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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掌舵龙头

    后日午时,行台提刑司推官吕真德才赶至齐平府。

    见了程樟,他便满面惭愧,恭敬叉手:“下官误听误信,险些害了魏赞府之性命,真是虽死莫赎——当日自齐平府回行台之时,那吴铁霖赠与下官不少程仪,如今想来,这银子来历大是可疑,下官已经如数交付至都督衙署矣。”

    程樟懒得理会他这番自辩之词,只叮嘱道:“此案牵连甚广,还望推官不辞繁琐,详谳诸犯之罪,具呈于行台,然后奏报朝廷。”

    魏平真已经从县牢出来,虽是冤屈洗脱,他还是去往文素娘家中探视,又留了些银钱,并往城外坟场,祭拜那个可怜的少女。

    “此事到底因魏某而起,”魏平真神色内疚,向程樟说道,“若不是某得罪了吴刺史,她也不会遭遇这飞来横祸。”

    “魏兄仁厚忠朴,如此禀性,往后想必也一直会是个好官。”程樟问他,“如今漕社掌舵副龙头倪士龙在博安城内,预备设筵向魏兄赔罪。此人倒也是个草莽豪杰,魏兄要不要过去瞧瞧?”

    “那便一块去罢。”

    漕社刑堂掌堂江斗雄、副掌堂宿明彪、供奉智黑龙,都被锁入了大牢,就连博安府别驾马清祥,也因为他私下钤发的那道手令,被锁拿下狱。

    如今的漕社刑堂,只剩一群乌合之众。倪士龙坐镇于此,事必躬亲,挑选性情忠厚弟子,另起炉灶,耐心指点。那些曾经作恶之人,畏惧其严厉,纷纷遁走。一时之间,博安府城之中,十分太平。

    韩令武领着营将柴康,也来赴宴。

    柴康见着程樟,连忙恭敬行礼:“三年一别,长史大人英风犹胜于往昔,令卑职愈发敬仰矣。”

    “这还果然是,一曲清歌满樽酒,人生何处不相逢。”程樟也笑了,“不意竟在这里遇见柴兄,你且起来,好生坐着说话。咱们是同科的武进士,说甚么敬仰,程某如何当得起。”

    “原来两位还是旧识,”韩令武也讶异,“如今聚于此处,那也是一桩喜事,咱们当共饮一杯才是。”

    柴康端着酒盅,神色依然毕恭毕敬:“当日武举廷试,卑职遇着程长史,只一个回合便败下阵来。虽说卑职与长史同年入仕,这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儿。大人如今是朝廷的重臣,卑职是甚么草料,岂敢与大人共坐。”

    程樟皱眉,正要说话,魏平真已经摇头道:“柴营将这般扫兴,就该将你赶出去了。魏某虽是文举出身,却与二位一般,也是丁丑科的举子。照你说来,这酒桌,魏某也坐不得了?你一个习武的汉子,如何恁地不爽利,还不赶紧坐下了事。”

    柴康这才告罪坐定,于是说起当年校场比武情形,韩令武等人都听得入神,啧啧不已。

    倪士龙大摇其头道:“昔年某还曾去往龙角峰,远远瞧过一眼那东岳学宫,可万没想到,学宫少主竟是这么不堪的一个人。”

    程樟只是冷笑:“这东岳学宫,原本就没甚么了不起。”

    魏平真知道他向来对学宫心有成见,连忙岔开话题:“学宫也不是一无是处,且不说这个。倒是程贤弟在北地,立下好大功绩,今日在此,你还不详细说给咱们听听?”

    “嗯,说来话长——”

    说过幽都平乱之事,众人皆感叹,就连厅前弹曲助兴的少女,也放下了琵琶,听得专注。

    程樟趁机对魏平真说道:“昔年泰明皇帝与剑圣,亲率虎贲,摧破蛮族大军,虽是挽救了北燕朝廷,可是我大楚趁此而北据中原,两国又成死敌。是以朝廷部署重兵于边墙,屡与燕军交战。这粮饷支应,漕运兴废,便关系国家根本。废漕改海,确为良策,可是漕社近万壮丁,连同家小,也不能就此置之不理。”

    魏平真肃容点头:“贤弟说得是,说得是,为今之计,当双管齐下,运河输粮,亦不可遽废之。”

    倪士龙也知道,这魏县丞便是因为上废漕改海之条陈,才遭此祸事。程樟见他面色凝重,遂推心置腹说道:“海运之事,急切不能行之,大船兴造,水师整训,都需时日。漕社还有数年的好日子——”

    “不过,废漕改海,势在必行。就算魏赞府不上条陈,也会别的官员注目于此。两位龙头,不必再有侥幸之想。漕社兴起,亦不过百余年,而天下岂有千万年不变之基业?自古兴废有数,盛衰相替,还请众位头领,未雨绸缪,早为预备才是。”

    倪士龙无奈点头:“长史大人指点的是,某须得仔细思量。”

    程樟便望向柴康。

    “长史是知道某的,”柴康慌忙说道,“某不过一介武夫,粗通文墨,哪里懂这些国家大事?”

    程樟又去瞧韩令武。

    韩令武也摇头:“某来这临海道出任武职,几近十年,从未想过此等大事。比不得二位思虑深远,实是望尘莫及也。”

    程樟笑了笑,举起酒盅道:“既如此,咱们就只论风月,勿论国事,来,吃酒吃酒。”

    魏平真却道:“魏某先前那道条陈,自以为思虑周全,如今才知,仍有不足之处。回头某还要再斟酌斟酌,重为增改。”

    他正色向倪士龙拱手:“漕社之事,魏某一定会想到妥当处置之法,副龙头,你且安心。”

    “这是你的事,”倪士龙正要回话,程樟已经打断了他们,“往后慢慢地商议便好。方才已经说了,今日不论国是,魏兄,先自罚一杯再说!”

    “好,某先饮一杯。”

    酒筵散后,倪士龙送几人辞去,他心事萦怀,也不回房,就沿着街道,独自漫步,沉吟不已。

    路过一处摊档,那卖锅饼的小姑娘只十余岁,声音很是清脆:“员外老爷,尝一尝奴家的饼么,外实内酥,真正是味道极好的。”

    “你这小女娃,好没眼色,本员外一身酒气,自然是才用过饭的,肚里并不饥饿。”

    “才吃了酒,不是正该吃一块锅饼解解酒意么。”

    倪士龙被被这伶俐的小姑娘逗笑了,摸出一枚铜钱道:“好,那就来一块。哎,不是我说,你这般嘴巧,怎地不往学堂里去念书?”

    小姑娘麻利地取出一块切好的锅饼递给他:“奴帮着爹娘做生计,赚了铜钱给哥哥去念书呀。”

    “嗐——”倪士龙正要说话,他身后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这不是掌舵老爷么?”

    他转头瞧去,原来是方才筵席之时演奏琵琶的那个小娘,穿一件牙白褙子,雪色长裙,眉眼倒是颇为清秀。

    “嗐,这不是,不是——”

    琵琶女慌忙福了一礼:“奴婢寇青儿。”

    “青儿娘子,倪某先前嘱咐堂中弟子,着你就在院里用了饭再走,如何你这就出来了——恰好,小娘子吃锅饼么?”

    “奴婢方才便在偏屋里用过饭了,多谢掌舵老爷体恤。”寇青儿有些惊奇,“原以为掌舵老爷日日好酒好菜,不意老爷也会用这街边吃食。”

    “街边吃食又怎地,”那小姑娘不服气道,“从此处一直到西面昌湖码头,谁个不知我家的锅饼好吃?”

    倪士龙哈哈大笑,将那锅饼咬一口,点头赞道:“不错,好吃!倪某当年也是吃过百家饭的,有什么挑剔处,再说,小姑娘这饼,实在。”

    小姑娘很是得意,正要开口,一个刑堂弟子急急跑来:“副龙头竟在这里耍子,翁大龙头从北齐州赶来了,还带着一位娇滴滴的孙女呢。”

    “来得倒快。”倪士龙便挥手与一大一小两个女子道别,返身又往刑堂大院去了。

    剩下两个女子面面相觑,那小姑娘便又推销自家的锅饼:“这个掌舵老爷都说好吃,姐姐也来一块么?”

    “适才已经用过饭了。”

    “哼,嘴巴上抹石灰儿,说了也白说。”

    寇青儿也笑了,瞧着小姑娘噘嘴模样,想了想又道:“那么妹妹也给我拿两块罢,我带回去,慢慢地吃便了。”

    “嗯嗯,多谢姐姐!”

    另一头,倪士龙已经赶回刑堂大院,入得正厅,就见须发皆白的漕社掌舵龙头翁道通,身形魁伟,腰背直挺,穿一件紫棠色锦袍,正负手打量着厅中陈设。

    半道相迎的新任刑堂掌堂雷凤栖,还有一位身穿水红色裙衫的圆脸俏丽少女,都候立在一旁。

    倪士龙忙上前见礼:“倪某,见过大龙头,十三娘子。”

    那少女屈膝还礼,翁道通却瞅着身形高大的雷凤栖,鼻孔出气道:“这个模样虽好,却只是个窥门之境,如何做得刑堂掌堂?”

    雷凤栖登时面有惭色。

    他原为刑堂之中一名掌事,素来不得江斗雄信重。倪士龙到了博安,却立马将他提做了刑堂掌堂。

    “武技差一些儿,也不是什么大事,要紧的是为人持正。”倪士龙挺直身躯,肃容说道,“江斗雄本事算不错了罢,结果如何,受人指使,陷害忠良,险些教咱们这漕社刑堂,被官府一锅儿端了。龙头明鉴,往后咱们用人,得换个想头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