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一号诛杀令 » 第2章 窝藏人犯

第2章 窝藏人犯

    1937年的七月,不一样的七月。

    北隆镇位于东北,是松花江北岸的一个商贸小镇,是绥化地区的最大的山货集散地。

    北隆镇有一条主街,名字叫北隆大街,长街两旁尽是商铺。中药铺、客栈、酒馆、茶社、山货店、大烟馆、马市、窑子房,凡是繁华城市有的,在这个江北小镇上都可以找得到。正是应了那句话,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因此,北隆镇又有“江北小哈尔滨”的雅称。

    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之后,日军很快就占了东北全境。同年底,北隆镇就遭受沦陷了,至今已经历了五年多的日本高压殖民统治了。北隆镇的伪镇政府大门两边,各挂着一面日本国旗和满洲国国旗。两面扎眼的旗帜迎风飘扬,似乎在向全世界宣告,大东北是满洲国的东北,是大日本帝国的东北。在这五年多时间里,一些爱国人士成立过大刀会和红枪会等大小反日反满组织,但是都遭到了关东军和伪满政府残酷血腥的镇压。这些爱国志士的人头,都被悬挂在了北隆大街十字路口的那几棵大柳树上了。血淋淋的人头摆在人流密集的地方,让一些反日的国人又愤怒又恐惧。至此,北隆镇就再没有出现过反日的组织和个人,镇中人似乎已经逐渐适应日本人的统治了。直到有一天,一场大型的示威游行惊醒了麻痹且沉睡的人们。

    北隆大街还如往日一样热闹,大街两旁商贩的叫卖声嘈杂于耳。

    隆兴昌山货店的掌柜薛少浦带着儿子薛洞天从十里外的张家堡探访亲友回来,过了通肯河,驶过百草甸,家仆佟四儿驱着马车便进入了北隆大街的北街。

    这次去探访的是薛少浦的二叔薛苍阁,薛苍阁今年六十有四,没有子嗣,老伴儿在五年前去世,就自己住在张家堡村西山脚下。薛少浦今年五十四岁,年龄只比自己的二叔小十岁。薛少浦和二叔的感情很好,多次要接二叔到镇里给其养老,可是一次次被薛苍阁婉言拒绝。无奈,薛少浦只得隔几个月就去看看二叔,并且送去一些米面和钱财。薛苍阁是个无欲无求的老人,只留下自己够用的,多余的仍让薛少浦带回去了。

    马车上,薛少浦看着两旁的闹市,神色悦然地说道:“看着这热闹的北隆大街,真希望今年入秋还能多收些山货,再卖个好价钱啊!”

    坐在一旁的少掌柜薛洞天对于父亲的生意毫无兴趣,只是简单地附和了一句:“恩,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薛少浦听得出儿子言辞敷衍,叹道:“洞天啊,你啥时候能对做生意有兴趣啊?爹老了,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姐要是出嫁了,成了外姓人,店里这摊子以后就都得指望你了。你要是再不往这方面悟,那咱薛家这份祖宗的产业就得崩落到你的手里了。爹在九泉之下,咋见咱薛家的列祖列宗啊!”

    薛洞天虽出生在商户人家,父亲是北隆镇有名的山货商人,经过薛家的三代的苦心经营才得以有这份家业,也属来之不易。可是,薛洞天自小对做生意就毫无兴趣,更别提往生意这方面悟了。薛洞天不爱做生意,但是却喜好武枪弄棒,常常和镇里的一些纨绔子弟在一起打架斗殴。好在他虽天生好斗,但是却很有分寸,从未惹出甚大乱子来。

    对于儿子对生意上的冷漠,父亲薛少浦也想过一些办法想把他往生意方面引导,但是,都以失败而告终了。记得有一次,薛少浦请了一个有名望的老账房先生来教薛洞天打算盘。可是仅仅教了一上午,那老账房先生便找到薛少浦,恳求回家,不愿再教其儿子。薛少浦问缘由,原来,薛洞天竟然把算盘拆了,用算盘珠作弹弓的子弹,打碎了老账房先生的眼镜。至此,薛少浦无奈了,只希望儿子逐渐长大会慢慢在潜移默化中,对生意产生兴趣。

    父亲这些教导的话,薛洞天自小到大已经听了不下千遍了。每一次他都以沉默无言作回应,这次也不例外。薛洞天只是把嘴一撇,侧头观赏两旁的景致。

    薛少浦见儿子依旧如此姿态,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洞天啊洞天,你整天厮混市井,不知理会生意,你早晚要把我气死啊……”

    父子俩之间这种微微的不愉快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但是绝不影响父子俩生意问题以外的感情。薛洞天是个孝子,但是在对生意无兴趣问题上,他却从不向父亲做出半点妥协,始终坚持着自己的立场。因为,他有一个梦想,他要做英雄,要做一个薛仁贵那样的英雄。

    家仆佟四儿很习惯地听着这对父子的对话,仍旧保持着缄默不语,只是会时不时地面露微笑,专心地驱赶着马车。

    马车驶过北隆大街北街、中街,到了南街之后,再行个三四十米就到薛家的隆兴昌山货店了。

    薛家的隆兴昌山货店在这条北隆大街上,是几家有名的大山货店之一。每年入秋后,前来卖山货的商贩和买山货的顾客络绎不绝,可谓是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这隆兴昌山货店的店面很大,店门的金匾上赫然书着“隆兴昌”三个正楷大字,显得格外气派。店铺是属于店宅结构的,前面的两间房子是山货店,后面的三间房是薛家人日常生活居住的地方。店面和住宅之间衔接着一条宽敞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小宅院。

    “吁……”佟四儿勒住马缰,马车停在了隆兴昌门前。薛洞天“噌”的一下就跃下了马车,佟四儿扶着薛少浦也下了马车。

    “呦,掌柜的回来啦!”店里的伙计锁柱见薛少浦等三人回来了,忙放下手中的活迎了过来,把马拴在了门前的马桩上。

    薛少浦等三人进了店门,入了正厅,迎面走来两个面露悦色的女人。一年长的,一个年轻的,看似母女。年长的体态丰盈,个子适中,面上铺满了厚厚的一层脂粉,尽显雍华之态。年轻的身材高挑,长相可人,皮肤白嫩,简直吹弹可破,尽显多姿少女之色。这两人不是别人,一个是薛少浦的妻子宫灵倩,一个是长女薛冬梅。

    宫灵倩和女儿薛冬梅迎上前来,薛冬梅欣喜道:“爹,弟,你们可回来啦!我和娘都想死你们了!”

    宫灵倩面带微笑,向薛少浦点了点头,意在问候,你回来啦。薛少浦也给予同样的方式回应。可见,夫妻之间的情感传递方式是多么微妙,多少内涵尽在一笑之中。

    “就你嘴甜,这才走几天啊。要不是我说有事急着要走,你二爷还不让我走呢。”薛少浦微笑道,“洞天还没待够呢,说这乡下就是比镇子里好玩儿!”

    宫灵倩掩嘴一笑,看了眼儿子薛洞天。

    薛冬梅冲着薛洞天笑道:“都多大了,还贪玩儿,都是相了亲的人啦!”

    薛洞天斜了一眼姐姐,撇嘴道:“还说我呢,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没出门子呢,别臭到咱家啦。”

    “你……”薛洞天说到了薛冬梅的短处,薛冬梅皱着鼻子,只说一字,就无语了。

    薛冬梅今年二十二岁,比薛洞天年长两岁,正值婚龄。在旧社会的东北,这二十多岁的女子已经算是大龄了,若是再不出嫁,是很难找到称心郎君的。到那时,就连媒婆都得思量思量,这家闺女到底有无病症,怎么至今不曾嫁人。其实,薛冬梅身体无疾,只是眼光太高,所相见的都不称意。不是嫌张三有钱无德,就是嫌李四有德无钱,就算是有钱有德的王五,可能也是嫌人家容貌不够俊朗。所以,久而久之,一直拖到现在,也成了薛家夫妇的一件愁事儿。

    至于适才薛冬梅说薛洞天相亲一事,也就是半个月之前的事儿。半个月之前,薛少浦见儿子已经弱冠成年,便托媒人给儿子介绍了一个地主家的闺女,名字叫张凤儿。薛洞天和张凤儿相识感觉还不错,但是因为种种原因还没有来得及订婚。薛家的订婚钱其实早就送到张家了,只是还没来得及举办订婚仪式而已。张家是大户人家,户主叫张汉章,有几十垧地,就住在北隆镇百里之外的北沟屯。

    薛洞天和姐姐薛冬梅笑着掐了几句,给家中增添了不少欢乐温馨的气氛。

    薛少浦环顾了一下厅子的四周,看着忙碌的伙计们,对妻子宫灵倩说道:“我这几日不在家中,店里的生意咋样?没啥事儿吧?”

    “少浦,你就放心吧,一切都正常着呢。昨天又卖出去了三十盒鹿茸呢。”宫灵倩微笑着汇报了一下店里近日的情况。

    薛少浦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现在是淡季,鹿茸能卖出三十盒,已经很不错了。”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还我河山!”

    “赶走蛮夷,强我中华!”

    “全国人民大团结,赶走侵略者!”

    薛家人正说话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阵呼喊声,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不一会儿已经临近隆兴昌山货店了。

    薛家的人都听见了这呼喊声,相互对视了一眼,面带迷惑。

    薛少浦眉头微皱,自语道:“好像是游行的声音……”

    “游行?”宫灵倩和女儿薛冬梅不约而同地诧然道。

    薛少浦点了点头,与此同时,薛洞天翻了翻眼珠子,身子一闪,早已窜出门去。

    “洞天!你干啥去?”薛少浦见儿子奔出门去,担心地喝问道。

    薛少浦忙嘱咐家仆佟四儿:“四儿,赶紧跟过去,别让洞天惹出甚乱子来!这小子,我最不放心他!”

    “哎!”佟四儿应声而去。

    宫灵倩秀眉微攒地说道:“这街上好端端的,咋整起游行来了?”

    薛少浦浓眉压得有些低,忧虑地说道:“自从那次清剿红枪会以后,这北隆镇三年来都是安安静静的。这街上突然出现了游行,看样子这是出了大事儿了……”

    薛冬梅眨巴眨巴眼睛,问道:“大事儿?啥大事儿?”

    薛少浦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说:“听着街上的呐喊,看来是和日本人有关联……”

    薛少浦说完,也大步地踱出门去。来到店铺门口,大街两旁站了好多围观的人们。薛少浦用眼睛扫了一周,看见儿子薛洞天正踮着脚尖,抻着脖子饶有兴致地观望,佟四儿就紧紧地站在他的身后。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还我河山!”

    大街的正中央有十多个男女,学生模样,高举白底黑字的大横幅,高喊着反日的口号。他们个个斗志激昂,紧握拳头。他们在人群之中就是一处独特的风景,在一堆俗芳中就是一朵朵艳丽的奇葩。

    薛洞天睁着大眼睛看着这十几个青年高举的反日大横幅,倾听着他们发自心底的呐喊,这所见所闻,着实让薛洞天这个热血沸腾的青年激动不已。

    这十几个示威游行的青年脚步逐渐放缓,其中一个身着长衫,带着黑边眼镜的男青年登上一处闲置的木箱子,昂首挺胸,单手掐腰,慷慨激昂地说道:“乡亲们,同志们,日本帝国主义亡我中华之心不死!经过了‘九一八’血腥蹂躏东北后,就在前几天,日本帝国主义于七月七日,在北平郊外的卢沟桥发动了全面的侵华战争!老少爷们儿们!兄弟姐妹们!我们不能再这样沉默下去,不能再做任人宰割的羔羊!我们不要做亡国奴!把日本帝国主义赶出中国!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万岁!”

    那长衫男青年高举拳头,高声呐喊,其余的十几个青年也高举拳头齐声呐喊。围观的群众受氛围的感染,也随着高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在这十几个爱国青年的强烈影响下,做了三年沉默羔羊的北隆人,开始逐渐地苏醒了,内心深处的斗志缓缓迸发。

    薛少浦站在人群后的一角,内心深处也有一股力量隐隐地颤动。作为一名中国人,他何曾不想把日本人赶出自己的家园,但是以他这个生意人的卑微力量难比登天。另外,如果自己加入到反日的行列,那么自己的家人、祖业,将会完全断送在自己的手中。在民族大义、家人安危和祖业兴衰的权衡下,他只得选择在日本人的裆下沉默、苟且地活着。但是他的思想中,依然充满着矛盾。

    薛洞天内心无比的狂热,他挥舞着拳头,激动地随声高喊着。从他那充满火焰的明眸中,我们看到了一个热血青年心中报国安邦、抵杀敌寇的坚定决心。

    “嘟嘟……”忽听一阵阵刺耳的哨响,围观人们的呐喊声骤然而止了。

    镇子的警察队和日本的宪兵队来了!

    二十多个日本宪兵和十多个警察手持枪械,横冲直撞地朝那十几个示威游行的青年奔来。一时间,在场围观的群众慌忙避让逃窜,大街上顿时乱成一团。水果摊位被掀翻,茶社的杯壶粉碎于地,写着反日标语的大横幅落在街上,被乱成一团的人们随意践踏。有的孩子被死死地挤在人群中,吃痛而嘶声哭喊。有的人鞋子跑丢了,也来不及寻回,只得光着脚丫逃命。

    警察和日本宪兵像粗毛野兽一样,在人群中拳打脚踢,打出一条通道来去抓那十几个游行示威的爱国青年。那些爱国青年见到警察队和日本宪兵队来抓人了,都急忙散去。他们拥挤在人流之中,漫无目的地奔逃。

    薛少浦见警察和日本宪兵来了,街上乱成一团,目光忙瞄向儿子薛洞天。只见薛洞天和佟四儿被挤在人群之中,左晃右晃,正朝自己店铺的方向行去。薛少浦担心儿子的安危,害怕警察或日本宪兵伤害到薛洞天,他迈开双脚想往那边走,可是人群拥挤,过去又绝非易事,只得抻着脖子看着儿子干着急。

    薛洞天和佟四儿好不容易从拥挤的人群中走了出来,此时他看见适才站在木箱子上演讲的长衫男青年。那长衫男青年猫着腰,缩着脖子走在人群之中。薛洞天环顾了一下左右,突然走上前去,一把抓住长衫男青年的手。长衫男青年猛地一惊,薛洞天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头一摆,示意他跟着自己走。长衫男青年快速地打量了一下薛洞天,敏锐的眼光洞察出薛洞天并非恶人,点了点头,随着薛洞天向前走。佟四儿见薛洞天带着那长衫男青年从人群中出来,先是微微惊愕,但也没有说什么,三人迅速地走进了隆兴昌的店门。

    薛少浦见薛洞天和佟四儿领着一个长衫男青年闪进了自家店内,顿时心中微微一凉,也急忙快步进入店中。刚跨进店门,薛少浦便吩咐伙计锁柱赶紧关上店门。锁柱会意,急忙关上了店门。

    人群的慌乱大概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街上的人逐渐稀少了,最后只剩下警察和宪兵,还有被抓到的十几个示威游行的爱国青年。那十几个爱国青年依旧斗志激昂,口中仍不停地喊着反日口号,最后警察用东西塞住了他们的嘴巴才得以安静。大街两旁的摆设被拥挤的人群和警察队及日本宪兵队搞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薛少浦大步径直地向自己宅子走去,进了里屋,碰上了妻子宫灵倩。薛少浦忙问道:“洞天呢?”

    宫灵倩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说:“在书房呢。”

    “他是不是还带了一个人进来?”薛少浦言语中有些紧张。

    宫灵倩点了点头,说:“嗯,他说是他的朋友。”

    “坏了,坏了!这个洞天啊,胆子真大啊,他惹了大乱子啦!”薛少浦急得额头上渗出了少许汗来。说罢,薛少浦大步向书房行去。

    宫灵倩惑然地想问其原因,但是薛少浦已经进了正门。

    薛少浦进了书房,只见薛洞天和那个长衫男青年正坐在书房的椅子上说着话。二人通过短暂的交谈,彼此都知晓了名姓。长衫男青年见到薛少浦进来,神情骤然紧张。

    薛洞天见到父亲进来了,对神情紧张的长衫男青年说:“不用担心,不是外人,这是我父亲。”

    长衫男青年起身向薛少浦点了点头,薛少浦暗自叹了口气,也向那长衫男青年点了点头,表示问候。

    薛少浦向前走了几步,问道:“你叫啥名儿?多大?是哪个学校的?”

    长衫男青年回道:“小生叫孙伯仲,不是学生。实不相瞒,我是中共北满省委的,我是北平人,今年二十八岁。”

    薛少浦皱了皱眉,说:“你刚才在外面说日本人打到北平了?是真的?”

    孙伯仲有些激动地说道:“公历七月七号那天,日本军队对驻卢沟桥的中国守备军发动了进攻。日本帝国主义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如果国人再无动于衷,那么华北便会是第二个东北!我是奉北满省委的命令,在绥化一带搞反日活动的。被抓走的那些人,都是北隆镇上的学生,他们都是好样的!”

    薛洞天听着孙伯仲的话,情绪也有很大的波动,气愤道:“该死的日本人!他们为啥要在我们的土地上横行霸道,他们应该滚回他们的老家去!”

    “对!应该把他们赶回自己的老家去!他们在中国犯下的滔天罪行,应该让他们血债血偿!中国人不能做亡国奴!”孙伯仲目光炯炯地说道。

    薛少浦看了眼薛洞天和孙伯仲,叹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谁又有这个能力呢?孙先生,这里很危险,恐怕寒舍不宜久留啊!”

    薛洞天听出了父亲的意思,说道:“爹,你这话是啥意思?”

    薛少浦深深地吸了口气,说:“我也是为了隆兴昌和薛家……”

    孙伯仲也听出了薛洞天在下含蓄的逐客令,说道:“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我也不想给您家添麻烦了,那在下就告辞了。”说着,孙伯仲就要走。

    一看孙伯仲要走,薛洞天可急了,大步上前拦住,说道:“孙先生不能走!外面现在到处都是警察和日本宪兵,出去了一定会被他们抓住的!爹,你不能让孙先生走!”

    孙伯仲被薛洞天拦住了去路,薛少浦看着薛洞天,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沉默了片刻,叹道:“洞天啊,你可别义气用事啊!这不是小事儿,要是让日本人知道了,那咱家就得遭受灭顶之灾!这薛家上上下下,连店铺里的都算上,十多口人!爹不是不想留孙先生,孙先生是好样儿的!可是,爹得为这些人的命负责啊!”

    孙伯仲从薛少浦的角度一想,觉得他确实有他的苦衷,遂用感激的口吻说道:“薛掌柜的,我明白。我不能因为自己而连累了大伙。感谢二位的救命之恩,告辞!”说罢,孙伯仲便拔脚直奔门外。

    薛洞天不知犯了什么邪,突然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前又拦住了孙伯仲,但是没有说话。

    “薛兄弟,感谢你的再三挽留。可是,我们共产党人不能把自己的安全置于老百姓的危险之上,你还是让我走吧!”孙伯仲双眼注视着薛少浦,感激地说道。

    薛洞天目光中透着坚定,开口道:“孙先生,你们共产党人不怕死,我知道。可是,老百姓不能不救一个不怕死的爱国志士!孙先生,你要走的话,那我跟你一块儿走!”

    孙伯仲被薛洞天这些话说得几乎感激涕零。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自知拗不过这个薛家少掌柜。但是,还得看掌柜的薛少浦如何说。

    薛少浦没想到有些固执的儿子,竟然顽固到如此盐酱不进的程度。薛少浦气得声音有些颤抖,用手指着薛洞天说道:“洞天啊,你真是头犟驴啊!我咋生了你这么个犟种!一条道跑到黑的玩意儿,不撞个头破血流你是不肯回头啊!”

    薛洞天年轻气盛,逆反心理很强,你越让我往东,我偏往西。薛洞天见父亲已经很生气了,自己也不想再用言语相激,干脆把脑袋一歪,沉默是金,始终坚持自己的主张。

    薛少浦见儿子是铁了心要留下孙伯仲,要是不留孙伯仲,那薛洞天可能真得跟着走。谁让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呢?最后,薛少浦无奈地做出了妥协,叹道:“孙先生留下吧,为了洞天,我也只能冒这个险了……”

    “谢谢薛掌柜!”孙伯仲感谢道。

    “谢谢爹。”薛洞天也说了句谢谢。

    “虽然我同意孙先生留下了,但是你们一定要听从我的安排。要是你让警察队和日本宪兵队发现了,不但你要掉脑袋,我们薛家和全隆兴昌的人都得跟着你挨枪子儿。”薛少浦缓缓地说道。

    “一定听薛掌柜的安排,等过了风声我就走。”孙伯仲回道。

    薛少浦点点头,对儿子薛洞天说:“洞天啊,你把孙先生安排到西厢房那间密室去。”

    薛家宅院的西厢房下面有一间地下密室,是薛少浦的父亲薛苍亭年轻的时候修建的。由于奉系军阀时期东北的胡子多如牛毛,薛苍亭修建这间密室是为了躲避胡子砸窑而藏身用的。后来日军占领了北隆镇,胡子也就很少来滋事了,所以密室就几乎不用了。

    薛洞天把孙伯仲领出了书房,出了正厅的门,来到院中,顺着长廊往左一拐,向西厢房走去。

    薛少浦依旧站在书房内,满目愁云,突叹了口气,坐在了一旁的红木椅上。他拿起桌子旁的一把长烟锅,塞满烟丝,划燃一根洋火点燃,“吧嗒吧嗒”几下,屋里瞬间弥漫起了惆怅的烟雾。

    “少浦,你这是咋了?咋一脸不乐呵的样儿呢?”宫灵倩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书房,站在了薛少浦的身边,见丈夫满脸愁容,面无悦色,关切地问道。

    “这个洞天啊,真是一点儿都不像薛家的人!薛家的人哪有这样儿的?他就是一根儿筋,就是一头犟驴!整天武枪弄棒,厮混市井,可偏偏不往生意这方面悟!”薛少浦又猛吸了几口烟,轻咳了几下,“咳咳……他不往生意这方面悟也就罢了,我也不再向以前那样逼迫他了。可是,他这胆子越来越大,竟然把日本宪兵队抓捕的要犯藏在家中!”

    “啊?”宫灵倩面上骤然失色,讶然道,“你是说刚才洞天领的那个小伙子是日本宪兵队要抓的要犯?天啊,这个洞天胆子也太大了,这要是让日本宪兵队知道了,那就完了!少浦,你同意那个小伙子留下了?”

    薛少浦用力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你那宝贝儿子出息啊!我要是不留下那个孙先生,他就要跟人家走!你说我咋整?我看我是上辈子缺儿子缺怕了!没辙啊,只能把孙先生留下。唉!”

    “这个洞天,真不让人省心!”宫灵倩埋怨了一句儿子,接着担心道,“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咱家藏了要犯啊!”

    “嗯。”薛少浦点了点头,“我已经让洞天把他领进密室了,过了风声就让他赶紧走。”

    薛洞天领着孙伯仲来到了西厢房,薛洞天走到挂在墙上的一座老式壁钟前,用手打开钟盖子,伸出食指,拨了三圈分针,又拨了三圈时针。

    孙伯仲站在一旁,皱着眉头,看得出神。

    奇迹出现了!

    “吱——”忽然听见身后有物体挪动的声音,薛洞天转过身子,孙伯仲也循着声音转身。只见二人面前的墙根处,豁然出现了一个地道的入口。地道的入口呈方形,阳光从窗子透进来,正好能照在入口上,能看见入口边上有一个斜身而下的木梯子。再往下,阳光照不到了,黑洞洞的。

    薛洞天微笑着看了一眼孙伯仲,说:“孙大哥,这里很安全,你放心吧!”

    孙伯仲点点头,说:“恩,真的很隐秘。”

    薛洞天提灯在先,孙伯仲紧随其后,一起下了密室。二人下了木梯子,薛洞天把手里的油灯挂在了密室的棚顶,棚顶上有一个专门挂灯的铁钩子。借着幽暗的灯光,虽然不是很亮,但还是可以看清整个密室的一切摆设。这间密室大约有三十多平方,地上和墙上铺的俱是青砖,顶端有两根柱子撑着。东南角有一张床,床边是张桌子和椅子。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床铺的对面,有一个书架子,上面整齐地摆满了各式陈旧的书籍。

    孙伯仲扶了扶眼睛,走到书架前,微微好奇地问道:“洞天兄弟,这书架咋摆到这密室来了?”

    薛洞天也走到书架跟前,笑道:“这书架是我爷爷的。我爷爷是个书迷,这些都是他这辈子看过的书。我爷爷临终前,害怕这些书被我父亲弄丢,特地嘱咐我父亲把这些书和书架移到这里来。”

    “哦。原来是这样。”孙伯仲恍然地点了点头,“这么多年了,这些书在这里常年不见阳光,还不得发霉啊?”

    “我爹隔三差五就命人拿出来晒的,所以啊,这么多年了,一点儿书斑都没长。”薛洞天顺手擦了擦书架上的灰尘。

    二人无言片刻。

    少顷,孙伯仲看着薛洞天,伸出手,二人双手紧握。孙伯仲由衷地感激道:“洞天兄弟,谢谢你!要是没有你,估计我现在得在警察局的牢里了。”

    薛洞天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笑道:“孙大哥,看你说的,这都是应该的,还谢啥呢?你要是再说谢,你信不信我敢把你送到镇警察局去?”

    孙伯仲也笑了,说:“那好,我不说了就是。”

    “这就对了!”薛洞天开怀地笑了笑,然后表情严肃了一些,问道,“孙大哥,你真是共产党?”

    “当然,我是北满省委专门派下来搞学生运动的。我发现洞天兄弟你是个英才,有机会我一定把你引荐给省委的其他同志。”孙伯仲无比认真地说道。

    “那咱们就说定了啊,孙大哥!那我可真得感谢你啦!”薛洞天悦然道。

    孙伯仲微微一笑,说:“没问题。”

    “那就这样,孙大哥,你歇着,我会派人定时地给你送饭。什么时候风声过了,安全了,我会来通知你!”薛洞天顿了几秒,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你要是上茅厕的话,入口处木梯子的后面,有一个小门儿,一推就是。”

    “恩,我知道了。”孙伯仲微笑着点点头。

    就这样,薛洞天出了密室,把密室入口复原,出了西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