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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夜闻

    还有很多疑问,但他开不了口,即便能够流畅地交流,明曦也不会向冯墨璋发问。就刚刚那副薄凉的语调,显然那个人不打算为自己施舍过多善意。

    冯的身手相当敏捷,他选择的都是其他人主动避退的线路,但他依然跑跳翻跃在陡峭的屋顶行进自如。没一会儿就追上半数的人,将站都站不稳的明曦远远甩在身后。

    明曦在参差的房顶像八十老朽颤颤巍巍向前行进,步步惊心,真害怕一不小心踩空就移民鬼门关。

    面对脚下的深渊,他很想放开喉咙将脸扭成那副名画尖声叫喊,可惜在胶带的粘合下他根本张不开嘴。久而久之,他失去了这种本能的欲望。冯意识到身后动静小了,警告了他两句,替他撕开胶带。

    突然,明曦看到脚下的街道远处黑暗中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立刻照着店员说的伏下身体贴住屋脊,但一旁客栈惹事的“细狗”却似乎没注意到,依旧向前行走。

    兽人大概发现了他们,提着灯走过来,明曦想方设法逼“细狗”停下隐蔽,但怎么将胳膊拧出九十九连环对方都没向他看一眼,底下的兽人慢慢抬起头,情急下明曦从黑暗中摸出一片碎瓦片,向着“细狗”的方向掷去。

    瓦片击在“细狗”的小腿,“细狗”顺利倒下,兽人的目光与他的影子失之交臂;不幸的是躺倒前短促的“嗷”一嗓子,成功暴露了他们。

    兽人纵身一跃,双手紧紧扒住屋檐,然后绞紧臂上肌肉,将上半身慢慢撑起来,同时向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的明曦,露出一个残酷的笑。

    房顶的石砾在他颤抖传导下沙沙作响,就在他已经近乎绝望,突然,兽人瞳孔骤然缩紧,不断上升的身体僵在半空,呲牙咧嘴地刚想向前扑来,它的身体就不受控制的坠落下去。

    “一会儿兽人可能会被动静吸引过来,我想办法拖一拖他们,你赶紧离开,还有,不要与那家伙走在一起,弩给你,他敢接近你不要犹豫立刻射杀他,懂吗?”不知何时站在屋脊上的冯嘱咐他。

    明曦沿着冯手指的方向望去,他说的正是“细狗”。

    “为什么?”

    “我认为他是兽人的卧底。”

    冯将弩抛给明曦,为他指明方向,沿着屋顶流畅的坡线滑下屋顶,然后披着斗篷的身影融入黑暗。

    明曦继续在房顶上跑着跳着,偶尔脚滑坠落或是两栋房子间距离过远他跳不过去,凰雀会衔着他的领子把他拖上房顶。

    唯一让他困扰的就是像是紧随其后不放的“细狗”。他三番五次切换行进道路。

    但对方凭借比他强的身手,总是游刀有余跟在他身后,却又恰好在他攻击区域之外,即便能打中,明曦也明白自己没有扣动悬刀的勇气。

    好在命运还算眷顾他,一路并没再碰到挡路的兽人。他在凰雀的牵引一路向南。没多久,一幢幢沧桑的低矮楼群在不远处绵延到尽头,往后有一片在夜色衬托下略显暗淡的地方,明曦推测是荒原或者草甸,再往后,便是无尽的漆黑。

    约定的树林。

    明曦的步伐不再那么沉重,偶尔兽人的身影在遥远的黑暗中勾勒,明曦会试着改变行进线路,竭力让身后的“细狗”与兽人拉开适当距离,让他不与它们碰面。他惊诧地发现,这种听上去神经错乱的方式竟卓有成效。

    这不比那样更好吗。

    明曦这样想着,街道隐隐绰绰摇晃起几个影子,他粗略估计了一下,得有十几个,然后他一个深蹲向与它们相反的斜上方房顶扑去。

    这回“细狗”没有跟着他,按照原本的方向继续前进,没几步就与兽人接上头,安宁的夜中响起令人不安的骚动。

    明曦正抓耳挠腮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突然,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再次重重顶在他的腰上;凰鹰衔起他的后领子,像挂着无形的降落伞飘飘悠悠落地。

    凰鹰松开他的领子,振翅沿着街道飞行。

    “喂,你等等我!”明曦跟在它身后,拐进一条比他肩稍宽一点,黑得看不见路的小巷。

    没走两步,头顶突然响起嗒嗒的脚步声,明曦心中又擂起鼓,他顺理成章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凰鹰,却发现前面已经不见了小白鸟的身影。

    接下来,膝盖又遭到一仍旧贯的恐怖袭击,但明曦已经完全信任可靠的罪魁祸首,顺从地屈膝伏倒进黑暗;抬起头,就看见两道黑影在上空嗖嗖掠过。

    待四下听不到异常声息,明曦站起身,在凰鹰的引领下小跑着走完小巷。

    外面是与兽人狭路相逢的那条街道,明曦小心翼翼探出头,环视一周,空旷的路上并没有兽人的影子。

    明曦悄悄走出小巷,在屋檐的阴影下默不作声前行,他想到无声无息穿过层层叠叠林叶的腹蛇,同样都是为了求生,但形式立场全然不同。

    将形体隐没在街边的杂物后,待兽人过去,明曦从杂物后翻出来,继续贴着阴影前行;遇到无法隐蔽的地方,鸟会衔着他飞到屋檐或二楼窗台避风头。

    一切已经算是得心应手了,绕过一个拐角,明曦再次却步了。

    凰鹰叼着他的衣服想让他避开眼前弥漫着浓重血腥的一团黑色,但明曦无动于衷。他在原地停立了片刻,大脑袭卷过一场风暴,然后毅然走向地上的人。

    血泊中的人听到有人走近,轻轻动动身体,明曦加快脚步跑过去,定睛一看,是“细狗”。

    “请你…救救我,我…不能、死,我还有年幼的、弟弟,要去照顾…求、求你…救救我、和我弟弟……”

    重伤的青年挣扎着要起来,但不论怎么呻|吟着切换姿势,始终没有挣脱大地束缚,便断断续续开口。他的声音很微弱,说两三句就有大量的血从受伤的内脏涌出,糊住喉头。但明曦还是勉强分辨出来。

    “弟弟?你也有弟弟吗?”明曦慢慢蹲下身,贴近虚弱的人。

    “是的…我弟、弟只有…这么大,圆圆的、很可爱,但他很乖、不哭不闹、很喜欢与我站在天台凝望头顶、的流云,牵着,我的手。”

    明曦觉得心尖一处软绵绵的位置被轻轻戳了一下,眼眶有些干涩,他依稀记得在深秋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踏着金黄色落叶铺就的厚厚地毯,也曾有一只小小的,温热的手,轻轻捏在他的心头。

    “所以,冒着双重风险与凶恶的兽人串通,您是为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青年点点头,拧紧眉头合上眼,痛苦地再说不出一句话。

    凰鹰始终没放弃拼命拉扯明曦的衣领,但奈何它怎么坚持不懈阻挠,明曦还是想方设法将青年从地上搀扶起来,让青年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上,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步履蹒跚在黑暗中潜行。

    周围的建筑稀疏了,希望的驱使下,明曦甩掉心里的沉重抖擞精神加快步伐。

    突然,正上方传来一阵异响,明曦抬起头,一张怪脸直挺挺向他扑来。

    明曦将青年推到一旁墙根下,然后向后跳了一步。兽人落地后再次屈膝弹起,捏起沉重的拳头对准明曦腹部砸下来。

    明曦来不及反应,身体就在强大冲击力的推动下向后重重砸在墙上,又随身下的碎石摔落在地上。

    “混账…”

    面前的烟尘散了,明曦趔趄着要站起来,与此同时兽人再次挥拳向着他面门袭来,明曦举起弩试图招架住,但当拳头砸下来木质的弩身只是一声尖厉的叫喊一声就碎成一阵木屑扬向明曦,明曦抬手护出脸部。

    明曦的身体第二次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腾空,幸亏手挡在面前,不然有朝一月陆熙森来收尸可能都分辨不出哪具是他的。

    落地后明曦又蜷起身体向后滚了两圈,与兽人拉开一段距离,以便兽人这样张牙舞爪扑向他,他有时间踉跄地爬起来,弯曲膝盖,双腿积蓄他身体中微弱的力量。

    拳头再次携一阵劲风向他砸来,明曦迅速回想一遍陆熙森曾教他的,在拳头飞到他认为足够近的位置他迅速往右侧,但在它的面前明曦的动作还是太过迟滞。他刚出现这种念头,拳已经飞到他眼前,他甚至这回连手都来不及抬,闭紧眼睛无助地等待兽人的拳像飞驰的汽车碾过塑料袋一样揉碎他的面颅骨。

    刹那,他感受到风;不是拳头卷起的暴虐的劲风,而是…明曦眯起眼。

    一道银色的残影在他眼前一晃而过,当明曦在它声嘶力竭的嘶吼声中回过神,冯将匕首抽出兽人血流如注的太阳穴。

    嘶吼声在黑夜中平息了,沉寂片刻,四周突然躁动起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从渺远的地方向他们包抄,越来越近,越来越明晰,到最后震得他感觉地上的影子都在摇晃。

    随着一声声低吼,明曦从惊恐中辨识出了:“都来了…该怎么…诶?去哪?”

    不等明曦说完,冯冲进一旁漆黑的小巷,明曦随他而后,很快就被兽人咆哮震得耳膜发抖。

    “噢,我知道了,”望着冯前方一瘸一拐的瘦削身影,明曦恍然大悟。

    “你是要…”明曦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喊。冯将匕首插回公文包。

    “救他……?”然后冯挎上包的一只肩带,抬手磕了下包右下方,一把接住从机关中掉出的中型手枪,从容地将它举到面前。

    “不、冯,不要,出卖我们只是他为了保护他家人活下去的抉择,况且他已经遭到了他应得的报应,杀掉他,他无辜的家人就会…冯——”

    明曦扯开喉咙,在兽人撼天动地的怒号中歇斯底里地大叫。冯平静地转过头,眉头微微蹙动了一下,淡紫色的眼睛死人般空洞漠然。这时,兽人高大的身躯出现在青年的面前,冯没有犹豫,扣动扳机。

    次声波武器,无声的杀手,没有子弹出膛一刹尖厉的怒号,青年和兽人都根本来不及开口,就一头栽在地上四肢不住抽动,眼球震颤着几乎要突出眼眶,张大至唇角开裂的嘴神神叨叨念着什么;这种比鲜血淋漓还要扭曲的场面没有持续太长,他们的身体便停止痉摩,再有几秒,声音也被吞噬,最后,只剩下一具具死不瞑目的怪异扭曲的尸体。

    冯收起枪,慢慢从他身旁掠过,也许是距离太远,也许是他的耳朵也受声波的干扰明曦没有听到任何响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的世界全都一片空白。

    “该走了,喂,醒醒…”冯的声音像一道淡淡的烟从遥远的地方悠悠飘来。

    这是今晚第二次,他数理化拿满分的大脑跟不上冯的行为。

    明曦僵硬地回生身,映入眼帘的一双巨大的、类似猛禽的爪不让他稍稍回过神的脑子又碧空如洗。他又目光涣散地抬起头,与此同时羽毛颜色类似名为“凰鹰”的肥啾的大鸟默默低下头,用目光犀利的黄色大眼珠子无声注视着他。

    “……”

    “…”

    “喂,发现了,在那—”

    “快,对他们放箭—”

    寂静再一次被打破,巷子拐角的横七坚入躺着尸体后又聚集了高大的影子,其中几个将手伸入背后的箭袋。

    “喂,别在那站着了,想当靶子是么,快上来,孩子。”

    冯不再给他时间,冰凉的手一把捏住他的胳膊,在他的拖拽下,明曦慢慢回过神,抱着鸟的躯干配合他。

    明曦的一条腿刚刚离开地面,白鸟突然扇动一下翅膀,一股巨大的气流袭来。明曦下意识闭上眼,

    “哇呜呜——”他的脚试图再次落回地面好为身体找个支点,但扭动两下却一脚踩空,要不是冯先情况一步反应过来用力攥紧他的胳膊,明曦已经一头栽下去。

    大鸟羽毛丰满的双翼猛烈鼓动,明曦双手紧紧环抱着它的脖子,月光照耀下镶着璀璨的银边的墨色的云与他擦肩而过。明曦小心翼翼低下头,透过他们在云层中穿行后留下的一个形态怪异的窟窿,他看见他们正飞离村庄,横穿空旷明亮的荒原。

    大鸟铺展开双翼,像一片浮在静水中的纸片平稳地载着二人从大地上方掠过。

    冯墨璋解开松垮垮罩在身上的斗篷,将它塞回公文包,拢了拢修身的风衣衣襟,然后顶着风摇摇晃晃站起身——

    他拨开凌乱的长发,举目眺望,定睛,刹那间,他的虹膜骤然放大。

    “冯,那里,发生了什么?”明曦抬手指着下方一个地方。

    冯迅速回过神,低头,黑漆漆的地面浮现出一团小小的光点,他眉头皱的更深。

    鸟盘旋过半个圆周,振翅瞄着那点微弱的光亮俯冲。后方就是森林,光线太暗了

    直到当鸟的羽毛擦过树顶,他们才隐约看清下方情形。

    突然,冯一把按住明膀的肩膀将他压在鸟背上,明曦稍稍抬起头,一支箭从鸟脖,颈下松软的羽毛中蹿出,擦着他的头顶掠过。

    冯用枪身挡住洞穿鸟的身体的弓箭,然后架住明曦的胳膊,纵身一跃跳下鸟背,他举枪收拾掉地面守株待兔搭上弓箭的兽人,拖着明曦向地面高速坠落。

    虽然知道冯不会让他草率收场,但敞开胸怀疾速向他飞驰而来的大地还是吓得明曦心脏像上了马达,他闭上眼,不敢往下看。

    他估摸着冯这种心理正常的青年男性不会对他做出公主抱之类的操作,但无论举着拎着拖着拽着也会有一些为他这种比古稀老人还不禁摔的起码的保护措施。因此他骨骼重重砸在地面上,搅动的沙土扬他一脸,明曦的思绪随因相互作用力轻微反向涌动的血液一样混乱不堪。

    “喂,快起来啦,半兽人来了。”冯轻轻踢了他一脚。

    “不行,起不来,我脊椎折了。”

    “喂喂…这样说不太好,但你能长点出息吗?你们一年级在一楼吧?你难道每次大扫除擦窗户掉下去都…”

    “你闭嘴。”明曦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抬起头,一张令人作呕的怪脑立刻撞入视线。

    兽人丑陋的脸已经在他眼前晃悠了三天一个晚上,面对那种比恐怖片还深植于他恐惧区的标致长相,他已经完全免疫了;他现在只有两种感觉,一是累,奔波大半夜,有几个精神的?二是烦,变异的尸体也烦,冯墨璋也烦,眼前这玩意儿更让他感觉跟心肌缺血一样。

    “烦死了,赶紧从我眼前,给我——消失!”明曦趁它还没有作出任何反应突然从地上翻起来,像曾在学院操场对着同学热血沸腾一样捏拳头,照着它丑扁平的鼻子挥出。

    坚挺的骨骼刹那间软了下去,温热的液体飞溅出糊住他的拳头,兽人沉重的身躯仰面向后倒去。

    “…”

    “……”

    “…”

    随着“咚——”落地一声沉重的闷响,兽人、客栈的人以及冯的视线全都不约而同聚焦在他身上。

    “呵,小子,感情是深藏不露啊!”曾在客栈挟持他的第一个开口打破诡异的沉默。

    “我去,真厉害啊,一拳就把领头的干翻了…”

    “啧啧,不赖呀…”

    “…”

    冯也从不加掩饰的震惊中回过神,松开拳头将双手慢慢插进衣袋:“很有潜力。”

    “你也去泰去甚,冯。”毕竟好不容易风光一回。

    “我无所谓,但我建议你去看看那,孩子—”

    冯抬手向他身后指了指。

    明曦回过头,一大片兽人像压抑的黑云铺开盖地向他扑来。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阵骚动,明曦转过身,被他打倒的兽人头领也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猩红色的眼睛中弥散出凶残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