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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石桥水驿

    “若是大龙头担忧这刑堂之中,无有本领高强之人坐镇,”倪士龙又说道,“方才韩令武韩小将军给咱们出了个点子,先前镇守须安府的副旅将路忠长路参尉,因为岁数大了,如今已经辞官回山茌县住着。咱们不妨请他过来,做这刑堂供奉。”

    “嗯,这也罢了。”翁道通在圈椅之中撩衣坐定,“那兵堂掌事赵德玉,并未犯事,为何也将他赶走了?”

    “再不将这人逐走,只怕又是一个江斗雄,会给漕社惹出大乱子。大龙头有所不知,因为他行事张扬,这朝廷遣来的按官程大人,已经往行台衙署,将那长河县令,狠狠参了一道。”

    “赵德玉是个能打的,”翁道通捏着眉心,“你将他逐走了,这往后咱们与盐枭们再起械斗,又由谁来打头呢。”

    “某将这边事情料理了,便会赶赴长河。”倪士龙抱拳,“盐枭那边,咱们还是,先以理服人。”

    “彼此结怨多年,岂是你三言两语能化解得开。”翁道通冷哼一声,却又叹气道,“翁某已经老得不像样儿了,你爱折腾,那也只好随你。”

    “爷爷——”那少女连忙上前,轻轻替他捶着肩膀。

    “好孙儿,”翁道通老怀大畅,摆手示意雷凤栖退下,这才正色对倪士龙说道,“虽说老夫昔年也曾横行湖海,如今到底是筋力衰老,比不得从前了。士龙是我一步步瞧到今日,人品才干,都是极好。我这兰儿,眼下也到了待嫁之时,许配与你,如何?”

    两个人都是大吃一惊。

    翁兰觑一眼倪士龙,又低下头来,心绪复杂难言。

    倪士龙定一定神:“大龙头,某如今已是三十六岁,十三娘子却才十七,又是这般的好容貌,某哪里配得上她?这是万万不敢高攀的。”

    “不过就是比她大着些儿,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婚事?”翁道通摆摆手,“若不是为了漕社辛苦出力,也不会耽误你到如今。老夫这孙女,向来珍视,将她托付于你,老夫心下也踏实。”

    他说着又叹一口气,显出几分颓然气色:“老夫这几个儿子,都是不成器的,也指望着副龙头将来多多照拂他们几分。这,也是老夫的一点私心。待你与兰儿成了亲,漕社这上下七八千余口,老夫也就彻底撒手不管了。”

    这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就很有意思了。

    倪士龙深深作揖:“大龙头这番厚爱,倪某没齿不忘。便是没有十三娘子这桩事,大龙头家中这几位兄长,倪某也必定会照应,无需大龙头顾虑也。”

    他复又挺直身躯:“这漕社掌舵首领,倪某素无切望之意。却是决计不敢委屈了十三娘子。”

    见他坚决拒辞,翁兰心下松一口气,却又涌出些许失落之感。

    “罢了,你既是不愿,老夫也不会勉强。”翁道通抑住心下失落,“如今世道又不同了,老夫也觉得有些应对不来,还是早些交付与你们后生辈为好。这龙头之位,终究还要给你的——适才你是相请了韩小将军,还有那程按官?”

    两位头领议事之时,程樟与魏平真已经返回卢县县衙。李亨信、吕真德都来向魏平真道贺:“魏少府终究因祸得福,吏部的文书到了。”

    魏平真被署任为夷安县县令,择日赴任。

    程樟也不等吕真德将案情详具呈文,报与行台,便与魏平真彼此依依作别,互道珍重,各自离开齐平府城。

    一个向东,往诸安府夷安县城,一个则乘船北行,经安德府而入幽平道地界。

    常玉琨唉声叹气:“为了搭救这位魏赞府,程大哥自家可贴出去不少银子。”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哪里有人命要紧,”程樟毫不在意,“这个算得什么!”

    进入清池府安林县境,三人大摇大摆住进运河旁东口驿馆。

    此处乃是水马驿,驿丞接着程樟,便恭敬执礼道:“前日才接了北面传信,都督大人如今正在清池府境巡视。着各处驿馆,若是见着长史,便教往临乐县城相见。”

    “咱们这位督相,”常玉琨咧嘴笑了,“如今还是喜欢往府县里巡视。”

    程樟心知祁存道前来清池府,是为查访盐枭之事,便点头说道:“明日程某就会赶去临乐。执事这里有无邸抄,拿来与我瞧瞧。”

    翌日清晨,三人便乘船继续北行,至午时赶至临乐县城。

    春雨绵绵,程樟立于船头,瞧着两岸桑林农田,沉吟不语。

    雨水打湿了他的幞头、粗布青袍,他却浑然不觉。

    八十余里,行船两个时辰,程樟领着常玉琨、杜桓,自运河西面登岸。

    方长六里的临乐县城位于河东,驿馆却设于河西,中有一座三孔石桥相连。此桥长逾十丈,中孔高三丈,宽二丈余,以便帆船通行。两岸则绿柳白杨,芳草萋萋,亦为清池府境内一处胜景。

    程樟直入驿馆,祁存道正在与临乐县令闲谈,见程樟进来,那县令便起身告退。

    祁存道身穿茶色锦袍,觑着程樟,只微笑不语,随他出行的曾文泰却拊掌笑道:“程长史果真好手段,将个临海行台,闹得上下震恐。连咱们在幽都,都听到了许多传言。”

    “岂敢,若非祁公十分信重,程某也不敢如此放手而为。”

    张玄翰也微笑道:“长史这些时日不在幽都,你那只坐骑,便一直精神恹恹,整日只趴在兽栏之中,任谁也使唤不动。教人来瞧过,又无有甚么毛病。张某入仕至今,倒是不曾见过这般恋主的异虎。”

    程樟其实都忘了那几只被俘获的异虎,如今听他一说,才回想起来。

    自己骑过的异虎,便绝不可能再为旁人所驱使。只是这话却不便明说,他只笑着向两人拱手,然后撩衣坐下,径直向祁存道说道:“昨日在驿馆瞧见邸报,朝廷将阿塔将军遣往西山道做行军统领,另以羽林军副统领龚长胜,出为幽平军检校统领,忽然如此,倒是教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祁存道笑意微敛,只摇头说道:“至尊当日自长定府回京城,恰好赶上文武殿试,却又留下了张锡厚张都尉,出任西山道行军副统领。如今又以龚长胜为幽平军主将,其中自然另有文章,不过,今日咱们且不论这个。老夫这里还有一封书信,你先瞧瞧。”

    程樟诧异接过书信打开,原来此信是中原道监察御史季文琛所写,其中详述殷安府黎安县之谷北大仓,司仓副使钦玉和贪墨敛财,全无忌惮。他已经密报中书省,奏请朝廷遣出大员,往黎安城彻查此事。

    程樟沉吟阖上书信:“敢问祁公,这位季御史,观其文字,乃是一位君子。却不知为何将其行事,报与祁公知晓?”

    “季御史原为吏部一名八品提举,是本官见其勤勉忠干,遂将其举荐为监察御史,出巡府县。”祁存道解释道,“是以他将所遇所闻,每每书信告知本官。”

    “原来如此。”程樟便取出御赐令牌,连同书信一道递还。

    祁存道却只接过书信,觑着他问道:“中书、门下,必定吩咐户部、刑部、工部,会同一道办理此事。老夫打算举荐程典尉,出任刑部之复鞫司员外郎,参与此案。顺便,回京之时将这御赐令牌,交还至尊。不知你意下如何?”

    程樟一时愣住。

    “程典尉气概豪迈,才高于世,老夫岂有不知,自然也极愿意你依旧留在幽都,为老夫之强助。”祁存道拈着胡须,注目程樟,语重心长,“想必典尉也听说过老夫,多年来举荐过不少俊杰人物。这入京之事,其实祸福难料,究竟将来如何,自然也要看你的造化。是以你不妨多想一想,用不着马上回话。”

    驻节堂门外,富祥贵上下打量杜桓,见他一表人才,小心问道:“这位大人,为何不进去?”

    杜桓摇头笑道:“小的无有官身,只是程大人身边,一个随扈罢了。”

    富祥贵登时神气活现,挺胸说道:“某是富祥贵,乃是祁督相身边伴当。”

    杜桓忍笑作揖:“见过富管事。”

    过了好一会,程樟和常玉琨两个出来,示意杜桓一道,往东面院落安顿下来。

    常玉琨低声埋怨:“就在幽都做官,不是很好?上头又有祁公赏识照拂,以程大哥这身份,那什么观察使提刑使,也无不礼让三分。可是入了京城,不要说三品官,便是一品二品,王公世勋,也不稀奇,难免受些闲气,哪里比得上幽都自在?”

    “是啊,行台长史,权柄非轻。你又是我的心腹之人,想必幽都城里,逢迎你的也是不少。”程樟低笑一声,“可是你却没有想过,督相忽然吩咐我入京,这其中,就没有深意?”

    “京城有何不好,那里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保管你们去了,都会欢喜。”

    那两个面面相觑,程樟却敛了笑容,低声说道:“是英雄,就该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