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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理想主义者们的道路

    人生,就是这样凑巧。我的三年之期,其实在说出这句话以后的未来任何一天,都有可能实现。如果运气够好,可能就在第二天,我就又要重回那些憎恨我的人的视线之中,继续恶心他们了;如果运气不好,我还得再受三年的亏待,使得我的研究受到严重阻碍。四个月的时间,说起来已经算是很短了。我还算很幸运。

    按道理来说,这件事是绝对不会被校方捅出去的。否则,他们的颜面要往哪里放?而偏偏我自己手上没有当时的录像:显而易见,谁会把这玩意儿给我?而且,当局不会乐意见到这种事情扩大传播。虽然事情已经发生,他们到不了明令禁止其传播的地步;但是,总会多多少少进行阻碍的。

    理论而言,在这种情况下,我依旧翻不了身。然而世界上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要忘了我那位可爱的小姐,瑟琳娜。

    总而言之,在这段视频被上传以后,我人生中第二次,成为了世界聚焦的对象。这次的传播力度空前之大,以至于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已经成为了一个什么样的知名人物。在受到电视台访谈的邀请时,我毫不犹豫的接受了。其实我并不喜欢这种依靠荒诞的作秀、拙劣的演技和明星的脑残粉支撑起来的节目。但没办法,人总是要吃饭的嘛。

    如果你问一个联合体的老公民从前,他八成是看过我上的这档节目。《世界访谈者》,一档名字听上去很low,但就是有着极高收视率与知名度的节目。假使有幸能上这个舞台,一个早上还寂寂无名,流浪街头的乞丐,晚上就会西装革履地出现在无数摄像机之前。对,你们也都听说过。这节目好像现在还在播吧?总之,受到了这种节目的主动邀请,我倒是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这样,如果你们乐意听听我上节目时候发生的事情,我可以继续给你们挑重点的说说。

    我们有一说一。作为一档世界上最为知名访谈类的节目,《世界访谈者》在同类型节目中,算得上是最优质的。重要的事情在于,它并不要求受访者提前编台词,配合主持人进行演出。这就给了该节目比其他竞争者高出不止一筹的真实性。当然,受访者还是得先看看问题的。

    其实我觉得,这种“真实性”恰恰是《访谈者》收视率和好评率高的原因。不要以为这样会失去什么爆点:如果受访者愿意炒作,那么由他们自己制造出的热点,绝对比节目组刻意引导的高出许多。

    你说为什么?因为“真实”啊!观众看的是什么?不是已经绝对发生的“事实”,而是保持了自己真实感的故事。说到底,他们并不在意故事是否真的发生过,但他们的确又想在虚构的故事里寻找到那些所谓的真实感。我早就说过了,人类就是这种矛盾重重的生物。

    如果继续就人性展开探讨,我们的故事就又一次没时间继续下去了。这些东西,我们丢给讲完后的总结即可。

    总之,当时我在稍稍看了一些将要提出的问题以后,便做出了和我现在相似的结论。但我并不需要炒作自己。我只是想混口饭吃,给我的研究寻求更多经费上的支持者罢了。

    不过,天有时不遂人愿。节目组毕竟还是要争取收视率,制造热点的。他们请来了一位有名的,擅长玩嘴皮子的家伙。想必各位对他都有所耳闻:斯匹克•茂斯。那位有名的批评家,能轻易颠倒是非,把黑的说成白的的人。这个家伙,是当时最先嘲讽生物圈三号项目的人之一。我一向讨厌他。我猜想节目组不可能不知道我们之间的过节,但是,他们要制造热点。

    那就来吧。让我来会会这只嗡嗡作响了二十年,依旧保持着活力的苍蝇,来看看从他那闹腾而多余的发声器官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奥秘。

    我和他坐在面对面的沙发上,中间隔着主持人。那是个已经苍老的人,但不可否认,他看起来依旧精神焕发,两眼放出神采奕奕的光芒。尽管心里已经把他捅了两刀,我依旧端端正正坐着,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老头。

    为了节省时间,我们直接跳过那些无聊的节目流程。我直接复述我和茂斯的对话。

    当时,主持人让茂斯就我成功预言到中南战争一事,发表自己的看法。所谓“看法”,实则就是给他找一个成为喷子的机会。这家伙也很能抓住机会。

    “我认为,兰斯先生的这次预言,不过是无数在偶然之中诞生的结果。”他说得漫不经心:“说得直接一点的话,我觉得这纯属是猜到的答案。我不觉得这有什么足以引起轰动的能力。兰斯先生因为这次事件再度成为公众眼中焦点,只能反映出联合体大多数民众的盲目、跟风与反智。”

    主持人这时识趣地打断:“听上去,茂斯先生似乎对兰斯先生的这次预言,有着很大的意见啊?那么我可否问个问题?请问,是什么支持你产生这种看法的呢?”

    “很简单。我从来都不认为,一个来自于一帮失败者聚集的地方的人,能够做成什么事情。此人一无学历,二无出众的成果,三无过人的才智。要我怎么相信,他是凭借他的什么‘推断’,什么‘研究’,来得出他的结论的呢?”

    我暗自叹气。所谓的批评家,原来只是一个只会做人身攻击的货色。他觉得我没有证据,一切来源与偶然。其实我觉得,他只是对我一夜爆红的名气而感到嫉妒罢了。真酸呐。

    当然,我毕竟是在上节目,而这些桥段也多半不会掐掉。所以以上的这些话,我当然不可能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主持人还在兢兢业业地继续着她的工作:“看来,茂斯先生这次是带着很大的怨念来的。”然后,她意识到这句话并不太好,便立刻岔开了话题:“现在,我们请兰斯先生对这些言论进行自己的回应。”

    我笑着点点头:“关于茂斯先生的那些话,我还是有以下几点要说的。”

    “首先,关于茂斯先生一直强调的‘偶然’,我有话要讲。我想问:什么是偶然?是自然形成,还是实践的沉淀?如果是自然形成,那么请问为什么令尊的精子那么多,偏偏只有你能成为现在的茂斯?为什么在联合体173亿公民里,唯有我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综上所述,我的结论,绝不是自然形成的,自然也不会凭空形成言论这种东西,即使再诞生十个茂斯,也不会有一天,你在野外走着走着,突然从天上传来一句:‘未来要有战争!’任何言论的最终形成,只能来源于对实践的不断积累。我说我的观点:我认为,茂斯先生的话,大有问题。”

    茂斯一直等我说完了这些话,方才回复。看来他还是有点基本素养的。

    “兰斯先生用了一些很巧妙的比方,来曲解我的意思,进而转移话题:首先,我并不在意人言论的形成方式。即使语言是从石头里炸出来的,那也无所谓。我只是重复着我的观点:这次兰斯先生的成功是个意外,而非必然事件。再给他一次机会,也未必能成功。”

    我摇摇头:“茂斯先生,可我现在已经成功了。”

    “偶然而已。换成任何一个人都可以。”

    “那为什么现在坐在这里的人是我,而不是其他的任何一个人?”

    “我还要说多少次偶然?”

    “现在,我们的两位嘉宾似乎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主持人来打圆场了:“他们一直在纠结一件事:偶然和必然。这么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意义,反而会引发争吵。我提议,双方各自陈述各自的观点,至于谁是胜利者,公道自在人心。两位意下如何?”

    我耸耸肩:“我无所谓。”

    茂斯点点头,表示赞成。

    “那么,我们请兰斯先生先来发表他的意见。”主持人点点头,示意我先发言。

    “首先我直说一句:现在纠结偶然现象,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因为现在我已经坐在这里了。即使有再多的什么‘偶然’,也不管用。比起讨论我为什么成功,还不如讨论一些更有意义的事。”

    “那么我想问你一句:你眼中那些有意义的事是什么?”

    “现在是战争时期。无论什么时期,这几个字依旧令人讨厌令人恐惧。我们应该讨论如何快速结束这场战争,如何保证人民应有的和平生活。而不是在这里耍嘴皮子,大谈闲话。”

    茂斯呵呵一笑:“看起来,兰斯先生现在是在抢占道德制高点,要来针对我了。”

    “不敢,不敢。只不过是事实而已。”

    “其实吧,兰斯先生的成功,的确不只是偶然。”他竟然改口了,这让我有了一瞬间的讶异。但很快,我的讶异就变成了愤怒。

    “兰斯先生那段演讲的视频,最早是由一个不知名的小号,在公共视频网站里上传的。当时,我就很关注这件事。初时,我以为这是兰斯先生本人的小号。我很好奇,于是我动用了我的私人关系,去对这个小号的相关资料进行了搜索和查阅。最后,我得到了一个很意外的结论。”

    我抬起手,这次脸上已经没有半点笑意和轻松:“我能请你不要继续说下去吗?”

    “从你对这件事产生的紧迫感来看,这可能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一定要说。这个账号的主人,是一位叫做瑟琳娜的女性。巧的是,她和兰斯先生你是校友。从你的表现来看,你们绝对相互认识。而且,关系恐怕不浅。那么,她为什么要帮你做这件事情?你为什么要阻止我透露这些?能请你做一些自己的解释吗?”

    我深吸一口气,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茂斯先生以上的言论,和我接下来的话,到播出的时候,可以剪掉吗?”

    “我们会酌情考虑。”

    “这么说吧。我之所以不将这些事说出来,完全是出于一种保护机制。如果你们清楚我在学校里受到的待遇,大概就能知道我不将这些事公之于众的原因。”

    “我不希望她因为我的关系,而受到其他人同样的排挤,和无来由的恶意。其实我并不想和别人多说这些事,半点也不想。但既然今天你们给我逼到这份上,我不得不说出这些话。”

    “我重申一遍。我并不希望这一段被播出去。如果可以,我希望将这段剪掉。”

    茂斯看了我一眼:“所以,她到底是什么人?”

    我虚着眼看他:“你想从中得到些什么?”

    “只是单纯的好奇罢了。”

    “那我就满足一下你的愿望,告诉你答案吧。”

    “哦?”

    “我也不知道。”

    不是开玩笑。我和她是什么关系,我还真的说不清楚。难道我能觍着脸说我们是恋人吗?不,我不能这样不负责任。

    …………

    当节目播出的那一天,我发现一切全完了。剪掉这些片段,那是不可能的。我说过的每一个字,都被完完全全放映了出来。节目组似乎毫不在意我说的事情,他们只是将其作为一个热点,一个可供炒作的焦点看待。至于那个人接下来会遇到什么,那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段时间,我参加了不少节目。但真正给我的内心来了一摆锤的,只有这一次。我不知道为什么作为一档公众的节目,他们会做出这种可能影响人一辈子的事。我也不知道她接下来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但我没有办法,我也改变不了现实。我只能拿着这些粘着污垢的出场费,一头扎进我的研究工作,期盼着用努力的工作排解我所有的负担。

    我是在吃人血馒头吗?这血,还是可能在我一生之中,最亲近之人的血。

    然后她来了。那时,我正在尝试摆弄着一支机械手臂。频繁地参与各种节目赢得的出场费,让我有了充裕的资金。我和一些公司签订了合同,给他们提供技术上的研究成果和发明。我人生里第一条完整的资金链建立了起来。我曾经试图主动寻找她,但渺无音讯:校方告诉我,她已经走了。那时我的心仿佛裂开成了两半。

    当她敲门时,我并不知道是谁来了。我只是单纯好奇,为什么会有人主动找上门来。我放下手中的活计,看了一眼摄像头。然后,我看到了她。没有任何犹豫,我丢掉手里的工具,便奔去开门。

    很奇怪,我本来是憋了一肚子话的。可是真见到本人的那一刻,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最近一直在找你。”我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你去了哪里?”

    “我回了一趟家。我爸妈有事要见我。”

    我隐约预感到了什么:“如果是因为我的话,我很抱歉。”

    “不,关于那一点,我并不怪你。我只责怪你一件事。”

    我愈发感到不安:“请讲。”

    “为什么在回答你我关系这个问题的时候,你会回答‘不知道’?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抱歉。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因为我的那些人缘,那些经历而拖累你。你是个好女孩,不应该受到那些败类们的恶意。”

    “那又如何?不是还有你站在我前面吗?”

    “对不起。”

    “不,不要道歉。”她张开双臂,抱了上来。

    我拍着她的后背:“你父母那边怎么说?”

    “绝对的反对态度。他们觉得我是和一个疯子在一起。但我并不在意别的。”

    “那么,我们走吧。”

    “要去哪?”

    “去一个远离所有恶意,远离所有尘世喧嚣的地方。”

    “真的有那种地方吗?”

    “不知道,但我坚信有。”

    “你是个理想主义者。”

    “难道你不是吗?”

    “我们都是。”

    我感受着温热的气息:“然而现实证明了,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是无法在此容身的。”

    “但如果不尝试一把,我们都不会心甘情愿。”

    “先休息休息吧。今天晚上,我们就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