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剑意平山海 » 第五十二章 黎安县城

第五十二章 黎安县城

    三人自临乐县城再次向南,乘船又过齐平府城,进入宽阔的谷河。

    官船商船粮船,往来不绝,程樟也瞧见了龚长胜的座船,高大富丽,十余个家丁身形健壮,神情戒备。这些人多半都是除役的老卒,过往民船一瞧之下,自然知道乘船之人身份尊贵,无不远避。

    “往后待程大哥也做到二品,出行就用三只船。”常玉琨很是羡慕,“一只开路,一只殿后,击鼓鸣锣,那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在划龙舟呢。”

    “你程大哥是个穷措大,哪里养得起这么多人。”程樟嗤笑一声,钻回船篷坐下,对那只高大的座船全不理会。

    船入谷河,逆水而行,足足花了三日才赶到黎安县城。

    黎安是殷安府下辖县城,这里设有谷河以北最大的粮仓,位于县城西北,北黎山山脚,布有窖仓近百座,储粮四十万斛,可供近十万军民,足足吃用一年。

    因为这座大仓,黎安与他们路过的武水、朝城、临河等处沿岸县城相较之下,尤显繁华。不但有各色店铺,还有浴馆、赌坊、行院,令人眼花缭乱。

    程樟和常玉琨在一处食铺之内,点了石馍、烧鸡、豆腐,耐心等着。

    过了大半个时辰,杜桓匆匆赶来,压低声音说道:“那司仓副使钦玉和,在城中有十余间店子,首饰铺、质当铺、粮铺、酒楼、木料行,还有一处大钱庄。在城外也有不少田庄——虽说托在亲戚名下,可是县城之中,无人不晓得这些铺子田庄是他的。只是今日有些奇怪,钦家的铺子,没有一个开门做买卖的。”

    “消息已经走漏了,他们在藏匿转移财物。”程樟嗤笑一声,“先不用理会——这些是本地有名的吃食,咱们吃饱了再说。”

    “方才与这里店主、伙计闲话,”常玉琨也告诉杜桓,“这钦玉和不但在黎安县城生计大好,便是京城之中,也有宅院、店铺。吃穿用度,极是挥霍——不说富可敌国,家中金山银山,那是一定有的了。”

    杜桓咬一口石馍,又撕下一只鸡翅,困惑问道:“这司仓副使是很大的官么,怎么他能有恁多银子?”

    “司仓副使,不过七品,算不得什么大官。”程樟解释道,“只是依朝廷制度,司仓使俱由本处刺史兼行之。那殷安刺史远在府城坐衙,这谷北大仓,自然便由副使只手遮天矣。”

    他微微沉吟:“官小能耐大,此处油水又足,那钦玉和出任司仓副使十余年不曾动弹,若是无有背景,岂能如此?怪道督相吩咐程某来此,这桩案子,只怕有些棘手。”

    “这个还不容易,以程大哥的身手,就闯入那仓衙,将钦玉和捉住揍一顿,怕他不从实招供?”

    “…胡说八道。”

    黎安驿馆靠近南门,池塘楼阁,很是精巧。程樟入驿询问,才知季御史早些时日已经离开此处,前往卫安州卫北县城巡视去也。

    程樟沉吟点头,却转身吩咐两个随扈:“咱们往城中寻个浴馆,先泡个澡再说。”

    小小的黎安县城,浴馆倒有好几处。他们来到最大最气派的一家,这里男左女右,相互隔开。屋内砖砌的大汤池,以壁炉巨釜引水而入。闲杂人等都不许进来,只有馆中仆役服侍着为数不多的几位客人。

    程樟闭着眼睛,靠在浴池一旁,任由小厮替自己剪发修面,听着常玉琨和杜桓两个闲话。

    得知杜桓已经成婚,常玉琨大为惊讶:“你孤身一人,万里北行,倒把个小娘子扔在家中——想必是靠她侍奉公婆?”

    “阿爹过世,家中败落,我那婆娘便跟人跑了。”杜桓白壮的身躯都泡在热水之中,只露出肩膀,神色很是平静,“幸好两个姐姐出嫁不远,时常还能回来照应家中老娘。听说,那女人如今在金湾城给一个富商做了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嗐,嫌贫爱富,这天底下的女子,大多如此。”常玉琨撇嘴摇头,“俺这辈子,只独自一人逍遥快活便了。”

    “方才这位哥哥,说他还有两个姐姐。”那小厮忽然插言,“难道他姐姐也是嫌贫爱富之人?”

    “他姐姐或许不是,”常玉琨理直气壮,“可我的两个姐姐却是。”

    程樟低笑一声,示意小厮退下,对两个随扈说道:“咱们去更衣,回驿馆去了。”

    他们回到驿馆,驿卒上前禀报:“今日可巧,那位季御史从卫北县城回来了。”

    “那就快引本官前去相见。”

    “是,大人请随小的,往东厅去。”

    季文琛已经在下榻的东厅之外等候,此人三十出头,穿一件六品绯袍,身形颇高,颌下短须,瞧来很是儒雅。

    他上下打量一身粗布袍衫的程樟,作揖问道:“当年某在吏部任事,也曾听闻程典尉之传奇,却不知典尉今日何事,要见下官?”

    程樟抱拳回礼:“咱们屋内说话。”

    季文琛只带了一名随行家仆于全安,当下便将这仆人也留在屋外,只程樟和季文琛两个入内。程樟遂取出书信交给他:“此是祁督相之回书。”

    季文琛连忙恭敬接过,打开细瞧,欣慰说道:“原来程典尉也要参与查办钦玉和之案。季某为避免打草惊蛇,前些时日往卫北县城去矣。如今赶回,便是因为朝廷所遣工部右侍郎闻驰闻大人,户部仓平司员外郎茅佺茅大人,明日便会赶至谷河南面沙庄驿,咱们可一道前往相迎。”

    程樟端详着季文琛:“那么御史可知,今日黎安城中钦家所有店铺,俱都关门,悄悄转移财物?”

    “这——”季文琛大吃一惊,“怎地会走漏了消息?”

    “祁公自然是不会给这蠹贼传信,想必是御史给朝廷的奏报,被人暗中知会与钦玉和。”

    季文琛仍是不解:“季某所上的封事,直报于中书省。谅这钦玉和,小小一个七品司仓副使,难道就能如此手眼通天?”

    “御史若是不信,明日见了朝廷使臣,自然能见分晓。”

    “是,”季文琛闷闷不乐点头,“明日见了闻侍郎,下官必定要将此事呈报。”

    程樟便拱手:“御史早些歇息罢,程某先回房去也。”

    翌日,两人各带随从,南渡谷河,赶至沙庄驿馆。

    驿卒进去禀报,不一会,闻侍郎随行扈从出来作揖道:“今日不巧,有卫安州冯刺史、灵昌、韦城两处县令赶来拜见侍郎。是以大人吩咐,御史不用此处候见,只管回黎安县城等着便是。”

    这扈从说完,不等季文琛回话,便转身又进了驿馆大门,还嘱咐驿卒道:“今日再有访客,一律都推了。”

    季文琛呆呆愣愣,转头望向程樟。

    程樟轻轻点头:“咱们先回黎安县城。”

    两人复又渡河返回,进了县城南门,季文琛瞧着热闹的街市,有些失魂落魄:“这声息不好,朝廷来使拒不相见,定然是有了偏袒之意也。”

    程樟仍是不急不慌:“如今多想无益,且待明日再说罢。”

    季文琛满腹心事,在驿馆门外下马,佝偻着身躯自回东厅去了。程樟却吩咐常玉琨、杜桓:“咱们出西门,往那黎安大仓去瞧瞧。”

    常玉琨有些不解:“大哥为何一点也不着急?”

    “这事急不来,那钦玉和虽只是一个七品司仓副使,却真正是手眼通天之人。咱们还是,静观其变罢。”

    “依小人胡乱猜测,若是朝廷果真铁心要查明此案,就该以刑部为首才是。”杜桓也思忖说道,“据程大哥当日所言,工部每年都有修缮银子拨付,可如今领头的却是工部的大官,这不是自家审自家么?”

    “呵呵,此案必定还有更多蹊跷之处,”程樟冷笑一声,“保管令咱们大开眼界。”

    县城以西,北黎山脚下的黎安大仓,占地百余亩,外有夯土城墙,除去各式粮仓,还有官廨、军营、库房,和仓丁居住的屋舍。

    官廨之中,气氛肃然,身躯肥壮的工部右侍郎闻驰端坐于议事厅书案之后,户部仓平司员外郎茅佺坐于他的左侧,微眯着眼,一副奔波劳苦,要睡不醒的模样。

    程樟坐于另一侧,神色淡然,冷眼瞧着跪于阶前的司仓副使钦玉和,以及坐在下首的季文琛。

    闻驰将程樟瞧了又瞧,心下很是不喜,可是这个人是祁存道直上封事塞过来的,至尊一道朱批曰,可。他也不能硬生生将人赶走。

    仓衙之中的主簿、书吏都被远远地打发了出去关押起来,那钦玉和四十出头,白白胖胖,低头聆听闻驰询问:“据闻,尔私藏印信年余之久,工部所拨付之修缮银两,每每私领,不但未还,得知御史查访,竟伪造开支簿册以图蒙混。又,尔上下其手,擅出官粮,私为盗卖。凡此种种吞夺国帑之事,尔有何辩?”

    “卑职冤枉!”钦玉和叩头大叫,“侍郎方才所问,全是那季文琛凭空捏造,罗织陷害,卑职另有实情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