国外,其他小国都被我大宋虎师占领了。宜阳国产龙驹马,剽悍异常,大皇子处境并不乐观。安庆,静宁两国,则要孱弱一些。攻破六国,臣认为最多两年即可。至于北燕,目前据曹冰的消息称,他们只发现了几百个闻风亭的谍子,和几个南周血滴子。”

    杨正闻言站了起来,在凉亭内来回走动了一圈,“南周那位也想在北方搞点幺蛾子?你得注意,决不能让北燕掺和进北方六国的战事中来。北燕和南周的实力目前还是不容小觑的。”

    丞相行了一礼,“陛下熟虑。”

    大宋皇帝走下凉亭。

    取过小侍女抱着的大氅,皇帝拂了拂氅上白雪,转身对丞相笑道,“丞相家中可缺婢女,朕可割爱叫人从宫里挑些伶俐丫头送到府上。”

    郭廉微微一笑,“陛下操劳国事,关心臣子,廉鞠躬尽瘁,感激不尽。”

    好一个马屁!

    大宋皇帝盯着丞相郭廉洁白俊美的面庞,转身微微一叹道,“卿倒是生得好面庞,可惜朕九龙之躯,无法修道,命不长久,为之奈何。”

    郭廉上前走在皇帝身边,正言道,“陛下可心伤,不可违天理。自古君王及至始皇帝,未尝有一人越界。南周皇帝,若非女儿身,岂敢习武!”

    大宋皇帝白了丞相郭廉一眼,“朕如若恋生,倒情愿变为女儿身。”

    郭廉一笑置之。

    两人就这样散步在皇宫花园之内。

    这位大宋丞相不时抬眼望去,鹅毛纷飞,瑞雪丰年,天下百姓,又会增加多少收成和笑脸啊。

    告别皇帝,郭廉坐车一个人返回自己府上,却在路上碰到了一只拦路虎。

    来人是个青年登徒子,身穿青袍,头戴碧簪凤冠,自称是丞相的好友,让马夫赶紧下车滚蛋。

    中年马夫哪里答应,何况在丞相的地盘上还容一个游侠儿放肆了?当即瞪眼大骂。

    结果,马夫直接被那人从车上扔了下去。

    青年人跳上车辕,扬起长鞭,吆喝一声,“吕岩在此,丞相坐稳啰!”

    说完,青年便飞鞭纵马,横行城道。

    车内郭廉,放下手中书籍,仰面躺下,快然而笑。

    京城最大的一家酒馆内。

    名为吕岩的年轻人笑声震天,频频引来小二侧目。

    只见年轻人掏出一幅图册,对着图上女子指指点点,脸上眉飞色舞。

    郭廉也没故作嫌弃,反而不时看看年轻人所画女子,见到姿容绝艳者,竟然也附和着点点头,评价一句,“不错!你刚说叫啥名字来着?”

    凤冠青年挤了挤郭廉的肩膀,促狭笑道,“嘿,前几日我去南周海上转悠了一圈,你猜碰到啥?”

    不等郭廉识破,凤冠青年一拍大腿,啧啧道,“天有因缘偶遇,想不到让我吕岩碰上郭瑶年了!”

    “该不会是那个大周女帝郭瑶年吧?”

    吕岩鄙夷地瞥了一眼故作恍然的郭廉,“郭瑶年这个名字,试问这云龙州有几个女子敢取?”

    “你吕大剑仙的名字可是遍布天下,老幼皆宜啊。”

    吕岩拿起酒壶,站起身来,以指为剑,凭风而舞,大笑道,“古人曾言,眉因拍剑留星电,衣为眠云惹碧岚。醉捋黑须三岛黯,怒抽霜剑十洲寒。如我等风华绝代的大剑仙,前后追溯千年,可有一手之数?”

    大宋丞相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暂放心事。

    白袍男子一拍腰间,快然惬意道,“那倒没有。”

    ……

    顺荡山上,林通久一直跟随着师父陈竹湘修习剑术和武道。

    少年从最初的半只脚踏入武道门栏,到如今气势内敛,神游于外,扎扎实实的童子境巅峰,已然三个月了。

    黑心早就被慧定禅师驯服得妥妥帖帖,每到做饭时间,立马精神抖擞,屁颠屁颠儿地跑去香积厨帮忙。

    三个小和尚跟着纯洁主持早晚修习佛家经典,偶尔有时有空,就跑到后院悬崖边上,欣赏少年练剑。

    除了修行练剑,林通久还顺利开辟出了第一条剑脉。如今少年驾驭真气,以指为剑,已然可以做到削木如泥。

    可惜那道少年于峡谷间领悟出来的剑意,三个月来,却始终没有趋于凝练。

    步履飞雪,自然纵横快意;剑指春风,未尝不潇洒绝伦。这是黑袍小童给少年展示剑法之后的言语,林通久觉得不错,暗暗记住了。

    少年心想,等到以后行走江湖,一定也要说那么几句浩荡绝妙的词句。

    此时正值春分时节,草长莺飞。

    前几天的一个晚上,陈竹湘把少年叫来了悬崖边。

    白袍男子让林通久坐在自己边上,脸如月色,语气轻柔,“小林啊,等你以后能独当一面的时候,一定要照顾着你的师兄啊。这小子看着威风八面,天赋绝伦,但心底里却受不了大悲苦。师父我过几天就会下山和你陈叔四处云游,不知道何时返回啰。”

    布衣少年听后鼻子一酸,微微动容,只是惴惴地问道,“那弟子怎么办呢?”

    陈竹湘作势要踹少年一脚,笑骂道,“臭小子,别以为为师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天下之大,岂有你林通久不能去的地方?”

    但陈竹湘紧接着又顿了顿,揉了揉下巴,嘀咕道,“还别说,有些地方确实暂时去不了。”

    林通久闪开师父的脚,却突然想起一事,顿时扭扭捏捏,犹豫不决。

    最后,少年还是对着陈竹湘微微一笑,试探问道,“师父,那行走江湖的盘缠?”

    说完少年还特意竖起右手拇指食指,揉搓不停,呵呵直笑,上下打量着师父。

    陈竹湘气得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向布衣少年,没好气道,“我陈竹湘的弟子,岂会没钱使?为师在南周朱仙城有一间商行,你去了那里,商行就是你的了。”

    说完,白袍男子从袖里乾坤取出一只雪白袋子扔给少年,一挥大袖,慷慨说道,“这是盘缠,多的别想!”

    布衣少年接过布袋打开一看,顿时两眼放光,扬起脸看着陈竹湘,咧开嘴呵呵直乐。

    几天之后,陈竹湘表示不用相送,就告别众人,仗剑远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回头跟五个小子摆了摆手。

    又过了几天,布衣少年深思熟虑一番,也收拾东西,动身下山,准备前往师父所说的南周朱仙城。

    至于那个黑袍小童,一大早就颠仆扑地跟在少年身边,仰头叉腰,义正言辞,非要护送着林通久走到大宋边境,还特意强调这是师父陈竹湘的意思。

    最后一番抉择,林通久还是带上了黑袍小童。

    黑袍小童乐呵呵地拍着胸脯,让林通久把行李包裹放在他的乾坤袋里。至于那袋子钱,林通久却小心藏在身上,死活不给黑袍小童。害得黑袍小童义愤填膺,悲愤不已。

    离别如雪飞,来临无轨迹。

    主持和慧定禅师自然见惯了离别,没有太多伤感,只是叮嘱两人路上多加小心。

    慧定禅师看着黑袍小童,一脸的不满意。这个臭小子,让他在路上带点吃的他还不情愿?!

    三个小和尚却是第一次与相熟的人分别,况且这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所以,三个小和尚围着布衣少年和黑袍小童哭的稀里哗啦。

    黑袍小童拍着三个小光头哈哈大笑,哎呦喂,咋今天不跟小爷我见外了?

    慧定和尚带着三个小和尚回去准备早粥,剩下老主持一个人静静站在门外。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少年郎互相打闹,渐行渐远,老主持心如白云,双手合十,面风而笑,“阿弥陀佛。春风得意山川绿,江湖有此少年郎,真是人间一大快事也。走走走,今天贫僧一定要多吃几碗早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