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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 抚今昔君臣渐离心

    高云谏一动不动地盯着脚下的张兴,如刀似铁的目光让张兴即使不直视,也被冷得心里直冒寒气。

    良久,高云谏挺直了腰,暗哑着声音问问:“这事,现在还有哪些人知道?”

    张兴想了想,说:“现在祁远军上上下下的将官都几乎换了个遍。士兵也退的退,走的走,就是有留下的,一个普通士兵,也不可能知道这些。所以,如今应该没人知道了。”

    高云谏重新抬起茶,却发现茶水早已见底。他只好放下茶杯,摆摆手道:“起来吧!这事,从此以后不能与任何人说。记住,任何人!”

    张兴知道高云谏不会再追究他了。他如释重负,站了起来。

    高云谏吩咐道:“以后,你直接听命于我。下去吧!”

    张兴拱手退出了帐外。

    高云谏这一夜,彻底失眠。

    这事真是透着太多怪异。

    如果当年,肖令臣真的是接到了退回祁远山的命令,能令他言听计从,又是宫里的内侍送达的,那么只可能来自皇上。

    按时间来算的话,先皇尚在世,当时发这个命令的只可能是先皇。且不说先皇为什么要发出这么荒唐的命令,只说,如果真的是先皇,那么后来先皇知道三州失守,为何又会惊怒交加以至于中风而亡?而且,如果真是先皇的命令,那么为什么锁拿至京后,肖令臣闭口不谈此事?

    如果张兴说的是假的,作为一个镇守西线几十年,屡令山戎闻风丧胆威名远扬的靖安将军,他又怎么会放弃国土,利令智昏到如此地步?

    他记得大理寺的卷宗上写的是,肖令臣称退军的原因是军晌不足,粮草不济,以至军心浮动。

    还有,当时朝庭给肖令臣最初定的罪是斩立决,全族赐死。如果真有那个先皇遗命,自已和全家都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他没有理由不拿出来保命。

    最奇怪的是高云谏的外祖萧相,他一直是文官之首,历来对打压武将不遗余力,可当高云谏的父亲初登大位,念肖令臣为国立下赫赫战功,法外施恩,改判肖令臣全家流放之刑时,萧相居然没有反对,默认了今上的法外施恩。

    高云谏越想越奇怪,越想越心惊。这种种极不合理的现象之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他恨不得回京揪着肖令臣问个究竟。

    既然睡不着,高云谏索性披衣而起,掀开营帘,来到帐外。

    雪停天霁,一轮孤月高高挂在苍穹之上。绵绵群山,银装素裹,在清冽的月色下熠熠生辉。

    山那边,是三州饱受蹂躏的大夏弃民,山这边,是生生不灭的万千大夏子民。

    他,大夏未来的君主,站在昨天与未来之间,悚然而惊,深感责任重大。

    山戎部落众多,他们与大夏隔着黄水相望。历来,山戎逐草而居,各部落为争抢草场及水源,常常大打出手,时有争斗。

    他们不是不觊觎黄水之南的大夏千里沃野,实在是黄水河面太宽阔,流水太湍急,根本不利于大军调动过河。

    但大夏有三州,却在黄水之西,祁远山之北。那里,黄水形成一个“几”之形,地势平坦,土质较好,又有黄水灌溉之利,气候温润,粮草丰美,没有黄水横亘,山戎人早以垂涎。

    无奈,肖令臣的靖安军犹如黄水天堑,牢牢守护着这块肥沃之地,山戎人屡战屡败,只能流“土”兴叹。

    十年前,肖令臣放弃三洲退到祁远山后,山戎中祁曲部争得了这块肥肉,得以定居下来,发展壮大。无奈,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其他各部哪能善罢甘休,就三州归属你争我夺,爆发了大规模的战争就不下五次。

    偏祁曲部原来的首领大都司曲那多是个凶残愚蠢之辈,他将三州大片沃土上的庄稼几乎全部毁去,变成了适合放牧的草场,又将原来三州上世代以耕种农作物为生的原大夏人视同畜牲,驱逐杀害,三州爆发大大小小的起义不计其数。

    以上种种原因,才暂时令山戎没有力量踏上祁远山,继续践踏大夏疆域。

    但五年前,曲那多被另一山戎部的大将沃其格所杀,曲那多的大儿子曲真阿那承袭大都司之位。

    曲真阿那却是个雄才大略之人,他对内怀柔,将三州原农户召回旧地,恢复农田,鼓励种植茶叶;对外休止与各部落的争夺,开设马场,让其他部落用马匹铁器换取三州所产的粮食茶叶,祁曲部在短短几年间,实力一跃成为各部落之首,兵强马壮,已逐渐开始吞并其他山戎部落了。

    以近知远,以一知万,以微知明,焉知曲真那多,待他统一山戎,他的目光,不会落在祁远山之南---大夏的千里沃土之上?祁远山,真的能长久地阻隔曲真阿那的铁蹄吗?

    高云谏正是看到了未来之危机,才要求来军营历练。

    所以,当务之急,是如何令大夏孱弱的军队脱胎换骨,重新成为大夏的铜墙铁壁。

    否则,一旦曲真阿那的铁蹄南下,恐怕大夏的子民就将遭受灭顶之灾,他萧家的江山,就会沦为曲真阿那的口中食。

    可是,大夏的丞相高贵贤,他的外祖,却一直反对以武强国。他本身就以科考入仕,一步一步成为百官之首,天下文人莫不以他马首是膽,大多数人都信奉“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高云谏的父亲是先皇的第二子,只喜音律书画,不擅骑善。偏高云谏自小就精力充沛,当时的太子喜欢他聪明机灵,便将他常常接入东宫,与比他大一岁的先太子萧云谦做伴。有一次,先太子和萧云谦要去禁军军营中检视,他紧紧扭住萧云谦,非要去玩。先太子大笑,一把将两个小不点儿抓上马去,置于胸前,打马飞驰。

    他至今仍记得,烈风将他的脸打得生疼,身却轻得仿佛要飞起来。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自此深植于心。

    在军营中,他见军中健儿马蹄纷飞,飞箭如雨。太子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看得小小的男孩儿居然热血沸腾。

    后来,太子还将东宫中功夫最好的一位武学师傅,也就是陶勇的父亲陶隐派来授他功夫,一教就是十来年。

    如今,东宫中还有太子亲手写的条幅高悬大堂:

    “*******,*******”

    那字矫若惊龙,力透纸背。

    只可惜,那样一个胸怀天下壮志凌云的大好男儿,却枉死于小小盐枭之手。

    而现在……他垂下眼眸,心内惶然。

    这次离朝入军,高相前往东宫中与他恳谈,试图打消他的想法。

    那天,还是深秋,东宫书房外,秋风似刀,满地落叶。

    高云谏负手立于窗前,沉了脸听高相在他身后语重心长地劝谏。

    “殿下,老臣知道,祁曲虽然正在崛起,然不足为虑,不至于会到刀戈相向之势。殿下贵为一国储君,须知偃武修文才是平靖之道,重文修典乃为千秋万世之途。”

    “不至于刀戈相向?”高云谏冷笑道:“高相可知,山戎人常常深入祁远山,骚扰我边民?那曲真阿那有一句诗曾道'吾心一片磁石针,不指南方不肯休!'只怕到时,他剑指南方,我大夏却无兵可拒,无将可派!”

    高相躬身道:“老臣以为,穷兵黩武,从来不是兴国之策。古人云,国虽大,好战而亡,武将拥兵自主,才是祸起萧墙之根源。”

    高云谏霍然转身,盯了高相半响,方呵呵笑了声,嘲道:“高相怕是忘了,你那句话还有下半句:天下虽平,忘战而危。古人还云,一日纵敌,数世之患。如今我大夏,将不知兵,君不明将,一旦外敌来犯,你高相是将我萧家江山拱手让人呢,还是立于城头侃侃而谈,不战而曲人之兵?”

    高相闻此言重,忙掀袍跪下,以额触地,泣道:“老臣一片忠心可鉴明月,殿下此言诛心,老臣不敢受!”

    高云谏停了一息,深深吸了口气,才上前扶起高相道:“高相请起。原是孤言重了。”

    说完,还不待高相站稳,便抽身拂袖而去。

    ……

    直到寅末,高云谏才回帐歇息了半小时辰。

    用罢早饭,高云谏踱到了吴仁宝的大将帐中。

    吴仁宝愁眉不展地坐在几前沉思,直到高云谏唤了声“吴将军!”才悚然而醒。

    一见这冷神,吴仁宝滚下主位,想下拜,又顾忌帐中尚有侍从,纠结半天,身子半躬不躬。

    高云谏只当看不见,依下属之礼行了礼,又把吴仁宝吓得够呛。

    他知高云谏有话要说,遂让所有人退下。

    高云谏只坐在左下椅上,问:“不知吴将军有什么章程没有?”

    吴仁宝脸皮皱得如核桃一般,苦着脸禀道:“殿下,操练大军下臣倒有些想法。但重新布防,却不在下臣职权范筹内。殿下也知,调遣军队的权力在枢密院,如下臣要重新调防,需枢密院派监军前来,下臣实在无能为力啊。”

    高云谏眼眶微缩,面上不显,心里早将萧相骂了个狗血淋头。

    十年前肖将军撤军后,丞相与内阁便重新将朝庭的军事制度做了彻底改变,并报了今上准奏,实行以文制武,削弱和限制将领权限的国策,并开创了参用文臣与宦官监军的规定。

    高云谏在心里万般鄙视这一所谓“良策”。

    由远离前线的后方深宫制定作战阵图,驻军布防,虽让前方将帅不得造次,避免了如肖令臣擅自回撤之举,但前方将帅却受到限制而不能随机应变,这样的军事制度,岂能应对瞬息万变的战场之需?那些高居庙堂的文官,纸上谈兵,真能做到运筹策帷幄中决胜千里外?

    庙堂之上那些文官本应当抚百姓,镇国家,对军队应该是给馈饷,不绝粮道才是正理。

    高云谏不由在心里冷笑连连。

    他抚着额头,涩声道:

    “调防一事孤向朝庭奏请,吴将军只把心思放在如何操练大军之上即可。”

    吴仁宝松了口气,忙忙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