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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绞肉机

    雨一直在下。我听见雨滴落在钢铁、泥土和肉体上的声音混杂在一块儿,犹如一曲诡异的音乐。声响混杂着因为潮湿炎热的天气,而已经腐烂发酵的尸臭,让人感受到了来自这个世界最深沉的恶意。我头一次觉得,活着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情。

    但如果不选择活着,我们又有什么选择呢?

    我们拆下沾满血水和其他分泌物的床垫、沙发、椅子等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在门框和窗口处构建简易的掩体。生存的欲望令我有些神经质。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想把那些尸体也拖来做此用途。但我的理智大声疾呼,制止了我可能采取的行径。

    黑夜里没人说话。所有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我叹了口气,眯上眼睛,准备趁着短暂的空隙时间休息休息。

    我终究没有得到真正充分的休整。因为潮湿、灼热的环境,窗外雨打风吹的噪音,以及四散飘逸的恶臭而霉烂的味道,实在不是什么有助于人休养生息的事情。我在迷迷糊糊之间晃晃脑袋,将涌上心头的杂念甩开。然后我睁开眼睛,继续等待着一场注定之中的屠杀,向我慢慢靠近。

    然后屠杀开始了。

    在我们攻占这里的半个小时以后,叛军开始了他们的反攻。在此期间,我们已经呼叫了援军。我们要做的只是坚守阵地,然后尽可能多地杀死那些杂碎,以及保住自己的小命罢了。听起来,似乎是件很简单的事儿。但凡事都不轻松。任何事,都是如此。

    “守住。”我只下了一句简短的命令,然后所有人开始了他们猛烈的还击。

    黑夜的雨天,我们并不能看清楚外面究竟有多少人,也无法断定我们的攻击是否真的取得了预想之中的效果。但我们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难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

    话说到现在,我感觉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我的本意,是讲好这个故事,然而我现在的语言组织能力,现在的所有表达能力,已经有些言不达意。但正如我所说过的,有时候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话已经说了一半,我们也不能就此选择草草收尾。来吧。我不会继续在意我的文笔,亦或者说是口风--随他去,我只做一个随心而动的讲述者。

    总而言之,我们现在倒是必须尽快结束这些废话,让故事继续下去。

    接近拂晓时分,第一次进攻被顶住了。这支叛军并没有使用什么重型的攻城武器,仅凭他们的几支烂步枪和零散的阵列,想攻打一栋正规军里的精锐驻扎的小楼,的确是过于刁难他们了。他们仅有的几辆从我们这里缴获来的破车,被我们架起的大口径的机枪和火箭弹打成了筛子。而在我们的援军赶到以后,这帮乌合之众,立刻便做鸟兽散了。

    我看看手表。眼看已经早上六点多了,但没有日出。大雨已经把太阳浇灭了。地面和天空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黑暗。但援军所属的坦克上,大功率车灯的强光刺透了雨幕和黑暗。我看到地上密密麻麻的尸体。其中尽数是敌人,或许也有我们从楼上栽下去的烈士。战车的残骸还在燃烧,隐隐的火光在大雨之中是如此的暗淡。

    “长官。”

    在援军中带队的一位军官走上前来,向我敬礼。我向他回礼,点点头示意。

    “辛苦了。”

    “有什么其他命令吗,长官?”

    “这些尸体。”我指了指地上的那些遗骨。“我觉得有必要处理一下。看到那些杂碎是怎么对待我们士兵的遗体了吗?可不能让他们继续下去。”

    “怎么处理?”

    “我这儿还有一批好货。把他们和这些东西一起,用你们的坦克碾碎吧。”

    “呃,可是根据规定,应当保全战士们的遗体,避免……”

    “现在,我们已经没有余力去这么做了。最多再过两个--一个小时,我们就会遭受进一步的进攻。我可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我们输了,这些烈士会被他们用怎样的方式对待?”

    “但是--”

    “执行命令。”

    “是。”

    “等个三四分钟。我让他们把那些要处理的东西都搬出来。”

    “那些东西,是指什么?”

    “马上你就知道了。”

    随着那些堆满房间的残肢断臂在倾盆大雨之中和泥泞混杂在一起,让环境变得污浊而肮脏时,我看见那军官的神色一下子就变了。

    “开车吧,老兄。我们要是输了,肯定也是这个下场的。不过现在我们还没有死。那我们就该对死掉的家伙尽点义务。”

    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我感觉我的思维也被丢进了这些死人堆里面,我一度怀疑我已经疯了。

    两辆坦克开足马力,好似老牛耕地一般,在尸山血海上足足碾了五分钟。我一度怀疑,这些驾驶员被这眼前种惨烈的景象折磨得过于惊骇,以至于因此而变得有些神经质了。我叹气,然后转身向掩体后走去。

    “长官!”

    我听到刚刚谈话的军官又在喊我了。于是我转过身,示意他说下去。

    “接下来的指示是什么?”

    “准备战斗。”

    我只说了这一句话,然后继续我的工作。

    第二波战斗,在这以后的十分钟内来临。

    这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我原以为,他们不会把这个地方看作是什么重要的战略要点,因此在我们击退第一波敌人后,至少能休息一到两个个小时的。但是现在看来,他们对这里盯得居然相当紧。难道说,这片区域里,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此时,我已经产生了这样的怀疑。但眼下并不是考虑这些的最好时机。最起码,我们得先把眼前的敌人解决。

    然后又是之前场景的重演。只不过这次,对方的攻势明显猛烈了许多。我唯一感到庆幸的,就是没有看到诸如“绑在火箭弹上的士兵头颅”这样现实之中的抽象艺术,那些尸体没有遭受进一步的侮辱。活着的人对于死掉的同伴,能做的大抵也就是这些。

    昏暗之中,已经有无数影子,踏着疯狂而凌乱的脚步,冲破了火力的阻隔,迈进了这栋已经摇摇欲坠的大楼。

    我正在二楼的某个窗台上指挥战斗。从一楼大厅里传来的激烈响动,让我也未免有些坐立难安。但我不能躁动。我必须保持我应有的冷静和判断力,以应对向我们发起的挑战。

    “守住楼梯口,如果有较好条件的话,支援一楼的战斗。其他人做好白刃战的准备。”

    我传达了我的命令。然后我扣下扳机,又一次将金属和热量向黑暗的雨幕里倾泻。

    鲜血。暴动。屠杀。骚乱。无数根源于人类自古以来秉性的的负面情绪,在这个破晓的雨天之中混杂,厮杀着滚成一团。而在这场厮杀之中站起来的胜利者,不用多想也一定是我。否则,现在谁在这里讲述这段往事?

    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谈论种种一切辉煌的过往。亦或者那并不是一种资格,而只是单纯的一种能力罢了。不信的话,改天去墓园的墓碑上敲敲门,问问几个你感兴趣的问题,看看里面会不会有人为你打开这扇门,和蔼地解答你所有的疑惑?

    我已经懒得陈述那些无趣的过程了。反正,一切的一切,总是在无数打打杀杀之中度过,人的身体就像狂风席卷落叶堆一样飘零、破碎,分崩离析。血液漫天飞舞,尽管场景残酷,但我的感官却在不知何时,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我甚至突然发觉了这其中的美丽。不,与其说是这和“找到世界的美好”一样的冠冕堂皇之词,倒不如说是人在困境之中的自我安慰。

    我突然想到了小时候的那个傻子。在全世界嘲笑着他的无知和愚钝时,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安慰过自己吗?

    我忘了。

    …………

    我们在第二战结束后,还有了一个意外的额外收获。

    一个叛军狙击手,也就是前文所述的,那些“专门瞄着人的下身打”的杂碎们的一份子,落在了我们手上。士兵们恨不能现在就活剐了他。但在我看来,他还有一个更大的用途。

    “告诉我,你们在这附近,究竟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站在被绑在手术床上的俘虏身旁,把玩着一把军医常用的柳叶刀。在临时的战地医院,这种上世纪的古老工具,依旧没有被现代化的设备所取代。我很遗憾不能让他体验一下现代科学的成果,不过,也行。

    “操你妈。”

    我早就料到我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了。不过,这更给了我一个合理的借口。

    我没有说话,我只是抬起手,轻轻地将刀尖刺进了他眼皮下面的部位。我感受到那人一阵明显的颤抖。我轻轻拔出刀,看着血珠从其上滑落,看着那人已完全经涨红的眼珠。

    “舒服吗?”

    “你尽管继续下去。”

    “有骨气。”

    我取过一小瓶生理盐水,泼在那人眼睛里的伤口上。那人浑身上下抖如筛糠,牙关咬的咯咯直响,喉咙里发出阵阵闷吼。

    “但我得提醒你一件事。我对你们这种禽兽,向来是不愿意讲什么狗屁人道主义的。不过,如果你愿意配合我的问题,我也可以选择破例,满足一下你的需求。”

    “……”

    那人说不出话来,但他的眼神里没有服软的迹象。我看着他。许久,他吐了口谈,又骂了一句污言秽语。

    “大部分人,在得到一些教训之后,会选择变通。而少部分人则不然。至于不是人的东西,那大抵也和正常人不一样。”

    对方还是不说话。我暗自叹了口气,接着道:

    “你这种阴损的渣滓,我觉得有必要也让你尝尝,下身爆炸的感觉是什么。”

    接下来的事情,我倒是很想给你们叙述一下。不过,如果我们把这种东西详细写出来,那么这本书的寿命基本上也就走到头了。总而言之,在那个混账断气之前,我终于还是搞到了我想要的情报。

    在这片区域,有一个重要的军事研究基地。但具体在研究的是什么东西,他也不清楚。我接着进行了详细的盘查,在确定榨干了他的最后一滴价值后,我一刀划破了他的喉咙,结束了他的痛苦。我很讲信用:说人道主义,就绝不用别的残忍死刑对待他。什么,你说让他活下来?我说过这句话吗?看来你想多了。

    我向上级汇报了我得到的这个消息。在经过反复的盘问后,他们选择了相信我的话。事实上,我觉得这个理由很合适:倘若不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何必对医院这种近似中立的地方下手?倘若不是在进行什么残酷的行径,何必把那里搞成人间地狱的光景?

    我隐隐感觉到,我可能找到了一个惊天的大阴谋。这件事,绝不是那么单纯的事情。或许,它还会牵扯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我捏紧了拳头,丝毫不顾及指甲刺进皮肉的刺痛。那种刺痛,只会让我更加清醒。

    我需要清醒。只有如此,才能避开这台绞肉机刀刃高速旋转的切割。如果我不幸被砍着了,那么至少做那块最大的肉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