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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梦境

    我和瑟琳娜阔别了校园,踏上了一条追寻自由爱情的道路。用难听但易懂的方式来说:我们两人私奔了。

    这场越过传统禁区的旅程持续了半个月之久。其实,无论是按照法律还是道德的规定,我们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挑战了底线。但现实总是无奈的,任何时代,总会有无数思想停留在上一个境界,乃至更久以前的人。这也是人类的通病。

    我们乘车一路出发。在此前连各自的底细都相互不知的我们,竟然发展到了如此地步,是谁都想不到的,就连我自己也不例外。

    她的父母都是本校的教授。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她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加上她个人的聪明才智,生活可谓是顺风顺水。然而,人究竟都是渴望自由的,这也是人类的本性。

    18岁那年,她独自一人,瞒着所有人踏上了旅途。一路上,不受束缚的空气令她陶醉。她开始享受这种独身而不受约束的生活。那使她能够放开全部身心,不再被重重重担压迫,不再一定要受到目标的束缚力。虽然一路上也并非平安无事:多亏遇到了我。

    反抗让自己无法随心所欲的一切,这也是人类的常情。

    是啊,所有人都想追寻自由,但现实中,哪里有自由可寻呢?为了生活,为了不被社会的真实一面压倒,所有人都别无选择。

    没有其他的路。

    …………

    我在一家珠宝店,买了一块翡翠雕琢的青花。原本我是准备直接买钻戒的。但是思前想后,总觉得现在直接行动,有些操之过急。还是循序渐进为好。

    等我回到房间时,她还蒙着被子,睡得正香。我轻轻走到桌子前面,尽量不准备吵醒她。不过事与愿违,在我拉椅子的时候,她还是醒了。保持着迷迷糊糊的状态,她伸过头,好奇地看着正在埋头苦干的我。由于是背对着她,她并不能看到我手上是什么。好在,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你在干什么?”她刚刚睡醒,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说话的声音也隐隐约约,相当微弱难辨。我估计她其实并没有完全醒来,只是听到响动,自然地睁开了眼而已。这句问话,也只是条件反射的习惯。

    我眨眨眼,并未回答。果然如此,她歪了歪头,随即又倒在了枕头上。我笑了笑,没有开口,只是继续把玩着手上的青花。

    感受着手中冰冷的感觉,我忽而感到一阵阵舒适。对于满足了一切生存需要的人类而言,还有什么比这更加愉悦的呢?我似乎突然理解了,人类发展出其他动物所没有的,多样化感情的意义。

    渐渐地,我感受到一股无来由的困意。我本想去床上躺一会儿,但又怕吵醒了她。于是我慢慢阖上双眼,开始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我在朦朦胧胧中,看见了一段段美好的场景。

    我看见我和她在一片天与水中漂游,四周是碧水清波的蓝玉。阳光并不怎么猛烈,只是淡淡地射进水面以下,在仿佛凝固的碧水里反射后,于面上放射出无数泛起的金色波纹。在这无数的波纹里,织进了无数的白云、光晕,以及天空在波纹里扭曲的金蓝色光圈。

    天和水其实并没有纯粹的界限之分。它们尽数都是一片无垠的碧蓝,融为一体,我们仿佛在一块巨大的蓝色玉石里游动。但无数的蓝色渐渐淡去,在头顶织成了漫天的云锦,使我们依旧能分清那空间的分布,而不至于使感官混乱。即使外无他物,没有借助任何工具,我们仍然行动自如,仿佛鱼在水中潜游,鸟在天空飞舞。我感到天地都属于我们,这就是自由的气息。

    我们十指相扣,互相抵住对方的额头,感受着气息的交换。我们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我张开双臂将她环抱,然后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我感受着双唇的温热,与舒适的湿润感,双手也不禁开始上下摸索起来。我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这比天与水更为深沉,更为久远的欢愉。

    冰冷的刺骨寒意从我的怀抱中传来。我不禁停下了所有的温柔动作,向后退缩而走。寒意令我无法动弹半分,哪怕是移动全身的任何一根细微神经,也如同蚍蜉撼树一般。我艰难地抬起自己的眼皮,几乎用尽了一生的气力。

    无数的青黑色从头顶的蓝天白云里滚滚而来,只是顷刻间,便渲染了所有的角落。就像是将一整缸的墨水倒进一杯清泉里,那冰冷污渍的浓度和数量多得令人窒息,无法想象尘世间竟有这般骇人,这般亵渎美丽的东西。我很难描述它们究竟是何种形态--它们兼具固体的坚硬,液体的多变,以及气体的轻盈;它们冰冷刺骨,赛过了所有的风霜。当它们充斥了这片空间之时,一切都消失了,我看不见她的脸,甚至看不见自己的身体,看不见所有的一切。

    不。不只是看不见。我已经失去了所有应有的感知。我的意识在下坠、下坠、下坠……我拼命地试图尖叫,试图向上游去,试图找到她的半缕痕迹,但那是徒劳,我根本失去了对我身体的控制权。我感到自己的意识也渐渐衰微了。我无声的尖叫在我的脑海里环绕,不断回荡,却无人能感受得到。

    然后,一切的一切都碎裂了,崩塌了。整个空间崩裂成了无数不规则的大块未知物质,它们静静悬浮在那里,静止不动。而支撑与连接起它们的,则是无尽的黑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可以感受得到,我的意识能够在上面行走,就像我用双腿行走于地上一样。我看着那些物质--或许不应该将那称之为“看”,而是一种感知。我看到了一切:我的出生,我目送着飞船的远去,我那场激烈的巷战,我和她在夜色里的奔走……然后我仿佛明白了什么:这里是我的灵魂吗?

    不,我不信什么灵魂,更鄙弃所有的宗教。这只是一个幻境,一个充斥着疯狂恶意的幻境。我该怎么离开这里?我该不该离开这里?这里给我带来的是什么?是所有的痛苦的根源?还是一切关于我的真相?我要,我--

    不,这里不是我的未来,更不是什么根源和本质。快走。快走。快找到她,快离开这里!

    我尖叫着跳起,遁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我看到那些碎裂的大块物第二次崩塌了,这一次,稍稍微小的物质们开始游动,互相堆积。一道螺旋状的楼梯在我的眼前突兀升起,或者说是凭空产生:它不知通往何处,因为我根本看不见它到底延伸到了黑暗的哪一个角落,亦或者是超出了所以黑暗的地带。我窜上了楼梯,几乎是穷途末路一般地夺路而走。我要找到她。无论她究竟在何处。

    我发现了一件事情,我感受不到时空的流动了。因为当我已经爬上了不知多么高远,以至于根本看不见楼梯口时,我也没有感受到哪怕是一秒钟的流动。但我是怎么知道的呢?我也不清楚。这是一种人类的语言无法表达的感觉,因为从来没有人体验过这种感觉。时间的存在被另一种不明所以的东西给替代了,掩盖了。

    当我察觉到这一刻时,眼前的一切又变了。起先是一阵来源于意识深层里的天翻地覆,这让我有了一种错觉:我并非在地球,并非在尘世,甚至并非在梦境。我在的地方,是超越了亿万个光年之外的星空距离的混沌,是凌驾于数兆个年月的时间的尽头。然后是意识的完全粉碎:或者说是根本上的毁灭与重塑。我感到我的意识飞流而过,化作一整个的隧道口,而隧道则不知通往何方。

    我没有第二条路。因此我只得选择前进,向亘古无人,无物的黑暗深处孤身进军。我忽而掉在了实体的地面上。我摇摇头,然后发现自己的身体又回来了。

    然后,我看到了她。

    她已经倒在了地上,和一堆不知名的人们倒在一起。她似乎已经没有了意识,整个身子浸没在了一片深色的黑暗物质里。

    地面和天空正是我刚刚所见到的青黑色,它们此时已经完全淹没了曾经纯洁的空间。我疯狂地向她跑去,任由在我前进过程中,无数青黑色的物质伸出的无数只手将我刚刚找到的身体拖曳、撕裂、扯断。我发出一声尖锐的号叫,向前猛冲了一阵。我感觉自己的身体碎了。但那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向前探去,终于抓住了她的手。我感到了她已经冰凉的体温,心里瞬间沉了下去。然后,我感觉到了她手心的一个小小硬物。

    是那朵青花。

    空间崩塌了。

    这一次,是整个空间从根本上的崩塌。我们在一瞬间便被突如其来的扰动炸得支离破碎,但没有任何的痛苦。我们的意识依旧是缠绕着的,但我感到她依旧在我手中渐渐消散,渐渐离我远去。难道这就是最终的结局?我牢牢抓紧手中青花,在心底深处已经知道了我无法改变这个结局。但是我会就此放弃吗?不,不,不!

    我从整片天穹的崩落里惊醒了过来,方才意识到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是幻境吗?还是什么奇异的诅咒?我不知道,但我感到一阵宽慰,以及随之而来的,无比的后怕。如果我的那些幻境真的全部变成了现实,我又该用怎样的心态来应对?

    我浑身上下几乎完全瘫软了,过于真实的幻境,使我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几乎是立刻,我将目光投向了她。她依旧在睡着。然后我看向墙上的挂钟:据我刚刚回来,还不足一分钟。

    我慢慢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试图缓解我的压力。

    “你在干什么?”

    她竟然醒了。我本想告诉她那些事情,但随即改口了。为什么我要把这种牛鬼蛇神,毫无根据的事情在当事人面前讲出来,害得她也一样不好受呢?这种事情,我一个人知晓即可。

    “不,没什么,只是想透个气而已。”我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去。她已经半坐了起来,因为刚刚睡醒而水汪汪的大眼睛,露出好奇和期待的神色,正在盯着我看。

    “比起这个,我准备了一个惊喜给你。”我迅速转移了话题。人不能一直沉浸在无用的可悲幻境里,而是要在现实之中,为了更美好的明天而奋斗。

    我摘下那朵青花。“请伸手闭眼之,猜猜这是什么。”

    她相当顺从闭上了眼。我深吸一口气,将手中青花放在了她的手心,然后合上了她的手指。

    “猜猜看?”

    “我猜是珠宝一类的饰品?”

    “一回就猜到了?真聪明。”

    她睁开眼睛,怔怔看着手中青花。

    “我希望,我们的爱情可以像这朵青花一样永恒。”我说。

    …………

    我们的二人世界,结束于那一天以后。那天在路上,她接到了家里的电话。是她妈妈打来的。电话里说得很凄凉:她说她爸爸昨天晚上去世了。如果她还顾及着他们之间的亲情,就回去看看。

    “我爸绝对活得好好的,让她这么说来骗我回去。”她摇摇头,相当无奈地说道。“他们总是喜欢在道德上攻击我。”

    我叹了口气。“可是,就算知道是骗人也好,无论如何,这次我们总是得回去了。”

    她猛地抬起头:“为什么?”随即她又自言自语般说道:“对。没错,我知道这样的生活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如我们所说,理想主义者最后的结局,多半是悲惨的。难道我们也是如此吗?”

    “不。”

    我抓住她的手,将它放在了我的手心。

    “因为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