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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吐丝

    当我彻底沉入黑暗之中时,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一种名为绝望的情感,顷刻之间便占据了我的全部身心。

    肉体的消逝,意识的永恒。时间的离去,未知的物质。当幻境的一切来到了我们的现实,我们应该如何评价,应该抱着怎样的心态去应对?这是科学和常理可以解释的现象吗?我想不能,因为这种现象不满足于任何一种科学上的解释:至少是人类的科学;那么,这是神学与宗教可以解决的问题吗?更加不能,因为从来没有神会帮助人解决任何的困境,即使这困难其实微不足道。

    那么,我该如何让你们相信这些?我该如何向你们解释这些?我还真不知道。我唯一了解的,就是我的噩梦成为了现实,我的所有梦魇,化作了现实里的无可名状的东西,将我拉进了无法解释,无法描述,无法抵抗的深渊。或许这不是深渊,而是更可怕的东西。

    眼前是熟悉的,由白色的未知块状物形成的断裂路径。我深深地明白,这条路会将我引向什么样的结局。我在意识的深处,发出只有我一人能听到的尖叫,声音之大,足以震动任何已知的空谷。我拼命操控着已经渐渐脱离轨道的意识,但无济于事。一种未知的神秘力量正在操纵着我的神智,将我引向注定的黑暗深渊。

    恐惧和惶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彻底占据了我的脑海。我根本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使我陷入这种最为黑暗疯狂的境地。这是梦境吗?难道我现在其实并没有在这些实体的阴影之中徘徊,而是正躺在家里柔软的床上,抱着她一同入睡?理智和意识否定了这种说法存在的任何一丝可能性,但我别无选择。我只能用这种荒谬而脆弱的渺小想法,压制我已经疯狂翻滚起来的神经。如果不这么做,我想我一定会当场发疯,永生不得治愈。

    语言和文字,乃至于人类史上的任何一种表达方式,也无法彻底地说明我的处境。这是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怖。不,与其说是恐怖,不如说是对未来的一种强制性的启示与观测。人们都喜欢说,未来一定可以扭转乾坤。但到了现在,我却有些相信“命数”这种东西了。

    但我很快便将这些懦弱的脆弱想法打碎,丢进了比这些黑暗更深远的垃圾堆里。我什么时候这么软弱过?我是这种放弃自身力量和未来的人吗?

    即使这真是所谓的“命数”,真是所谓的神,在操纵着人们,操纵着我的生活与未来,将我当做笼中的虫子一样玩弄。那我也要抗争他们的举动,向他们不合理,不正确的一切抗争。这不是信徒们低贱的情愿。我只走两条路:要么他们接受我的合理要求。要么,就让他们连同我的精神和意志,连同所有希望,一起毁灭。

    来了,来了。梦境般的白色碎土,纷纷扬扬地扬起在所有的黑暗里。螺旋的阶梯升起了,伴随着灵魂深处的颤动。我窥见了黑暗隐约而明显的扭曲与波动,似乎它并非纯粹的物质,而是什么具有生命的东西。但我仔细望去时,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现在,摆在我眼前的唯一一条路,就是这条通向注定的离别的,没有选择权的路。

    我该向前吗?

    “是的。你应该前进。”

    一个声音响起。我猛地一惊,想要找到它的来由。但是我仔细听了良久,依然什么都没有。这是幻觉吗?还是因为环境的因素而产生的心理暗示?

    我又在原地感受了一会儿。毫无变化,那么刚刚响起的声音,究竟是什么呢?我该不该继续向前,走向注定呢?

    我的意识感觉到,我颤抖着伸出手,将我肉体的一根手指,颤悠悠地放在了白色的台阶面上。

    不是我想这么做。一种无可名状的力量在暗中操控着我。我竭力反抗,但无济于事。我感受着在激烈的反抗中,我手指产生的所有动作。我发觉我的手指在平滑的阶面上滑过。这奇异的物质,竟然被我轻易地划出了痕迹。我清晰地感受到,我在那里写下了一连串的英文字符。

    在反应过来我究竟写了些什么后,我的心砰砰直跳。我竭力地想要反抗,但我无济于事。这种操控我的力量,已经完全凌驾于任何意义上的力量。我连一声尖叫也发不出来了。我伸出手指,又写下了两个汉字。

    “前进。”

    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了结局,却无力改变这些?为什么我只能让自己向着一个注定的悲剧结局里走去?为什么我不能追寻我的快乐?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操纵着这一切?这次的事故又是不是他们制造的阴谋?

    我跌跌撞撞,带着我那不受控制,如同出轨火车一般的肉体与灵魂,冲上了楼梯。

    我关于那幻境的记忆,在那时起就完全中断了。我唯一保有的印象,就是无数漂浮的怪异物质,无数深沉的黑暗。我的灵魂在一切的深沉之中飞跃,冲过了无数的情感与人类的灵魂。最后,超越人类、超越文明、超越生命。飞旋着的意识,不知消散于何处的肉身,超越了任何已知能量的物质,一切的一切,已经是人类远远无法抵达的神域之境。是啊,比起这些更广阔的东西,人类这种存在的自身,难道不是微不足道的吗?

    我并不确定,我如今的思想和行动,与这些幻境--亦或者说是另一种现实的刺激有关。我唯一在脑海里醒着的记忆,是关于这场幻境的最终结局。当我终于摆脱了那些回旋的楼梯,记忆碎片形成的一条条隧道,以及那些广阔而纯粹的浩瀚(恐怖)时,我跌入了更深的黑暗。

    当我醒来时,我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那朵青花在我的手心牢牢抓紧,根本无可分离,以至于医护人员只得无可奈何地放任它在我的手上生根发芽,直到我最后的醒来。

    一张清秀的女性容貌在我眼前浮现。一瞬间我以为那是她。但我将视线努力聚焦,看清那不认识的天花板以后,才发现,那只是医院的一位护士。

    “我现在在哪?”

    “你在市一医院的B213号病房里。”

    “我是怎么来这里的?”

    “一部分接近灾区中心部位的搜救队成员,在爆炸中心的附近发现了你。当时,你正处于严重的昏迷状态中。”

    “这么说,我现在应该已经身中剧毒了?”

    “不。很奇怪的事情是,虽然你身处毒气发源的中心地带,但身上却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是吗?”

    “你身上奇怪的事情还不止这一点呢。根据目击者描述,你在那天晚上,曾经在营地里出现。可是你却在二十多公里外的地方,被人发现昏迷倒在哪里。一晚上不到的时间,在没有使用任何交通工具的情况下,你是怎么到那里去的?”

    “是吗。但是很遗憾,原因什么的,我也忘了。”

    我顺口扯了个谎。我总不可能将我遭遇“幻境”这种事情,就这样直截了当地告诉给我从不认识的外人。否则,我多半会被当成精神病发作,被丢到疯人院里去。

    “我是为了寻找我的爱人才进去那里面的。如果她的确在我附近的话,你们有没有见到她?一个金色头发的女孩。”我急切希望能够找到她,开始打听她的下落。

    “在你的附近,的确找到了一位金发的女性。当时,她和你相距并不远--你真的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

    “我不清楚。”

    护士愣了愣神,似乎在考虑什么。我微微一笑,已经猜到了这个结局。罢了。现在,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可以接受。

    “请说吧。无论是什么样子,都无所谓。”

    “她实在吸入了过多的毒性气体。这些毒气完全破坏了她的呼吸系统,并且已经渐渐向其他的器官蔓延。我们经过了紧急的处理,但我们目前的技术,并不足以彻底过滤这些杂质。”她咽了咽口水,接着小声道:“我们已经尽力了。非常抱歉。”

    我长长叹息了一声。“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据我所知,没有,先生。”

    “如果将她的呼吸系统用机械装置替代的话,能否对情况起到一些改变?”

    “理论上是可行的,先生。但是这没有本质的效果,因为毒气已经扩散到她的其他--”

    她否定的回复使我我感到一阵烦躁。但同一时间,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那么,如果我们逐步替换掉所有的这些损坏的部件,完全使用机械装置来维持她的生命,可行吗?”

    “先生,你的这种想法,未免过于大胆了吧?联合体的医学,还从来没有过将复数的重要器官替换掉的先例。这样做的风险,以及技术上的不足之处,都--”

    我第二次打断了她。那时我的确心急如焚,换作平时,我绝不可能做出这种无礼的举动。

    “能让我和负责人谈谈这些话吗?”

    “诶?可是,你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恐怕--”

    “不要紧。”我精神百倍,翻身下床。“比起我来,她对我而言更加重要。”

    …………

    她躺在我的边上,面色惨白而毫无血色。我知道,一切我们曾经幻想过的那些美好,在那一刻起,都已经完了。

    我的请求被拒绝了。对方固执地认为,这是一种违背了科学、道德与人道的事情。事实上,我也的确欠缺了一些考虑。联合体有法律规定过,严禁全智能型的机器人的生产与研究。毕竟,要保护联合体广大人民的就业率,就得牺牲部分新技术的研究与开发。这也是人类为了某些利益,而必须放弃的重大机会。而将人体的大部分,乃至所有的器官一一替换,是否也被归属于“制造智能型机器人”的一种方式呢?这我不敢肯定。

    我的计划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已经属于违法的范畴。但我无暇顾及许多。如果我打的这记擦边球没有被发现,并引来祸患,那么一切就会好起来。而且,这似乎也是我唯一的选择。

    但是,如今我也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距离那时已经过去了两天,她依然处于昏迷阶段。手术和药物治疗对她的呼吸系统做了一定的过滤和净化,但根据医生们的说法,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强行续命手段。所以,一切的一切,还是得靠我自己。

    那晚一切的谜团,我现在全部置之脑后。既然我活了下来,而她已如风中残烛,那么,就由我这个活着的人来举起火种,将这根残烛重新点亮。

    此时此刻,我唯一的幸运,就是我专修了长时间的机械知识。而且,我现在的工作,恰恰就是给一些公司生产义肢等人造器官。这给了我救援她的本钱。如果我什么基础都没有的话,这次我还真的只能一筹莫展。

    我开始着手我的所有工作。生产出一个合适的部件,对我而言并非是什么难事。真正的难点,在于如何将它们完美无缺地安装进身体里去。但这所谓的难点,依旧是针对别人而言的。对于一个研究了十几年生物学的人而言,在短时间内掌握这些医学上的技术,又有多大的困难呢?

    瞧,我简直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了。我只能用一句并不愿说的俗语来形容这个巧合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我和投资人们联系,将我的计划告诉了他们。当然,我没有提我真正的目的。我只说是研究人体内部的机械维生装置。当然,我得到了支持与经费。我花了一周时间,就拿出了我的第一个成果:一对完全自动化的机械呼吸器。时间不允许我拖下去。在那以后,我立刻对她进行了手术,将这对人工机械肺放进了她的胸腔。

    手术那天,我将她慢慢放在手术台上。因为过度的紧张和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我慌得满头大汗,双手颤抖不止。人第一次尝试重大事情时,都是如此的紧张。况且,事关自己爱人的生死,更让我感到压力无穷。如果失败了,我真的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如果失败了,我不知道该怎样憎恨我自己。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紧张。尽管毒气已经完全侵蚀了她的呼吸系统和声道,使得现在的她已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来,但我依旧看到了她向我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感到一丝惊奇。她慢慢点点头,又向我眨了眨眼。我也向她点了点头。但我知道,我们点头的含义,却并不一样。

    我将针头刺进她的体内。一股麻醉剂开始在她的血管内奔腾,流遍全身。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我细细感受着她微弱而不均匀的呼吸。以往温润的样子,现在都不见了。她的呼吸声,如同一个破了洞的风箱,在发出自己的悲鸣。

    我叹了口气,举起了手中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