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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沉重的剑

    当胡玦回到皇宫的时候,城外的恶战让宫里面也霎时间乱成一团。

    再没有皇权威严,再没有尊卑次序,每个都是一副慌乱不安的样子,四处逃窜,能拿点什么值钱的东西当然更好,可是什么也抢不到的人也只能拼命地往宫外跑,逃命去了。

    胡乱领着亲兵杀了好些趁乱胡作非为的混账东西才来到安华宫的门外。

    “太后,京城守不住了,皇宫守不住了,我们必须马上走”。胡玦慌里慌张地说道。

    进了内房,他发现愉妃正跪在一个蒲团上,眯紧眼睛,嘴里念念有声地在祈祷些什么。

    胡玦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心急地凑近她耳边,慌神道:“来不及了,我们真的该走了”。

    “走?走去哪儿?”。

    愉妃回问了一个和她儿子问过的一模一样的问题。

    “青州”。

    虽然还没有想好,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胡玦也只好先说出一个地方来。

    “呵呵......我还有必要再逃走吗?”,愉妃睁开了眼睛,扭头注视着胡玦,脸上忧色趋浓,“柏儿呢?”。

    “他......”。

    胡玦一时语塞,在愉妃面前,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选择了这条路,他最终还是逃不掉这个结局”。愉妃神伤叹息一声。

    “是那人回来了?”。愉妃问了另外一个问题,让胡玦顿时感到不知所措。

    “没错”。

    胡玦点了点头。

    “既然柏儿没有走,那我也不会走的,你还是回到他的身边吧,如果可以,想办法救他一命,然后让他做一个隐姓埋名的普通人,安稳的度过一生比什么天下苍生,皇图霸业都要强”。

    “可是他却让我来带你走”。

    “我这大半辈子都耗在这里,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既然柏儿不愿意走,那我就和他一起守在这里”。

    胡玦无奈一叹,想要再出言相劝,见到她一副坚定决绝的样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愉妃闭目又自顾自地说了一通,旋即十分安详地看着胡玦,幽幽道:“哥哥,我已经原谅你了,我很自责父亲临终前没有守在他身边,现在好了,等我去见到他的时候,就可以当面向他请罪了。一切是是非非都禁不起岁月的打磨,只有血浓于水的亲情才是这世间唯一不变的东西,所以你无须再自责,也不必再对我心存愧疚”。

    听了这话之后,胡玦只感觉自己的眼睛酸楚难耐,可是他还是坚持没有让愉妃看到他眼角渗出的眼泪。

    他微微伸手,想要像年轻时那样轻抚自己这位十分疼爱的妹妹,然而手僵在空中半晌,却再也回不去当时的感觉。

    是啊,时间会冲淡一切,即使是深厚的亲情也会有被消磨光的一天。

    胡玦毅然转身离开,这看似绝望的灾难,眼下已别无他法,他唯有与自己的亲人一同承担。

    ......

    不知过了多久,准备了大半天的前戏,天空终于开始飘下薄薄雨丝。

    抬头看,天依旧黑压压的就像是凶恶的野兽张开了它令人恐惧的巨口一般,把惨烈厮杀的一切都吞进肚子里,开始慢慢消化。

    所以,雨水开始冲刷着地上鲜血形成的红色细流,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道也被细雨清洗,老天爷正在抹去这残忍的厮杀所留下的所有痕迹。

    王奕柏大喘着气,手中的利剑从一位西楚士兵身体中拔出,手腕扭了扭,剑上面血红得让人害怕的鲜血一会儿的功夫就被绵绵细雨洗刷干净。

    他抬头看向前方,密密麻麻的红蓝相间的士兵源源不断地朝他涌来,他再转头往左右以及身后看了一眼,除了尸体就是被鲜血染红的尸体。

    已经筋疲力尽的王奕柏拔起身边一根长矛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倒下,鲜血染遍了他全身,只有眼睛还保留着白中有黑的颜色。

    当他身边的禁军都被杀光的时候,对方停止了进攻,同样一脸疲态的士兵眼中既有未在厮杀中丧命的劫后喜悦,同时也有对眼前这个本是天下至尊的家伙充满了的敌意。

    如果不是他,这场战争或许可以避免。

    这就是士兵诉求的目光中透露的消息。他们这样无声地控诉着眼前这个战争始源的祸端。

    攻城联军的后方,在先锋兵禀报战果之后,林越和桓殇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然而他们各自心里想的却大不一样。桓殇心中充盈着大获全胜的喜悦,而林越却为前方厮杀丧命的将士感到哀伤。

    “大局已定,世子不要忘了答应过我的”。桓殇喜形于色地提醒林越。

    “你们要在西楚八州之外干什么,我西楚王府都不会干预,可是如果有一天你们对西楚之地不利,不要忘了,你们头上还悬着一把随时将你们覆灭的利剑”。

    “哈哈......世子,我们是盟友,不要搞得我们好像是敌人一样,你放心,西楚之地还是西楚之地”。

    桓殇笑呵呵地说,狡黠的目光忽明忽暗的,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谋。

    “王奕柏就交给我,你可以退兵了”。

    “那可不行,世子别忘了,京城是要归我们的,退兵的应该是世子你”。

    林越斜睨了一眼桓殇,狠辣的目光让他不禁皱眉惊怕一阵。

    “别忘了,以西楚军目前的兵力,与你三十万大军一战,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林越面若冰霜地撇下这一句威胁意味十足的话,然后用力夹了一下胯下的马肚子,缓缓往前走去。

    在他行进间,卫南扬跟在他的右手边,将一把剑递到他的手上。

    密麻的士兵群给他们二人让出一条路来。

    王奕柏的死亡审判必须经手林越来完成。

    呼吸不畅的王奕柏拼了命地吸入即使混着浓厚血腥味的空气,眼睛稍稍闭上一刻,又立马警惕地睁开,等了好一会儿,林越才徐徐来到他的面前。

    此时此刻,想起楚立,他不禁自问一句:我俩何至于此?

    他或许是在为杀了林筱琳而忏悔,又或许是为内心更深处的罪孽在忏悔。如果当时在海岛沿岸,他领兵击退楚立,救下他的父皇,这一切将会大不一样,他也还有回头是岸的机会。

    可是这一切的假设此刻在王奕柏的眼中,都是赎罪前最后的臆想。

    他微微仰头,望着在鞍背上显得十分高大的林越,极力在脸上挤出了一丝欢笑,他伸手抹去脸上混着鲜血的雨渍,垂于右侧的右臂再也无力举起那沉重如山一般的长剑。

    王奕柏这才明白,他手中的剑之所以重如高山,是因为上面沾染了太多的鲜血,无数的罪孽压在了他手中的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