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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再相逢

    我在一片暴乱的骚动中走下演讲台。尽管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但透过舞台周围的明亮灯光,我依旧能够隐隐看清他们向着空气挥舞着他们那孱弱拳头的丑态。

    我轻蔑地笑了笑,朝着人群中摆了摆手。这下我迎来了更大的嘘声。半瓶矿泉水呼啸着从我耳边飞过,狠狠地砸在地上,里面的水溅得到处都是。这一下算是捅了马蜂窝,什么东西都开始一窝蜂往上面飞来。不过很可惜。我已经转过了讲台的侧面,观众们肆无忌惮的攻击完完全全落空了。

    初时,观众们的喊声还很杂乱无章。但渐渐地,他们开始团结起来,逐渐变得统一而又有节奏。就算比起那些最带感的hippop,也丝毫不逊色。

    “把那个没有半点学历的垃圾驱逐出去!”一个声音高叫着,丝毫不顾及其实他自己的能力水平,比起我这个“没有半点学历的垃圾”不如甚远的事实。

    “这种毫无意义的疯言疯语,不应该出现在这种高等学术聚集的地方。”我听见有人摇头叹息。将我的这番话当做疯者自呓,我不知道原来他们的水准,比起那条小巷里的混子,也高不到哪去。

    “砸烂这个混账的狗头!”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叫着。我感到暗自好笑:这个声音的主人,家境贫寒,不得不每个月出去打工,拿着微薄的薪水维持生计与学业。这也导致了他倒数的成绩。所有同学都看不起他,对他的排挤程度几乎不在对我之下。这是个平时都不敢大声讲话的人,而他现在,却发出了可能是他一生中最过激,最大声的意见。

    我在这些狂暴的吼叫里,第一次亲眼目睹,近距离接触了人类性格中,最为丑恶的一部分。

    假使换成另一个人说出我的这些言论,他绝不可能招致如此的批评、谩骂与讽刺--只要他不像我一样,有着那种凌驾于谩骂者的才华。这些东西,来源于嫉妒。

    平时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软弱者,如今对我叫的最大声: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们没有那种反抗欺压者的胆子,只好把自己那些可怜的怒火憋在心里。而当其他人遭受苦难时,他们便借此机会,恶狠狠地发泄自己的积压。正所谓:强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弱者愤怒,抽刀向更弱者。

    但我不是弱者,我亦非所谓的强者。所谓的强弱、善恶,这些都是评判“人”的标准。我为什么要为这些不理解者的讥讽而愤恨呢?没有意义。你会为一只蚂蚁对你的示威而愤怒吗?

    当时我的心态,自然没有如今这么高大。不过,我的确如我所说的那样,完全做到了心如止水。我无视了所有的喧嚣,转身便准备离开校园。

    我身后依旧群情激愤。但出奇的是,尽管所有的人都叫的震天动地,却没有一个敢真正冲上来,确确实实地“砸烂我的狗头”的。如我所见,只是键盘侠罢了。

    为了印证我的猜想,我再度做了个决定。

    我突然停下了离去的脚步,又重新走上了演讲台。人群一下子就愣住了,无数激烈的叫喊声也很快就平息下来。我能听见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就像一大群有害无益的毛虫,在啃食着树叶。真令人感到恶心。“为什么我会和这样的东西是一个种类的生物?”一瞬间,这种想法在我的脑海里飞速掠过。但我一瞬间就克制了它。

    我等着他们完全平静下来。我猜想,他们现在一定非常迷惑且震惊,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被无数谩骂赶走的蠢才,为什么还有回来的勇气与颜面。不要紧。我现在就叫他们知道。

    我一时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又引起了一场小小的骚动。我开始装模作样:

    “对于刚才那些不成熟、不现实的言论,本人在这里表示深深的歉意。我这些不成熟的任性举动,伤害了学校的尊严,影响了学术的严肃与端正。这次的演讲,我不但胡说,而且乱编。我应该作为一个罪人,向全校师生谢罪。”我说的极其深沉、动人,几乎都快要感动了我自己。言毕,我还向着观众席深深鞠了一躬。

    观众席上,一时陷入了久久的寂静。我觉得他们是被说蒙了,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我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趁着他们大脑还在当机,难以思考时,我接着说出了下面的话。

    “刚才那些话,当然都是骗你们的,傻逼!刚才说要打死我的,现在就来杀我!我就在这儿!来啊,你们这些懦夫?”

    刚才我心平气和,但现在我突然又向着他们大吼大叫。两者间的落差何其之大?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我要深挖出他们内心深处的那些愤怒、嫉妒,来看看他们究竟敢不敢对着他们内心里的仇敌与恶魔真正发泄出来。我要看看这些人的血性,究竟配不配得上他们的舌头。

    如我所料。人群在几秒的死寂后,瞬间就炸开了锅。我开始大笑起来。我想他们终其一生,恐怕也难有这种情绪上的,三番五次的大反转。我看着他们抓耳挠腮,上窜下跳,心里乐开了花。就像我们去动物园,给猴子投食时,故意一直不给它,拿它寻开心一样。

    但还是出乎我所料。尽管绝大多数人都只是在原地指着我,进行语言上的攻击和侮辱,但还真有几个人,越过布条和保安的阻拦,向我杀将过来。我可不能后退。假设在这些人面前露出一点惊惶和胆怯的迹象,他们估计还真敢上来手撕了我。

    我没有武器。于是我开始就地寻找。我顺手抓住话筒杆,将其用力拔起。接着尚未熄灭的灯光,我挥舞起这根长长的金属杆,用力猛砸第一个人的脑袋。

    我听见硬物相击的清脆声音。那人吭都没吭一声,便一下子倒在了一边。我抬起一脚,顺势把他蹬下台边。

    我斜着眼观察。一人正在从我正面跑过来,两人正从右侧的楼梯上接近,还有一人在右侧。这下事情稍微有些麻烦。尽管我的猜测没错:大多数人确实只敢在嘴上和我战斗。但我一时激动,因而忽略了基数。观众席里的极小部分人,对我而言,也算得上是一支庞大的部队了。

    但我并不会退缩。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如果在这里退缩了,一定是死路一条。我只能选择至之死地,而后生。

    虽千万人,吾往矣。

    我向后撤退了一步,把向我正面冲来,企图翻上讲台的人作为首个目标。在他的手搭上边缘,撑起自己的半身时,我猛踩一脚。那人一声惨呼,随即落在台下,发出一身闷响。我猜想他的手掌肯定骨折了,身上也讨不得好。不过,反正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

    这次的闹剧结束后,我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呢?在这种公共场合公然闹事,大概三年起步?或者说我多伤了些人,以至于提升到十年左右?不好说。好说的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

    右侧的人逼近了。我猛地抽杆横扫,打在其右臂上。那人捂住手臂,退到一旁。余下人倒是已经产生了些许忌惮,不再盲目地向前进攻了。我也不敢贸然前进,只是举起长杆,准备防守反击。

    现在想来,尽管我刚刚还在批判那些人身上的劣根性,但我自己却也翻了个可怕的错误。

    和生物圈三号的失败一样。现在我所处的困境,全部来源于同一种感情:骄傲、自负与轻率。

    我的方向是对的,未来发生的一切都证明了我的决断。但我的行为是错误的。我不能冒进,在计划一开始的时候,就与周围的所有人为敌。即使我的理想再光荣,再伟大,也终究要向现实妥协。然而在我理解这一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我陷入了自己的轻率制造出的死局。一切无比正确的结论,在无数无知者组成的阵列之前,毫无意义。我想到了中世纪时期,那些被绑在十字架上焚烧的进步者们。他们的智慧,在数千倍,数万倍的野蛮暴力之前,又有什么哪怕只是勉强抵抗的能力呢?即使后入证明了这些正确之事,也不过是只有凭吊一番的能力罢了。

    我的心乱了。我也陷入了那些低下情绪的干扰之中,无数来源于恐惧、焦灼、烦躁、不安、疑虑的重担,压我心头。狂热啃我,暴怒噬我,烧穿了我的心底,点起一把来自地狱深处里跳动的烈火。在我眼前跳跃的灯光,宛若那些蹭蹭上窜的火苗,将我包围在来自四面八方的,密不透风,焦灼爆裂的炎之障壁中。

    我在这地狱之中,抓住手中唯一使我心安的救命稻草,反抗者来自这罪恶火焰之中,徘徊着的无尽恶魔。我摆开架势,准备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现在想来,如果那天我真的倒在了火海里,在不到半年以后,我的名字便会瞬间名扬四海,被人们刻在历史的纪念碑上。而所有那些在那天迫害我的人们,他们的大名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将会成为不亚于宗教裁判所的,成为愚蠢、不知变通,却又野蛮暴力、灭绝人性的代名词。

    如果真的是这样,历史的走向又会不会产生什么变化呢?有了一个殉道者的牺牲,人类会不会吸收这个教训,改变自己接下来要走的道路呢?

    我不是神灵,我不会穿越时空的方式。但我可以断定,我可以瞬间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的答案是:完全没有半点可能性。

    我之所以这么说,来源于我之前提起过的,我的人类生涯中,最不愿提起的那一段往事。那是活生生的证据,可以让我即使没有亲身体验,也能够做出绝无半分偏差推断的原因。

    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告诉你们,我是如何从这个地狱之中脱身的,以及我在这次的鲁莽行动之后,付出的代价。

    在我的情绪已经到达临界值,即将陷入疯狂的前一刻,我眼前的火焰熄灭了。

    无尽的黑暗,像无数冰凉的寒冰扑面而来,冻结了我心中的所有焦热,使那些燎原烧心的烈焰,变成了冰川雪谷之中的死火。我的神志一下子恢复清明,心中忽而一片明朗。我惊出一身冷汗,才发觉刚刚我已经走到了怎样万劫不复的边缘上。

    没等我从深渊中完全爬出,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便向我靠近。我一凝神,以为是新的敌人靠近了。我举起了长杆。

    但我很快放下了武器。因为这脚步声的亲切感与熟悉感。我无法感受到任何敌意。我只感受到了对方焦急的心情。然后我手心一热,她抓住了我的手。

    一瞬间,我仿佛重新回到了那条小巷。但这一次,我俩角色互换了。我感受着手心的温度,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们又一次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