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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思想筑基

    分别总是迅速的,但是重逢的速度,却可能比分别来得更加快速。

    在那件事过后,我继续了我的旅程。那女孩很讲信用,的确没去告发我。而之后的事情,也和我预想中的一样。当地警方在经过短暂的调查后,便偃旗息鼓。我猜想他们心里可能还暗自高兴:这里的人渣又少了几个。

    我休息了一段时间,养好了身上的伤。并非什么严重的伤势,倒是没引起什么骚动。我只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破了脑袋。酒店的服务员很快信以为真。在涂了一点药水后,事情也就过去了。

    但在那时,我发现了一个有些严重的事情:我在杀死一人,重伤两人,并且逃逸后,内心竟然没有产生丝毫的负罪感。

    理论而言,任何人在第一次杀死其他的任何生命时,都会在心底深处升起他们的“负罪感”。即使是杀鸡,看着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在自己手上冰冷,在短暂的抽搐与痉挛后,再也不会动弹--没有经验的人,绝对不会好受的。

    但是我不一样。我丝毫没有感受到这些。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在我仔细思考过其中原因以后,我做出了第一个推断:

    这是一种潜质。一种天生的,独一无二的东西。

    但这未免有些片面了:“潜质”这种东西,未免太过玄乎。联合体有173亿公民:为什么那种特殊的潜质,偏偏就会出现在我的身上呢?

    我顺着这条道路,继续推断了下去:是后天形成的吗?这很有可能。我几乎是一个人度过从童年到少年,再到青年的岁月的:或许我并未养成那些感情?我的父母几乎不怎么管我,而我也并不习惯与他人交流:也没有交流对象,那里几乎只有我一个孩子。我曾目睹成千上万实验动物的死去,我看着它们流干最后一滴血。

    真的是这样吗?

    我已经不想深入讨论这种问题了。反正我并未愧疚,所以我干干脆脆地将它们抛在脑后。我只知道一点:我今天的思想和行动,其基础便来源于我的这种“无情”,建立在这已经隐隐淡化了“人性”的基础之上。换成其他任何人,哪怕能力和智商凌驾于我,都不可能做到我这一步。

    讨论结束。历史不是由个人的性格就能推动的。它还需要一样东西:一根导火索,使其足以引爆一个最大的炸药桶。现在,我们试着让故事继续下去。

    在那以后,我的旅程继续了下去。我曾经一度希望找回我的那些感情,一度濒临成功的边缘。然而我最终失败了,我被来自人类世界的劣根性逼到了绝境,逼到了独立思考出这条“超越人类”的道路。尽管我很想跳过那些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依旧显得有些痛苦的记忆:虽然对一个没有感觉的非人类而言,用“痛苦”这个词语有些不恰当,但也没有更好的形容方式--总而言之,这也是必要的一环。

    咳。一下子没忍住,又说了许多总结式的话语。总之,在我的旅程结束后,我再次受到了社会广泛的关注。这次我显得游刃有余,再没有几年前的惊惶。我做了无数的演讲:虽然其内容,无非在于给一些过得滋润的很的学生灌鸡汤。他们在听完这些批话以后,可能会深受感动,甚至泪流不止。然后在思考三分钟后,继续重归他们自己的生活:上课睡觉的依旧睡。玩手机的依旧玩。生活依旧死气沉沉,毫无变化。事情就是这样。绝大多数人的本质,都是心里和嘴上想着、说着改变,而手上和身上绝不行动半步的。

    不过,这种无意义的事情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我收到了来自白鹰州州立大学的一封邀请函,邀请我入学。我同意了。毕竟,这在整个联合体也算得上最优等的一批大学。而且,我也完全有能力,做到其中最优等的学生:最关键的事在于,我没目标,也没什么事干。如果能继续补充一些知识,于我而言,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我阔别了周游不定的生活,来到了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学院,成为了联合体成立以来,第一个被该学校特邀的,没有任何其他学历的学生。

    啊!那时我本以为,这是我正常生活的开始。但谁能想到,这是我人类生活的终结?

    我在学校的身份,是一位特邀生。当然,课程还是从大一开始算起。如果我能一直顺利读下去,直到毕业那天,我多半会成为本校的一位教授。但你们看我今天这副样子,就可以断定,我肯定没走上正常的发展路线。没错,这其中发生了很多事,与联合体最近几十年里的各种大事件都息息相关。我会将它们梳理好,一一告诉你们。

    我最初定下的选择,依然是生物学。毕竟,这是我十余年以来的唯一专长,也是唯一具有和那些世界级高材生们叫板的资本。至于其他,实在没辙。

    我在学校的前些时日,每天除了听课,就是听课,和其他人也没有什么交流。但后来我发现,他们的水平实在不如我:远远不如。而且,他们的身上还存在着大量传统的劣根性:骄傲,与嫉妒。当然,这与我那时水平低下的表达能力也脱不开干系。但无论如何,我没交到一个朋友。

    原因是什么呢?

    对我而言,他们研究的课题实在太过简单了。即使是对我的同学们而言,最为困难的问题,对我来说也像喝水一样简单。初时,我低估了自己的能力,以为自己和他们在同一个水平线上。我轻易就解决了那些题目,然后我自以为他们也该弄完了。然而并没有。我超然于他们。

    明白了吧。虽然说起来有些装逼,但天才永远是孤独的。我也是这样的孤独。没有人愿意与我深一步交往,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打小报告、抹黑与排挤。同学之中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很快,我再次变得孤单一人。我索性搬出了寝室,用自己这些年积攒下的一笔积蓄,在外买了一间房子,独自居住。在上了一段时间的课以后,我愈发觉得无聊:这个地方,无论从水平、氛围还是能力上,都与我童年时的环境没有可比性。生物圈三号,可是由世界级的科学研究工作者组成的顶级团队--这种环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可能往后,也再也不会出现这么一种东西:事实也的确如此。

    我开始不再上课了。我的能力所对应的,应该是教授,而非一个普通的学生。我开始自行学习,查找资料。我开始独自探索科学领域未知的深海。我有了更多时间,得以在1.5倍重力的运动室进行锻炼,这让我告别了曾经单薄的体质。总之,我开始自己规划自己人未来生的路途。

    那时,我的思想已经开始渐渐定形了。我可以说,我现在的那些行动的基础,就来源于这一时间段的思想形成。

    我察觉到,几乎是任何一种生物,都没有长存的可能。更进一步的说,是没有永远都繁荣下去的可能。每当他们发展到一个特定的阶段时,就会陷入困境,再也无法更进一步。而每逢这时,就会有一种全新的,更加强大,更加全面的物种,取代他们的地位,成为新的统治者。

    想想看吧:从单细胞生物到人类,“地球霸主”这个光荣称号的主人,是否换了一届又一届?鱼类、昆虫、恐龙,这些曾经的霸主,如今又有哪一个能维持昔日的荣光?曾经威风八面的他们,有哪一个没有最终被更强的生物取代?人类必定不会是例外的。迟早有一天,取代我们的物种,会出现在世界上。然后,因为某种原因:也许是自然的暴怒,也许是宇宙的无心,也许是自我的毁灭。方式无所谓,但这一天,人类的末日一样会来临。然后,不知多久过后,就将会是新主人的时代。这一天或许很长,遥遥无期。但它终究会来临。

    我深陷于这个观点之中。但那时,我并没有成为这一新主人的觉悟。我那时依旧希望能拯救人类。我开始了思考和论述。

    每逢学期末,学校都会举办一个演讲大赛。各个学院里成绩最优异的前五名,都会被选中参加,做自己的演说,阐述自己心目的学术观点,或是未来的道路。这是一个机会。虽然他们的水平不如我,但学术是相通的。我寄希望于他们能理解我,并给予关注。

    那天,作为全校第一,我是最后一个压轴登台的。那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夕阳如血。我看着天空,想到了过往的点点滴滴。我想起那年夏天,我站在玻璃的穹顶下,望着远去的火光;我想起前些年旅途之中,那条阴冷的小巷,和我手中沾满的鲜血。恍然之间,我想起了她的脸庞。我似乎在底下的人群中看见她一闪而过。但我只是眨了眨眼,她便不见了踪影。我想我一定是出幻觉了。

    观众席忽而响起了雷鸣一样的掌声,把我拉回了现实。我收回我的目光,看着黑潮一般的人群。我轻咳一声,试了试话筒。我正了正衣襟,吐出了第一个字。

    省去那些无谓的客套话和礼节部分,我直接截取一些主题性的片段告诉你们。

    “所有的生物,无论曾经多么繁荣,多么强盛,永远也无法避免走向最终的毁灭。”我说:“这一切都是必然的,都是不可拒绝的。但我们有机会改变自己。”

    台下稍稍有些骚动。坐在评审台上的一位老教授咳了一声,示意众人安静。他顿了顿,向我抛出了问题:

    “兰斯先生。对于你的才华横溢,我绝不否认。但是,你今天这次演讲,到底想说些什么呢?”

    “请容我继续讲下去。这下才要真正地进入主题。”

    他点点头:“恕我冒昧打断了。请继续。”

    我也点了点头,然后我看向人群:“我认为,现在的人类,已经渐渐像那些已陨落的生物们一样,走进了一个发展的瓶颈。智慧铸就了我们这个全新的时代,但也催生了无数不足之处。”

    “各位想必知道我幼时的那些经历。生物圈三号,是如何覆灭的?是因为那些不切实际的目标,高傲自大的心理,以及绝不改正错误的固执。这是人类性格里所固有的缺陷,但却并不是唯一。我认为,当今人类之所以会走到这么一个瓶颈期,这种固有的性格,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

    有人开始大声起哄了:“所以要怎样,你快说啊!光说论点没有论据是没意义的!”

    我认识这个声音。这个家伙早就和我不睦了,如今看来,他果然要来找我的茬。但我没管他,甚至没看他一眼,而是继续我的演讲。

    “人类社会需要一次变革。一次前所未有,无论从规模还是深度上都远远超过任何变革的进步。如果早些这样做,人类还有救。”我不再说废话,直接下了定论。

    一阵剧烈的哗动。这一次,连前排的那些教授们也不淡定了。我看见他们伸着头,相互之间窃窃私语。我顶住底下众人关怀傻逼的眼神,雷打不动。

    最后,还是由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发话了。他站起身来,挥挥手示意众人冷静。然后,他继续抛出代表了他们的问题。

    “你凭什么做这样的推断?就因为你那套所谓的‘灭绝’理论吗?我想提醒你一点:人类是有智慧的。我们不像那些没有灵性的动物:我们有科技,我们有文明。”

    “你认为,我们所谓的文明,在那些天灾面前有意义吗?非但没有意义,而且,我认为我们现阶段的文明,会将我们更快地推进毁灭的深渊。”

    “难道像陨石那样,一个时代也未必能遇上的事情,值得我们如此杞人忧天吗?我们的文明促进了我们的前进,为什么会推进毁灭?”

    我笑了笑:“在我们所在这片大陆之下,就埋着一个足以把半数地球人炸上月球和火星的大炸弹。至于你说的文明发展?凭借我这些年的见闻,我敢断言,三年以内,龙寰州南部的区域,必定爆发一场战争。规模我暂且不敢笃定,但我确定,这一定会发生。”

    又是一片骚乱,这次的响动空前之大。在这些话出口后,那教授似乎显得有些紧张。他顿了顿,才继续向我提问。

    “当然,你说的是黄石火山。如你所见,它对地球当然是一个潜在的威胁。但是同样如你所说,我们还有月球。我们还可以继续开发火星。而且,它对地球的破坏,也不至于摧毁全部的人口。”

    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至于你说的后一条,年轻人,我奉劝你谨言慎行。”

    我已经全然抛掉了礼节,大笑起来:“没什么可注意的。时间会证明我所说的一切。人类已经陷入了狂妄自大,急功近利的怪圈,他们已经丢掉了曾经的稳健。这绝对会导致灾难。我所说的那场大规模战争,也是……”

    我的话没说完。因为一声巨响打断了它。在响动过后,骚动便盖过了我的声音。后台把音响强制关闭了。

    我闭上眼睛,想再说些什么。但注定是徒劳,不会有人听见我想说的什么东西的。无论从名义上,还是现实中。我丢下手中的话筒,离开了讲台。

    随着我走下台,观众席上彻底炸开了花。叫喊声此起彼伏。不过大多数不是讨论我的话题,而是对我抛来嘲讽与谩骂。那倒完全随他们的便。但我依旧感到痛心,不是因为他人的否定,而是因为更深层处的一点。

    连这种小舞台都无法容忍我正确的言论,还有什么地方能够容忍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