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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下雨天

    如果要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那么,我就要把两条时间线上的事儿都讲一遍。

    那么,我们先从第一条时间线开始讲起好了。

    我从你们的故事之中,得到了很多不同的经验。譬如说,先从自己的童年生活说起,然后逐渐过渡到少年、青年,到现在。如果讲故事的时间再晚几十年,说不定还要从现在过渡到老年。嘛,如果真是那样,那恐怕这个集会的时间得延长一倍多。不过,没办法。谁让这些故事的主题是“人生”呢?不把经历说出来,又怎么能称得上是一段完整的人生呢?

    也罢。完整不完整,我们暂且不去管那么多。总而言之,在这个故事里面,关于这些从前的经历,的确必不可少了。

    和绝大多数人一样,我出生在一个正常的家庭--极其正常,没有一点特殊背景的那种。本来,我的确是应该想现在这样,平平淡淡渡过这一生--未必,说不定日后能发点小财,或是傍个大款呢?管他的。但在原本的时间线上,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改变。两件事,让我预订的平凡生活,脱离了其应有的轨迹。

    对于整个人类来说,这的确是一点小小的改变--但对一个普通的家庭来说,这不亚于人类史上的任何一场大灾难。

    我们按照时间顺序,先从第一件事说起。

    如同所有悲剧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我的父亲在一次车祸之中意外身亡。然后,抛下留在人间的孤儿寡母,孤苦伶仃,相依为命。

    一般而言,这种事,足够彻底摧毁一个普通家庭的根基。当然,我们也不例外。自从我父亲去世以后,家里的经济来源就断了一半。我们只好由母亲的加倍工作,顺便依靠赔偿金与政府发放的补贴,更加勤俭地生活。

    说到我的父亲,其实说得直白一点,我对他并没有什么感情。也许你们觉得我无情无义?随你们怎么说吧。我在小时候,甚至都没怎么见过他,也没有和他说过多少次话。尽管我知道,他是为了工作和我们的生活,才常常不回家,在外面一个人奔波忙碌。但是说得难听些,我实在无法对一个几乎没有见过面,在脑子里没有留下更多印象的人,产生什么剧烈的感情。

    唉,说到此处,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了。

    评价道德和人性的事,我们暂且抛之脑后。现在,我们来说说这第二件大事。

    不,我的母亲没事,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但那真的好吗?如果在她一生的近十年时光里,都生活在痛苦煎熬之中的话?如果在她一生的近十年岁月里,都在漫长的寻找和等待中渡过的话?

    寻找、等待,有限的微薄家当和在各地贴得满满当当,在网络上四处。传播的寻人启事,看不见终点的寻找,看来格外的凄凉。

    她在寻找,她在等待什么?

    那是我。

    七岁那年,我被人贩子拐卖,在一个荒山野岭,没有半点现代文明踪迹的落后小山村里,又待了整整七年。这事儿,在当时,一度也算算是传得沸沸扬扬。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也渐渐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除了她,别的人们不再关心那个小女孩的死活,亦或是认为她已经死了,只在偶尔看到这桩陈年旧事时,才会对此发表自己的意见。或者是愤慨,亦或是惋惜。不过,没人会继续在意这么一桩再无意义的案子。那个小女孩,注定要在闭塞、愚昧、野蛮而无知的山村里,度过她可怜而脆弱,或许还得算是短暂的一生。

    除了我。

    我花了近半年的时间,用来考察地形,规划目标。最后,仅仅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我就成功逃离了那儿,并且解决了所有的追捕。而就在刚才--对你们而言,或许只是几秒吧?我彻底解决了那个肮脏的毒窟,并且,一劳永逸地解决了所有的问题。我的复仇迟到了许多年,但终将执行。

    啊,这种实现了多年夙愿的感觉,真的舒爽无比。不过,尽管我很想现在就跟你们分享一下我此刻的心情,我还是得依照时间上的顺序,免得你们搞不清楚整件事的起因、过程与结果。

    我记得,那是一个下雨天,当时是夏季,突来的骤雨。我和我妈在街上买东西,受到了这样的突然袭击,自然有些惊慌失措。没有带伞,我们只好去寻找一个屋檐一类的东西,免得受潮感冒。

    但我喜欢下雨天。

    雨,是这个世界最纯粹而宝贵的精魂。她性格多变,时而轻抚着大地的脸颊,时而又以搏命一般的气势,席卷每一寸土地、森林、海洋和生命。与干枯而刺眼,无趣的晴天不同,雨天,才是充满了自然活力的时刻。水是生命之源,而雨则是生命之源的源头。

    幼时起,我就喜欢听窗外的雨声,数着窗玻璃上的雨点。但我从来没有数清过,哪怕是一次。于是我无数次想要打开窗,想要放这些水的精灵们进来。而迎接我的,则是一次又一次的责骂。但我不甚在意这些。

    现在,我难得有了一个与雨正面接触的机会。我怎么能放任这机会逃走呢?

    彼时,街上四处都是乱窜的人群,以及带了伞,忙不迭撑开,将空间占据的幸运儿,场景煞是混乱不堪。趁着某个空当,我悄悄从我妈的身边滑走,如同雨水滴入河流一般,汇进了广大的人潮。

    我并不知道她有没有立刻发现这一点,但我想并没有。因为当我跑出将近十米时,还没有发现她的呼叫和寻找。但这丝毫不影响我的计划。我如同一条泥鳅,灵活地在人群之中钻来钻去。我想找到一个没那么多人的开阔地带,好进一步感受一下雨的气息。

    我并不担心自己会因为迷路而回不了家,因为这一带地方我实在太熟了。我经常在这附近玩耍,回家的路,我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走对。

    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没有。这是当时出现在我内心的回答。

    有,而且不少。

    这是我现在,想要告诉那小女孩的答案。

    就在那是,一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太婆出现了。她似乎与我亲热无间,迅速向我跑了过来,一下子拽住了我的手。

    “孙女啊,我可算是找着你的人了,快跟奶奶回家。”

    这人操着一嘴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用一种宛若哀求的语气向我发起命令。一开始,我以为她是认错人了。于是我没有理她,想把手从她手里抽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离开此地。

    “孙女,你要去哪?”那老太婆明显急了,手上开始用力。我极力想挣脱,却无可奈何。

    “快放开我!”

    我急得大叫起来,心里知道自己遇上人贩子了。这些家伙的小伎俩,我在电视新闻上见过不少。我还曾经因此而做过噩梦。没想到今天,这种事不是出现在虚构的梦境里,而是在现实之中发生了。

    “听话,听话。”我看见她悄悄向人群中使了个眼色,顿时,几个围观的“热心群众”凑上前来,将我抱了起来,往附近的一辆白色面包车里塞去。我抵抗不了,只能无力地挣扎和大哭。

    四周围满了人,但没有一个人主动上前解除我的困境的。我急得大喊救命,然而没人上前,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似乎在商讨着什么大事情。

    那时,只要有一个人主动向前走上一步,拦下这个老太婆和她的同伙,并且报警处理这事儿,我便不至于遭受接下来的残酷命运。然而这想象之中的美好,终究还是没有发生。

    人类的悲欢是并不共通的,他们也无法理解我。

    我不想斥责什么诸如他们的麻木不仁,毫无人性,这些都已经不是重点了。重要的是,我们自己在遇到这些事时,应该怎样去做,才能保证结局的尽量完美。

    不过,当时的我可没有这么多关于人性的思考。充斥在我内心之中的,只有恐惧和最后一星半点的希望。我还盼望着我有一点获救的可能,就算车门已经被关上,发动机已经点火了,我依旧在保持着尖叫。然后,似乎是一块浸了麻药的毛巾按在了我的口鼻上,令我最后的一丝挣扎,也就此断绝了。

    …………

    “这就是一切的起因。”连翘说着,顺手抄起了一个杯子。“能来点茶吗?”

    神明抬了抬手指,那杯子里顿时注满了茶水。

    “谢谢。”

    “不客气。”

    “所以,在往后的那七年里,你都是在那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和一帮未开化的野人渡过的?”柯尔克道。

    “差不离。”

    “也就是说,你在十四岁那年,用你弱小的身躯,硬是逃脱了这些除了一把子野蛮劲儿,什么都没有的莽夫的阻拦?”

    “是。”

    “了不起。”柯尔克赞叹。“换作是我小时候,多半就得在那儿种一辈子地。”

    “至少,你在那时不必为了队列操练而烦恼。”

    “或许吧--不过,也许当他们发现我并没有他们想要的那种聪明劲儿的话,就会大发慈悲,纵我归去?”

    “你想多了。”

    连翘说着,冷笑一声。

    “他们会让你体会一下,真正的酷刑,究竟是什么滋味--嘛,其实也不算科学制造痛苦的方式吧,只是宣泄他们的怨气罢了。”

    库克皱起眉头。“有一件事我有些在意。但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尽管说。”

    “你的手指,现在为什么又完好了?你是在那村子里,受的那些伤吗?”

    “是的。”

    她又喝了口茶,紧接着,竟然如同旁观者一般,不紧不慢地道:

    “稍安勿躁。现在,我就继续我从前--真正的从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