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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暗面

    到了下午一点,疲劳和饥饿感终于完全地拖住了我的脚步。

    我找到一棵坚实的大树,在树下靠坐着,闭上眼睛,开始了短暂的喘息。

    现在,我劳累到了一个极致。来自体内的病毒、寄生虫,以及毒气的残余影响,让我现在仿佛背负着一整座大山。我陷入了半昏半醒之中,眼前开始浮现出种种过往的画面。

    有人说,人死之前,眼前会闪现出这一生所有的画面。我们姑且将其用大众的说法,将之简称为“走马灯。”但在我目前的一生里,是快乐更多,还是伤心之事更多?

    谁知道?

    我知道。

    现在,我借这个契机,也来对这几十年的时光,做一个小小的总结。免得等我被炸成渣以后,还没有对自己的一生有一个清楚明确的认知。

    首先我们说说童年。难受。我活在我哥哥和弟弟的阴影中,并且自己也的确不是什么聪明人--其实说白了,就是一傻逼一样的小屁孩。老师看不起我,同学借此嘲笑我。好吧,这个阶段,没有一天快乐的日子。

    再看少年。叛逆--亦或者说是对小时候怨气的发泄,我沉迷于游戏和斗殴之中--不是沉迷于打架,其实只是迫不得已。没有办法的嘛,难道指望一个思想已经渐渐成熟,有自我意识这种东西的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现实。年月变了,我也要变。

    但要说“快乐”,其实还是离我相当之远。谁能在每天的打架和不间断的批评、谈话、体罚、请家长之中找到快乐?

    这么一算,我十年的时光就这么与快乐无缘了。那时候,我拢共才二十刚出头,这一下就去差不多一半。那剩下的十年呢?我得到了快乐的生活吗?

    盲目生活,为学习而不断奔波操劳,然而终究碌碌无为。这种毫无建树的努力,算得上是给人快乐的事情吗?

    夜夜笙歌,纵情声色,醉生梦死,这些事儿又算得上是真正的快乐吗?

    我不知道。

    于是我突然发现了,我只能断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某些事,它是一件“不快乐”的,而我并不能说清楚,什么才能让我快乐。我连自己对快乐的定义都没搞清楚,我怎么能断定,自己究竟是度过了快乐的一生,还是伤心的一生?

    真是失败。闹了半天,思考了半天人生,其实连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打从心底里嘲笑自己。其实,比起我愚蠢的童年而言,我又进步了多少呢?

    对啊。在生活上,在各种要做的事情上,我倒是能做到得心应手了,倒是不那么招人的嘲讽了。可是心底里的思想呢?我是一个成熟的人吗?我是一个能了解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吗?我不是。我的身子活了二十多年,可是我的心灵才只活了六年。

    这么想着,我几乎失去了活着的心思。既然没有目标,何必还要前行?

    我靠在树下,闭上了眼,任凭黑暗将我吞噬。

    当我恢复神智,抓住已经渐渐飘离身体的我的意识时,天色已经接近暗淡。我挣扎着站起来,伸展酸痛的身体。在这种森林之中就这么睡着了,无疑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致命行径。游荡的饥饿野兽,致命的毒虫,喜好温度的部分小动物,随时可能要了你的命。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还是有些幸运的。换作别人,大抵不可能在刚刚的痛苦沉眠里幸存。

    我咬着牙,忍住全身的酸痛和大脑的涨热。在高温和疼痛的压力之下,我的头几乎要炸了,以至于我恨不得掀开自己的头盖骨,给里面透个气。我捂住脑袋,心想自己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我强撑着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五点了。饥饿感也开始从胃里传来。然后我才想起,我已经将近一天没吃过东西了。

    我的干粮丢了,因此只能像上午一样抓虫子吃。那还是运气好的情况。如果运气不好,我连这点小小的蛋白质,也没法补充了。我捂着脑袋继续走,沿着河水流淌的方向,向大河靠近。

    就在这时,我眼前出现了建筑物。

    起先,我并没有对这栋隐藏在枝叶掩盖中的小屋产生什么特别的注意。我以为它只是一块岩石。但我很快反应了过来。这么大,这么整齐的一块岩石,真的是自然的产物?我向那边靠近。然后我发现,这是一栋小屋。

    简直是晴天霹雳--应当说是鸿运当头。在这种性命攸关的紧要关头,竟然能发现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对我的状况而言,不得不将其称之为“奇迹。”

    没有任何的犹豫,没有片刻的迟疑。我甚至没有考虑到,这就是我要寻找的,叛军们的秘密研究所的所在地。我只知道,只要见到了半个活人,我就能多活一刻。哪怕一刻也好,我也要活下去。

    我不怕死,但不想死。

    连敲门的功夫都省了,我一把扯开那扇并未锁严实的铁门。为什么没有上锁?那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我只是疯狂地向里面跑去,寻找我要的东西。

    小屋并不算很大,仅仅只有一个小型的客厅,和四个小房间。里面空无一人。我一头钻进第一个房间,看到了一张桌子和配套的一些椅子。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食物,和一支注射器,以及一些没有在包装上注明什么的药物。

    我一把抄起碗,就开始了狼吞虎咽。当我彻底驱散了困扰了我将近一天的饥饿感时,我的头脑也渐渐明晰。这食物里应该含有一些特效药的成分。我扶着桌子,慢慢坐了下来,拿起那支注射器,开始仔细端详。

    是什么人把这些东西摆在这里的?

    在吃饱喝足后,我自然而然地第一个想到了这个问题。

    显然,这些东西都是早有准备的。摆放这些东西的人,应该对我目前的境遇相当了解--亦或者,这里存在一个和我境遇相似,同样受到高烧和寄生虫影响的人。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支注射器里的东西,以及这些未知的药品,是否和这碗食物一样,都是用于治疗这些痛苦的?

    “快去试试。”

    一个声音在我脑子里响起,那是我的内心。

    我几乎立刻就听从了这一句指挥。我伸出手,牢牢抓住了那支注射器,和旁边的药袋。因为激动,我全身都在发抖,都在打颤。

    但很快,我意识到两件事:

    其一,假设这些药的确是用于治疗的,那么,如果我真的使用了这些东西,那么,本来应该受到治疗的那个人该怎么办?我总不可能认为,这些药是专门为了我这个都没和这里的主人见过面的人准备的吧?我救了我自己,会不会因此而害了别人?

    其二,这件事本身所包含的疑点太大了。为什么在人烟稀少的热带雨林深处,会出现一所人工建造的房子?好吧,我们假使这些药品和食品只是凑巧准备的,那么原本准备享用他们的人,现在到哪里去了呢?为什么他们会丢掉自己准备的东西,消失无踪呢?

    怪事。一切的一切似乎极其凑巧,极其让人起疑心。然而疑心终究只是疑心。我现在的选择,其实也只有寥寥无几的几条。

    吃药,或许可以平安无事地活下来,或许会被赶来现场的房主人砍死在地上。不吃药,没有半点活下来的可能,最多在几天后,就因为病毒和寄生虫的发作而暴毙。前者尚有生还的几率,后者则是纯粹的死路一条,从理智的角度而言,还用选择吗?

    但是,从道德的角度而言,这其中却包含着很大的问题。

    “即使有人又怎样呢?你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还在乎那一两个外人吗?”

    一个声音对我说,诱惑着我吞下那救命的药物。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说不上来,但我这么做,有违我的良心。”

    “斯科特也是对你这么说的。”

    “什么?”

    “醒醒,柯尔克。你不是一个拘泥于这些的人。现在,连你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了,你还想着莫须有的‘房主人’?”

    我的内心激烈交战,我用颤抖的手撕开了药袋,将其中的药片倒在桌子上。

    “吃了它,柯尔克。”

    “我不能--”

    “看看斯科特的下场,柯尔克。盲目的善良,盲目的同情只会害了你自己。”

    “我--”

    “机会难得。如果连近在眼前的机会都把握不住,你还有什么能力去抓住你的未来?”

    “我只是……我只是……”

    “你动摇了,柯尔克。说到底,你自己并不认同你那空虚而无端的同情心。”

    我的另一只手抓住了注射器,将那锐利的针尖对准了我的静脉。我抖如筛糠。

    “就这么扎下去,柯尔克,就这么扎下去!”

    那声音响彻脑海,犹如巨大的雷鸣。我知道,那是来自我心灵深处的呼唤。

    我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将一整管的药剂推进了手臂。然后我一把丢开注射器,抓住桌上散落的药片,塞进口中,开始了疯狂的咀嚼工作。

    老子自己都要死了,谁还管得了你们?我暗自想着,一面吞噬这救命的药品。

    但无论如何,我都算是暂且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