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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梦,印记,失踪(修)

    2026年,三月。

    回南天的雨,来得真是突然,像是遗失的某件事情,在拐角处,突然又折了回来,酣畅淋漓地猛下。

    簇拥在枝头的黄色风铃花纷纷坠落,随风附合辗转成街头细流,而被洗濯过的远州城,像一个雾中女人,着黄色长尾裙,在濛濛的睡意中慢慢醒来...

    广播里低旋着辽阔而亲切的音乐,师生们涌出教室,放学时间到了。

    顷刻间,长街小巷被伞花填满,有黑的,红的,灰的,白的,这些色彩短暂而浓重,熙攘着十来分钟便散去了。

    姜篱走出教室,用手挡了挡额头看了看天,嘀咕了一句,呀,今天又忘了带伞。她反手将白色挎包顶在头顶,小跑着来到校门口商店。

    商店门口贴着告示牌:伞已售空,雨披,30元一件。

    她跺了跺脚,心想,这奸商,坐地起价,一把伞30元还算了,一件雨披平时不是10块吗?涨价三倍,而且穿着巨难看,臃肿得像一条巨型甲鱼。

    随即脑海里浮现出各种形态的甲鱼霸占大街的场景。

    她禁不住扑哧一笑,摇摇头,在心里说道,有生之年我是不会穿它的!

    好在住所距学校只有十分钟路程,姜篱见雨水稍歇,将长发往脖前捋了捋,继续用挎包护着头部,一鼓作气穿过红绿灯,狂奔几分钟就能到家。

    斑马线上,一位撑着黑伞的男子迎面而来,与她擦肩而过!雨伞溅落的水珠“哗啦啦”地打在她的脸上,姜篱用手抹了抹脸,正想回头看是哪个冒失鬼时,黑伞已经消失了。

    回到家,雨已经停了。

    窗前的玉兰花举起紫色酒杯微微探首,微绿色窗帘迎风轻扬,偶携一抹清香洋溢在这不大不小的空间。

    姜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那段苜蓿花开的日子,她还是个孩子,天南地北地去学画,脑海里还假想一段小裁缝的命运。

    每次去小裁缝家总要经过一片竹林,那竹林最苍翠欲滴!最密不透风!最压抑诡秘!她深知这是梦境,自己必须醒来。

    因为她知道目的地,穿过竹林,而后向上翻过几座芒草场,就能就看到出口…

    “姜篱,快跑!快跑!!”她在梦里叫喊着自己的名字,但是这竹林无穷无尽,随着她飞盘的脚步飞跑,林子也在跟着飞跑,且越来越深,越来越高,姜篱仿佛掉入一口井里,一口移动的井里。

    后面又传来越来越急切的竹哨声,一声,两声,三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快!“姜篱!!姜篱!!快醒醒,快努力!!”她狠狠掐了下大腿,奋力一跃——她跳出了竹林!

    接着是茫茫无际的芒草,风像镰刀一样收割着,贴着地面劲吹,丛深伏蟒,三路并追,张着赤色大口,吞噬一切。姜篱也像穿了疾步鞋,步履飞快,脚尖掠过芒草尖,身轻如燕,疾步如风。

    远处有萤光飞舞,像张开的双臂在迎接她,她油生一种喜悦,感觉自己就像云朵一样轻快,飞啊,飞啊…

    近了,近了…又远了,光…光又消失了,她的脚步越来越沉,像石头,像铅,她慢了下来,好在出口快到了,就要到了…

    筋疲力竭的她,正要睁开双眼,想确认光的终点,迎接她的是什么,“啊!!”的一声,她醒了。

    左胳膊猛地一阵抽搐,姜篱抬手捶了捶,还是很疼。

    难道刚才做梦挣扎扭伤了?不对啊,自己一直是平躺的习惯,她试着蹬腿,握拳,来回摇晃脖子,长舒气,发现都没问题,唯独这个地方像针扎一样刺疼。

    仔细回想,下午过红绿灯斑马线时,好像跟人擦肩碰了一下。

    那把黑伞?伞布挡住了那个人的脸,他穿着黑色西服,身形高大,走的很快,弄得她满脸雨花的冒失鬼,具体长什么样,也没来得及注意。

    她盘腿坐起,左手插腰,右手掀开左肩上的藕色睡衣,检查伤势,发现并没有异样。再次轻轻按了按刚才疼痛的部位,发现又不疼了,咦,难道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在梦的尽头,在出来的路口,我到底看见了什么呢?她绞尽脑汁回想,最后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还好只是一个梦。

    睡意惺忪的姜篱,颤巍巍的赤脚走进客厅,准备倒杯水,发现天早就亮了。

    角落里锈红色六角柜已经很旧了,阳光酒在边角上,折叠出三条淡黄色的光,角柜剥离了的油漆碎片在这三道光里来回翻飞,像几只无力的蝴蝶。

    洗漱完毕,她从六角柜上拿起镜子,有阳光反射的镜子里。

    细挺的鼻子勾勒在雪白而红嫩的圆脸上,深陷的人中衬得小嘴立体饱满、弧线柔美,一双眼睛又黑又大,犹似两汪清泉,她用指尖理顺刘海,再轻抿上桃酱色口红。

    “.....叮......”

    一通急促的电话声。

    “喂,黄主任。”姜篱边从衣柜里掏出一件蓝色钉珠连衣裙换上,一边急忙接通电话。

    “姜老师,你今天没来学校吗?”

    “黄主任,我今天上午没课。”

    “你班上梓轩今天有没有跟你请假?”

    “子轩?哪个子轩?我们班上好像有5个子轩。”

    “卢梓轩,木辛梓。”

    “没有啊,咋啦?”姜篱放下镜子准备出门。

    “你速来学校一趟!”对方匆忙挂了电话。

    “好的,喂...”姜篱看着通话中断的手机,嘟嘴吹了吹刘海,没好气地嘟囔着“这就挂啦?当个小领导谱这么大!”

    刚推开教室的门,嘈杂的教室顿时鸦雀无声,姜篱正要大步流星走上讲台,刚要发话,身后的黄主任用力咳了一声,她当即愣在了讲台上。

    这个胖胖的男人,抖拉了下嘴角的山羊胡子,眼角外翻,尖着嗓子说道:“你这个班主任怎么当的,学生失踪了,你倒好,最后一个知道?”

    班上立马又炸开了锅,同学们开始议论纷纷,秩序混乱。姜篱抬高声调说:“同学们安静!梓轩同学的情况我们会调查清楚,你们安心上课,不要讨论!”

    “你跟我去校长室!”黄主任丢下这句话,扭着肥屁股悻悻地走了。

    姜篱是很害怕校长萧塞的,害怕他那双阴冷的眼睛,和相当权威的表情。

    如不是万不得己,她是永远都不想进校长室的,不过对于一个代课老师,一般也没什么机会进校长室,印象中她只是在走廊上遇到过一次。

    那种近距离相遇的气场对流,自发的心跳加速,就像失控的弹簧一样,只想让她快速逃离,然而这一切胆怯,她居然找不到任何理由。

    校长室的门敞开着,黄主任站在校长旁边,一直盯着她的到来,姜篱忐忑地象征性地敲了敲门,低声说“校长,你找我?”

    黄主任抢先说:“校长,你看,自己的学生失了踪,她一个班主任还一副无事人的样子,这师德哪去了?”

    “黄主任,我接到你的电话就来了,孩子家长的电话我已经打了六遍了,都没打通。”姜篱解释说。

    “家长的电话一大早都打到校长办公室来啦!!”黄主任气急败坏地跳起来告诉姜篱。

    “孩子今天在上学路上不见了,你当班主任的,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哎!我说你们做班主任的是要全天值勤吧,你倒好,打电话你的时候,居然还在睡懒觉!”

    “那有没有报警呢?”姜篱追问着。

    “够啦!!”校长萧塞怒吼道,声音沙哑但又极具穿透力。

    “校长,你说他一个16岁的孩子,长得也牛高马大得,能去哪儿呢?”黄主任垫着嗓子,讨好地向前移了移身子。

    “学生平时有什么异常?你是班主任”校长直视着姜篱。

    “回校长,我是昨天才接替的代班主任,刚拿到学生名单,还没来得及跟学生认识。”姜篱低声解释着。

    “警察已经在排查了,你!在孩子没找到之前,停课,协助调查!”校长对着姜篱发话说。

    透过校长室宏大的茶色中空玻璃,能看到远处散漫的乌云,闪耀着不同棱角的金边,翻腾,变幻着不同的姿式,从四面缓缓聚拢,好像一张一张不明方向的飞毯,向着眼前飞来。

    姜篱的潜意识里是不相信卢梓轩会出事的,虽然她是昨天才接替的代班主任,但她在校长那里说来不及认识学生们,她心里知道,这是应急性撒谎了。

    要说别的同学她不认识是有可能,但卢梓轩,她却印象深刻。

    上个月她在高二(七)班代中文课的时候,曾跟他有过正面接触。而他也正是上个月才转过来的高二(五)班。

    这个孩子长得清秀,留着最时髦的两边铲短式发型,甚至还做了隐形的定位烫,这在学校是不允许的,好在不明显,也没人上报,但酷爱时尚的姜篱一眼就能识破。

    他很有灵气,聪明,应该说算得上小有才华。

    那节课,姜篱发现他没有认真听课,在埋头搞小动作,于是她撇开课本,清了清嗓音,望着他说:“这位搞小动作的同学请自觉站起来!”

    学生们起哄,他腼腆地站起来,用清澈的眼睛直视着姜篱。

    “这位同学,你手上拿着什么?”

    同学们瞬间沸腾起来:“小纸条,哈哈哈...”

    “自己拿起来,念!”姜篱严肃地说。

    一片掌声响起:“快念,快念...”

    卢梓轩涨红了脸,但神情自若,他慢慢拆开揉皱了的纸条,抿了抿嘴:

    栏外的玫瑰花开了

    你的花不会如此祼露

    古椿的叶子落了

    难道我的泪没有它沉重

    我的心不是欢快地流淌

    不是潮似的汹涌

    不再为柔媚的手帕

    不再为清瘦的月芽

    我随着晨雾去了抹盖了

    在远你的水湄蹑步啊

    轻轻儿潇洒

    同学们哄堂大笑的情景,她印象非常深刻。

    所以姜篱是不相信这个一七五高的大男生会失踪的。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去卢梓轩家了解情况,对,就像家访一样。

    姜篱回家换了一身黑色刺绣小西装阔腿裤套装,黄主任的车已经按喇叭数次了。

    一上车,黄主任那鸡公嗓就叭啦开了:“这是去上门道歉配合调查呢,你整什么时装秀啊?等半天!!”待姜篱一上车还来不及落座,黄主任一脚油门就飚出十米开外了。

    “车门还没关呢!!”姜篱窝着火,心里嘀咕“本来在校长那已够忍得了,这假狐狸,我可不怕你!”

    去卢梓轩家的路不太好走,全程颠簸,沿途全是葱茏灌木,正是春天变暖的时节,草木换发新装,万枝招展,茑飞草长。

    但道路却是稀烂,到处是萝卜坑和石子,黄主任驾着他引以为傲人的骑士十四世一路尘烟滚滚,兴奋地一边狂打方向盘一边禁不住哼起乡俗小调。

    “黄主任,你咋这么高兴?”

    “死丫头,你懂啥,男人的驾驶感,你懂吗?”黄主任不屑地翻了下白眼。

    “切,谁说我不懂?你这个车虽然豪气,但是,放在现在,也是过时的!哎哟,颠得我屁股疼!”

    黄主任一脚急刹,姜篱话音未落,脸被甩到车窗上挤压变了形......车差点掉进湖里。

    一群白鹭鸟惊飞。

    黄主任一边骂咧着:“你这个扫把星!”一边倒车,可前轮陷进泥里,任他怎么尝试,还是无法倒出回。

    “你下车看看!”黄主任不耐烦的扭动着他的肥臀,点上一支烟。

    姜篱用手扫扫鼻子,最受不了二手烟味,心里回敬着“你才是倒霉蛋!”垂头丧气地踢开车门跳了下去。

    脚下青草绵软,眼前湖泛银波,倒映着两侧新妆绿树,半江气蒸云梦,白鹭翦影划过,在湖面尽头溅起水花便消隐了去。

    姜篱正要放目追寻,黄主任已很不耐烦的叫嚷着:“让你帮我看车,你看什么呢?”

    “来了!来了!”姜篱正要收回目光,余光中看到白鹭鸟尽头有一白衣人倚湖端坐,倒影婆娑,估摸着是打渔的吧,姜篱心想。

    “呀,你要我这个外行看什么看啊,我又不懂!”姜篱歪着头探视轮胎:“陷泥里去了!你自己下来看吧!”

    黄主任漠视地丢下烟头,打开车门,挪动着肥厚的大腿,垫起橘色尖头皮鞋,一副嫌弃的表情,怏怏蹬了下来。

    他挽起红白花衬袖子,向后脑勺抹了抹卷刘海,继而又抠抠眉头,看了下轮胎,气急败坏说:“完犊子了!”

    接着他转身,他掏出手机,按了一通号码语调一转,语调非常温柔掐媚地嘀咕了几句,匆匆挂了电话。

    十分钟后,一辆黑色吉普车开到,下来几个穿着严肃的男人和一个穿着妖艳性感的女人,不容姜篱反应过来,就把她撸上了车。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姜篱来不及挣扎,黑色吉普车已扬尘而去,只留下几丝惊恐的气息在湖面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