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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拜把子

    虽然薛少浦表面上答应并且留下了孙伯仲,但是心中仍很是顾忌,生怕这个“反动”的赤色分子给家族带来厄运。薛少浦是这个时代里,亿万国民中典型的“欲反抗又不敢反抗”的代表,他内心是极为矛盾的。不反抗,不妥协,就意味着静待奴役。薛洞天恰恰与其父相反,是一个敢于反抗、敢于斗争的一个热血青年。

    薛洞天这个名字,还有一个来历。这个名字是薛洞天的爷爷薛苍亭给起的,家谱中的他应该是冬字辈的。本来薛洞天应该是叫薛冬天的,薛苍亭说听着不顺耳,而且冬天寓意不好,没有活力。于是,薛冬天这个名字,就让薛苍亭一力否决了。否决的当即,薛苍亭灵感一来,便把中间的“冬”字更换成了“洞”字。薛洞天,这名字响亮,豪气。“洞”字按动词讲,意思就是要把天捅个窟窿,这下薛苍亭满意了。薛苍亭给孙子起了这么个豪气的名字,也是希望孙子能一改门风,做个和惊天动地的人物。自从薛洞天改了名字,就越来越不安分。甚至,薛少浦多次埋怨父亲给薛洞天起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名字。

    自从孙伯仲藏匿到了薛家,薛洞天往来密室的次数尤为频繁。在这之前,薛洞天自懂事起只来过这个密室两次,一次是自己七岁那年带着一种无限的神秘感尾随父亲来此;另一次是爷爷薛苍亭过世那一年,他和父亲把爷爷的遗物都贮藏在了密室。薛家密室的机关,只有薛家父子知道。另外薛家西厢房墙上那个挂钟,还有一个神奇之处,就是它如同一把密码锁,分针和时针的角度是可以随着密室大门的角度调节的。所以,即使有人知道了西厢房挂钟分针和时针的原始角度,也可能被主人更换了密室密码。而且,更换时针和分针的角度也是有规律的,这其中调节的规律,薛家上下也只有三个人知道,薛少浦、薛洞天和逝去的薛苍亭。

    自从那天孙伯仲领导若干学生在北隆大街示威游行,大部分学生被抓,孙伯仲被薛家藏匿,日本宪兵队和警察署就在镇上的各个街口都增加了警力戒备,大有连一只有反日思想的苍蝇都不会飞出去的意思。至于被抓的那些学生,也没什么动静,但是他们的境遇是可想而知的。进去面对老虎凳辣椒水,就如同今日我们接触鲜牛奶和面包一样平常。

    孙伯仲的一日三餐都是薛洞天来送的,每次送餐薛洞天都要在密室里呆上一会儿,和孙伯仲大聊外面的时局。每当说到兴奋处,薛洞天总要手插腰间,面色肃然,一副意气风发的姿态,仿佛当下就要投身革命,纵身跃入抗战大潮。孙伯仲夸奖薛洞天为神州好儿郎,赞誉其为民族英才。一来二去,两人话语投机,大有英雄惜英雄的架势,进而竟然有了义结金兰的想法。这个想法自然是豪气的薛洞天提出来的。

    转眼,孙伯仲已经在薛家的密室内隐匿了三天。三天来,他一步都没有离开过这间不见阳光的密室。傍晚时分,薛洞天拿着装有热饭菜的食盒再次来到了密室。

    孙伯仲在此闲来无事,只得读书架上这些书籍打发时间。孙伯仲此时正手捧一本书看得入神,薛洞天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走到孙伯仲身边,孙伯仲竟然没有觉察。薛洞天嘴角坏笑了一下,突然猛地用手拍了一下孙伯仲的右肩,孙伯仲被吓得“哎呦”了一声,眼镜滑到了鼻子尖。他抬眼心有余悸地看了眼薛洞天,并没做声,只是扶了扶眼镜,长长地吁了口气。

    “孙大哥,你这看书也太认真了吧?一个大活人进来,你愣没看见。”薛洞天把食盒放在桌上,“今天做的是熘肝尖儿,大米饭,快趁热吃吧!”

    “哎呀,习惯了,一读起一本好书来,就很容易忘我。”孙伯仲边说边打开食盒,饭菜香味伴着热气扑面溢出。

    薛洞天拿起孙伯仲适才看的那本书,看了看书皮,上面写着“资治通鉴”四个字。他随意翻阅了一下,满书的文言文。薛洞天头一歪,把书板板整齐地合上,叹道:“这书我是看不懂,写得太正经!”

    孙伯仲边吃边说道:“这叫正史,宋朝以后的皇子学习都看它的。他们要学习其中的执政经验。这地位不是一般的书能企及的!”

    薛洞天没读过《资治通鉴》,也不知其为多么伟大的史书,他只是认为《资治通鉴》之流并没有《七侠五义》和《水浒传》看着过瘾。爷爷书架中有一些闲书,但不多,已经让薛洞天看遍了。至于那些正经八百的文学著作,薛洞天不屑一顾。原因很简单,他不喜欢!爷爷薛苍亭是一个儒气很重的人,勤读好学,孜孜不倦。待人接物,与客商相处,无人不称颂其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他是江北有名的一代儒商。

    薛洞天信步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薛家将》来,大步走回孙伯仲跟前,说道:“我看,那本啥《资治通鉴》可比不上这本《薛家将》好看!”

    “是么?人各有所好。”孙伯仲吃饭的样子很斯文,“为啥喜欢看《薛家将》?《呼家将》和《杨家将》不都是这一类型的么?”

    “因为我喜欢薛仁贵!”薛洞天回答得很干脆。

    “哦。”孙伯仲应了一声,抬起头,饶有兴致地问道,“为啥?”

    “因为我姓薛呗!”薛洞天神秘地笑道。

    孙伯仲面色恍然,也跟着笑了起来。不一会儿,孙伯仲吃完了饭,把碗筷装进食盒,收拾好。孙伯仲面色肃然地问薛洞天:“洞天兄弟,你真要做薛仁贵那样的英雄?”

    薛洞天点点头,说:“我们薛家三代儒商,没有一个人投身戎马的,我就想当薛家从戎的第一个!我从小就喜欢听镇子口说书的郝先生讲《薛家将》,由此也越来越崇拜薛仁贵。后来,我发现了爷爷这里有《薛家将》的书,我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一心想做如薛仁贵这般的英雄,立国安邦!”

    “既然你这么想为国家效力,为啥在这民族生死危亡的时刻不去从军呢?为国效力,一展抱负!”孙伯仲略有不解。

    薛洞天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我爹不让我从军,说啥好人家的孩子不当兵。家中殷实富足,温饱不忧,何必去当兵受苦讨那几个饷钱,当兵的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我虽然有心当兵,可是我爹一心让我继承祖业,做一个本本分分的商人,好好地做买卖。可是……孙大哥,你也能看出来,我压根儿就不是经商的材料!我哪儿是做商人的料啊?算盘子我还整不明白呢!”

    孙伯仲听出来了,这是一个儿子和父亲之间的思想代沟,二人人生观不同而产生了分歧。孙伯仲对薛洞天表示理解,但是薛父也是舐犊情深,一番好意。孙伯仲拍了拍薛洞天结实的肩膀,说:“洞天兄弟,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孝子。要不然凭你的脾气,估计现在早就远在军营了。老掌柜的也是一番苦心,我看最要紧的还是要把老掌柜的说服。”

    “说服我爹?我看难啊!”薛洞天对于说服薛少浦同意自己从军,感觉很没自信,“我爹是出了名儿的遵循祖训,他对我教育的主导思想就是让我子承父业。我爹跟我爷爷一点儿都不像,我爷爷他老人家的思想是很开明的,我这名儿都是我爷爷违背家谱起的。我爷爷还是很尊重我这个孙子的意见的,他活着时总护着我。我爹最听爷爷的,可是我爷爷过世了,我也找不到可靠且实力雄厚的‘盟友’了。”

    孙伯仲苦笑了一下,叹道:“人人都有理想,人人都有困惑。我又何尝不是呢?”

    “孙大哥,你又有啥困惑?”薛洞天好奇地抬眉问道。

    “我三岁丧父,七岁丧母,自幼流浪,吃百家饭长大。后来幸亏有个教书先生孙伯收养了我,教我识文断字。我十八岁那年,孙伯染了风寒,不幸离世了。山河破碎,烽火连年,我在北平流浪时接触到了共产主义。我的未婚妻现在在北平,可是我却被党组织安排到了北满。一面是党的工作安排,一面是未婚妻,你说我不困惑么?但是为了党,我还是选择与未婚妻分离,现在也不知道她如何了。我来到北满已经四年了,因为党的工作需要,一次都没有回去过,只是很久才通一次信。”孙伯仲说到了伤感之处,不禁叹道,“人啊,活着真难!乱世,更难啊!”

    薛洞天深表同情地说道:“孙大哥,真是人人都有个难唱的曲儿啊!”

    孙伯仲满目怅然,突然对薛洞天说:“洞天兄弟,你家就你自己么?”

    “我还有一个姐姐,叫薛冬梅,你没见过。”薛洞天说道。

    “哦。”孙伯仲点点头,“你姐姐一定很漂亮。”

    “她漂亮?”薛洞天笑了,“也就一般般。二十二了,还没出嫁呢!”

    孙伯仲没有说话,但是心中产生了一个疑问,一个二十二岁的姑娘没有结婚,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这是人家的私事,一个外人根本不便过问,也没有过问的意义。孙伯仲站起身来,信步走到书架旁,说道:“洞天兄弟,等我出去了,我一定会把你引荐给北满党组织,绝不会让你这个才人溜了。”

    “我还才人呢?孙大哥,别逗了。不过,加入你们党组织,我倒是挺有兴趣的。”薛洞天笑着说道,“我记住这句话啦!”

    “党现在最需要你这样的热血青年!”孙伯仲回身说道,“洞天,我发现你我说起话来真是投机啊!我活这么大,和我话语投机的,只有三人,其中就有你一个!”

    “真的?我也感觉是。我从没和别人说过这么多话,你是第一个!真的,孙大哥!你让我开了眼界,认识了外面的世界。”薛洞天稍顿片刻,正色道,“要不咱俩结拜吧?我真想认你做大哥!”

    说到这,孙伯仲面露惊色,喜道:“真的?我也正有此意!能和你洞天兄弟拜把子,也是我孙伯仲的福分!”

    薛洞天起身来到孙伯仲的身边,单手拍住孙伯仲的肩膀,正色道:“孙大哥,这里是密室,看不到皇天,但是这里有后土。”说罢,薛洞天大步走出密室,不一会儿又回来了,只见他手中多了几根香和一盏香炉,另外腰间还别着一个酒壶。

    孙伯仲见薛洞天拿进来好几样结拜仪式必备的东西,说道:“洞天兄弟,兄弟结拜,人心认定即可,重要的是心诚,何必弄什么仪式呢?”

    薛洞天来到孙伯仲跟前,把香炉和酒壶置于桌上,悦然道:“在东北,拜把子是一件很讲究的事儿,不能草率。要不是孙大哥你不能出这密室,我们断然不能在此草草结拜,不成规矩!但是,最起码的仪式还是要有的,要结拜就得上香,有酒。”

    孙伯仲点点头,赞成薛洞天说的话,微笑看着薛洞天。

    薛洞天抽出一支香,插于香炉之中,划着洋火把香点燃,侧首对孙伯仲说道:“孙大哥,来吧!”

    孙伯仲和薛洞天一起跪于香炉前,结义开始。

    “我薛洞天!”

    “我孙伯仲!”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薛孙二人今日结为生死弟兄!”薛洞天正色道。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孙伯仲面色郑重地说道。

    言罢,薛孙二人俯身跪拜,三拜之后,二人起身,一人饮了一大口酒壶中的酒。薛洞天用手抹了抹嘴角的残酒,似乎意犹未尽。孙伯仲嘴一咧,看来这酒度数不低。

    薛洞天兴奋地拍着孙伯仲的肩膀,爽朗地说道:“你比我大,你是大哥,我比你小,我就是你二弟!大哥,请受二弟一躬!”说着,薛洞天就要弯腰鞠躬。

    孙伯仲哪能受得这番大礼,忙扶住薛洞天,说道:“二弟,你这礼太大,我可受不得!”

    薛洞天就势直起身子,说道:“大哥,等过了风声,我亲自送你出镇子。”

    “嗯,那就劳烦二弟了。”孙伯仲感谢道。

    “你是我大哥,你还跟我说这个。”薛洞天笑道,“大哥,那我先出去了,等风声一过,我立马送你出去。”

    “嗯。”孙伯仲拍了一下薛洞天的肩膀,点点头。

    薛洞天拎着空食盒出了密室,此时天色已黑,他径直向自己的卧室走去。走至书房门口,他被父亲薛少浦叫住了:“是洞天么?进来一下!”

    刹那间,薛洞天脑子飞速旋转,到底父亲叫自己是啥事儿呢?是关于孙伯仲的事儿?还是别的?薛洞天不知不觉已经跨进了书房。书房内,薛少浦坐在书桌前,书桌上放着燃烧的蜡烛,一个算盘和一个厚厚的账本。薛少浦认真无比地拨动着算盘珠,左手翻着账本。

    “爹,您叫我?”薛洞天来到薛少浦身边。

    薛少浦停下手,示意薛洞天坐下。薛洞天就座,薛少浦点燃了一支烟,缓缓道:“又去密室了?”

    “嗯。”薛洞天回道。

    薛少浦吸了两口烟,屋内顿时烟雾缭绕。他说道:“洞天,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最近我这右眼总跳,不吉利啊!找个时间,还是让那个孙先生赶紧离开这吧。”

    薛洞天笑道:“爹,您想的太多了。等风声一过,我立马把他送出镇子。到时候,你想留人家,人家愿不愿意在这呆还两码事儿呢。”

    “嗯,最好是尽快,此事拖延不得。”薛少浦说道,他突然话题一转,“洞天,明天有个喜事儿,你丈人他们要来,从北沟屯儿回来的人传的话。”

    “哦?”薛洞天惊喜道,“那凤儿也来呗?”

    “你说呢?”薛洞天眯缝着眼睛,笑道。

    “嗯,那我明天上午去镇子口接他们去!”薛洞天的欢喜之色,溢于言表。

    “明天你丈人来,主要是定一下订婚的日子,凤儿也顺便在这儿呆上几天。两个人嘛,总要在一起相处增进感情的,总不走动,不是个事儿。”薛少浦言罢,又吸了口烟。

    薛洞天对于明天张凤儿的到来,心中激动不已。自那日相亲以后,薛洞天并没有再见过张凤儿。二人虽然都互有情愫,但是毕竟相处时间不长。

    薛少浦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头儿掐灭了,说道:“洞天,回屋吧!最近事儿比较多,你也多上点儿心。”

    “嗯。”薛洞天应了一声,转身回屋了。

    第二天一早,薛洞天给孙伯仲送过早饭,便穿了一件整洁的衣服,站在镜子前用木梳子梳了梳他那平头。然后,他又对着镜子端详了一番自己,傻笑了一下,面带悦色地和家仆佟四儿出了家门。赶着无棚的马车行在北隆大街上,薛洞天还特意留意了一下街上的警戒情况。一路走来,只见北隆大街上时不时会出现一队巡逻的日本宪兵。薛洞天和佟四儿二人来到镇子口,下了马车,就看见镇子口警戒着好几个警察,手持枪械,但是却并不检查来往的行人。

    薛洞天和佟四儿在镇子口等了好一会儿,才见远处缓缓跑来一辆马车。到了检查点,马车放缓,一个警察撩开马车上的帘子,然后一挥手,马车进了镇子。薛洞天认得赶车的人,是张汉章家的仆人魏离。薛洞天挥了挥手,魏离看见了他,停下了马车,也微笑着向薛洞天挥了挥手。

    “老爷,薛家少掌柜的来接咱们了。”魏离回头对棚子里的张汉章说道。

    张汉章撩开帘子,冲着薛洞天说道:“洞天啊,你咋来了?”

    “我来迎迎你们。”薛洞天微笑道。

    “真是个懂事儿的小伙子!”张汉章微笑着点点头,“走吧,洞天,前面引路!”

    “哎!”薛洞天应了一声,看向张汉章的同时,目光移动了一下,与张凤儿四目相对。张凤儿羞涩地微笑了一下,薛洞天也是微笑以对。这一对看,让他顿时心中阳光万丈,春暖花开。

    张汉章放下帘子的同时,薛洞天对佟四儿道:“佟四儿上车!”

    “哎!”佟四儿声音豁亮地应道。

    就这样,佟四儿赶着自家马车在前,魏离紧随其后,两辆马车驶向北隆大街那头儿。北隆大街上一大早便行人满满,商客早已开始了各种交易。

    在人群的嘈杂声中,两辆马车先后停在了隆兴昌山货店门前。薛洞天下车撩开张汉章马车的帘子,张汉章和张凤儿依次下了马车。此时,薛少浦出门相迎,喜道:“哎呀,亲家来了!”

    张汉章正了正瓜皮帽,走上前几步,笑道:“少浦兄!”

    二人面带笑容,双手紧握。

    “凤儿,还不向你未来的公公问好?”张汉章笑着对张凤儿说道。

    “薛伯好!”张凤儿露出甜美的微笑,向薛少浦点头问好。

    “好,好啊!”薛洞天笑容洋溢,“只要你和洞天好好的,我们这些当老的就都好啊!”

    薛洞天和张凤儿对视一笑。

    薛洞天和张汉章在前,薛洞天和张凤儿跟在后,几个人依次进了店门,穿过店后门,直入长廊,向薛家宅院走去。薛少浦和张汉章在前有说有笑,薛洞天和张凤儿在后,情意绵绵,欲近还羞。

    亲家来了,薛家自然礼待为上宾,大伙在正厅闲谈了少许,已经近晌午,薛洞天便告诉薛洞天,吩咐伙房准备午餐。张汉章来此,是要和薛家商议薛洞天和张凤儿的订婚日期,更是想初步定下何时成亲。国人有惯例,不管是啥事儿,都是饭桌子上的事儿。更何况是亲家,是儿女终身大事。

    伙房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十多个菜已上全,薛少浦更是捧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大大的八仙桌子上,山珍海味,荤素齐全。客为主,张汉章坐正位,薛少浦临着张汉章。旁边是宫灵倩和薛冬梅,对面坐着薛洞天和张凤儿。

    薛少浦打开酒瓶盖子,给张汉章斟了一杯,自己斟了一杯,说道:“亲家,这瓶儿大泉源,我是专门儿地等着你来的!”

    张汉章笑道:“少浦兄有心啊!那我可得好好品品。”

    薛少浦放下酒瓶,环视了一周,叹道:“今天亲家母没来啊,要不今天可是大团圆呐!”

    张汉章摘下瓜皮帽,挂在椅子旁,说道:“家中还有农活要管,来不了啊!以后肯定有时间登你这个亲家的门儿!”

    “亲家母来不了,我们改天就去北沟屯儿看看她。”宫灵倩可亲地微笑道。

    “那我就替我家那口子谢谢亲家了啊。”张汉章笑道。

    大家一阵寒暄说笑,开始吃饭。吃饭途中,薛洞天频繁往张凤儿的碗内夹菜,弄得张凤儿有些不好意思。桌上的几个长辈见了,都对视一笑,心生暖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双方开始谈正题。

    张汉章吃了口菜,放下筷子,说道:“少浦兄,聊了这么多,咱们也该谈谈正题了。把洞天和凤儿的婚订一下吧。虽然薛家是过了订婚礼的,但是仪式还是要有的嘛,顺便咱们也该把婚期定一下了。”

    薛少浦点点头,说:“洞天和凤儿的事情,我一直也挂在心上。就算亲家你不来,我也要抽空去北沟屯儿和你商量这个事儿呢。”

    “那就定个日子吧。”张汉章说道,“你们薛家娶媳妇,我听少浦兄你的,你就定个日子吧。”

    薛少浦眉头皱了皱,起身拿来一本老黄历,翻了翻,停在一页,说:“农历六月二十一这天是黄道吉日,就这天吧!”说完顺手把老黄历递给张汉章。

    张汉章接过老黄历,看了看,说:“此日确实为黄道吉日,百事皆宜。既然少浦兄订了这日,那就这么定下了。这还有半个月时间到订婚的日子。我看,咱们一并把结婚的日子也定下吧。”

    薛少浦又翻了翻老黄历,片刻后说:“成亲是大事情,不能单看老黄历,要找个人像模像样儿地来看看日子。这终身大事,万万马虎不得。”

    张汉章点点头,说:“嗯,那就看少浦兄安排了。”

    薛冬梅是个开朗的姑娘,她时不时地就拿薛洞天和张凤儿开玩笑,惹得张凤儿羞涩不已。薛洞天用眼睛使劲儿地瞪着薛冬梅,薛冬梅眨着一只眼睛故意气他。张汉章听取薛少浦的建议,下午,或者明天再找人看看日子。旧社会,特别是在东北,干什么大事都是要看良辰吉日的,尤其是婚嫁大事。

    午饭过后,薛洞天抽时间给孙伯仲送了饭,没停留就离开了密室。下午,薛少浦和张汉章到蓝丰戏院一同看了一台蹦蹦戏(二人转),一同去的还有薛少浦和张凤儿。蓝丰戏院坐落在北隆大街中街,经营者是一个叫秦八爷的人。秦八爷是个江湖人,通吃八方,在日本人那也很有面子。镇内的很多日本军官、伪满洲国的政客、豪绅商贾,都是这蓝丰戏院的常客。

    薛少浦父子和张汉章父女俱坐在了观众席,入场时人声嘈杂,看戏的着实不少。薛洞天挨着张凤儿,二人的手隐秘地紧紧相扣。开场的是“大蜻蜓”和“小辣椒”的表演,观众们渐渐地被带入了表演氛围。当演员表演滑稽时,薛洞天和张汉章被逗得哈哈大笑;正戏表演时,二人又面色凝重目不转睛。张凤儿靠着薛洞天很近,像一只温柔的小猫,显得薛洞天又高大了几分。

    戏台上。

    男:祝夫人知道这事坏了菜,得赶紧对老头子说明白。

    女:且不言老夫人去见祝员外。

    男:再表表梁山伯来找祝英台。梁山伯会疏远迫不及待,忙走进周师母卧房中来。

    女:周师母忙把扇坠交给梁山伯。

    男:接扇坠我不由喜笑颜开。辞恩师整行装精心穿戴,带领着小书童走下山来。回到家中见母亲躬身下拜,然后把定亲的事情说个明白。

    女:老母亲听此言喜出望外,我的儿你赶紧去访祝英台。

    男:梁山伯过南山来得好快,来到了祝家庄的祝家宅。轻抬手,把门拍。

    女:……

    台上的男女演员正动情地演唱着二人转传统曲目《楼台会》,这出戏讲述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故事。

    “大表哥,你也在这啊!”突然薛少浦的旁边走过来一个身材精瘦,身着白色马褂,梳着大中分的青年。青年笑嘻嘻地轻轻拍了薛少浦的肩膀。

    薛少浦微怔,侧首看了一眼,淡淡道:“庆喜?你跟谁来的?”

    这个被薛少浦称作庆喜的青年全名叫唐庆喜,是薛少浦老姑家的孩子。薛苍亭有兄弟姐妹四人,薛苍亭是商人,薛苍阁是农户,薛苍亭的大姐远嫁到三江,音信全无。剩下一个最小的妹妹,竟然和一个赌徒私奔,后来那赌徒被人追债乱刀砍死,这个最小的妹妹也疯疯癫癫不知去向,生死未卜。这小妹妹,留下了这么一个儿子,一直在薛家山货店谋营生。此人好吃懒做,说是谋营生,其实就是薛家在养着他,给他口饭吃,也不枉亲戚一场。由于薛苍亭的这个小妹妹和薛苍亭之间相差近二十岁,所以薛少浦要比这唐庆喜年长很多。他和薛洞天年龄相近,只比薛洞天大四五岁。

    唐庆喜贴到薛少浦身边坐下,露出焦黄的板牙,说道:“回大表哥,我跟一个日本商人朋友来的,没想到这么巧,你也在这。”

    唐庆喜挨得很近,张汉章反感地瞥了一眼唐庆喜,没有说话。薛洞天也厌恶地看了眼唐庆喜,然后依旧转头看戏。张凤儿微微侧首,正好和唐庆喜四目相对。唐庆喜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冲张凤儿眨了一下右眼。张凤儿脸色骤红,赶紧面朝戏台。

    “呦,亲家也在这啊!我上午出去办事儿了,也没看着你。”张汉章上次来过薛家,唐庆喜一眼就认出来了。

    张汉章强露微笑,点了点头,不屑再多言语。

    “庆喜,你说和谁来的?”薛少浦眉头一皱,问道。

    “哈尔滨商社的一个朋友,来咱们北隆做皮毛生意,叫武田信夫。”唐庆喜眉毛高挑,似乎来了精神,“这个武田信夫为人那叫一个讲究!请我下馆子,还给了我两盒日本国的香烟呢!”说罢,他就从兜里掏出一盒写有日本字的香烟来,向薛少浦和张汉章一一递过去。

    张汉章本来就是个仇日分子,听着唐庆喜结交日本朋友就甚是反感,这烟他也就更是不会接的。张汉章没有转头看唐庆喜,目光依旧投向戏台,不屑地说道:“张某人从不和日本的人和物打交道,这烟还是庆喜兄弟自个儿留着慢慢品吧!”

    唐庆喜见张汉章不接,还用言语呲噔了一番自己,心中有些不爽。但是看在薛少浦的面子,只得笑呵呵地说道:“亲家真是个好人,好人啊!大表哥,你来一支吧,这烟丝才好呢!”唐庆喜一直抬着给薛少浦递烟的那只胳膊。

    薛少浦摆了摆手,岔开话题,面色一冷,问道:“庆喜,店里没事儿了么?你至于闲到陪日本人来看戏了?明天早上还要出去接一批山货,你不回去准备一下?”

    唐庆喜见薛少浦面色一冷,收回那支香烟,笑嘻嘻地点头道:“哎呦,大表哥,你不说我都忘了,那我回去了。你们看着啊。”说着冲坐着的四个人依次点点头,带着一脸恶心的笑容离开了。

    第二天上午,薛家找来了镇子里一个有名气的算命师,为薛张两家的亲事看好了良辰吉日,婚期就定在了十月初八。为什么要选在十月份呢,这是由东北的地域所决定的。东北大多平原,农历十月份秋收已经接近末期,人们进入猫冬阶段。而且十月是秋冬的过度阶段,天气不是特别冷。这个时期,人们最空闲,而且也不是寒天腊月,所以东北人的婚期多数定在十月。

    定了日子,张汉章也要回北沟屯儿了。临行前大伙坐在一起又吃了一顿饭,张汉章和薛洞天都喝得有点儿迷糊。薛少浦把张汉章送至门外,说:“亲家,凤儿也要和你一起回去?”

    张汉章侧首看了一眼张凤儿,微带醉意地说道:“那就要看凤儿的态度了。”

    “凤儿,你和洞天在一起时间也不长,在薛伯这住上几天,和洞天相处相处。过几天薛伯就把你送回去,你看行不?”薛少浦使劲儿地睁着眼睛问张凤儿。

    张凤儿看了看张汉章,又看了看薛洞天,瘪着嘴稍思片刻,没做声,只点了点头。

    薛少浦一看张凤儿点头应下,喜道:“好啊,既然凤儿同意了,那就在这住几天。亲家啊,凤儿在这你就一百个放心吧!马上要成儿媳妇了,我们对她还不跟亲闺女似的啊!”

    张汉章点点头,没有说话。张凤儿是张家的独生女儿,张汉章对张凤儿的疼爱是不消说的,那真比掌上明珠还掌上明珠啊!既然女儿要留下,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张汉章只得微带着不情愿和魏离回了北沟屯儿。

    张凤儿自此就在薛家住了下来,薛洞天高兴得不得了。因为这样就有时间和张凤儿在一起了,这其中更多的是一个男人的本能。薛洞天和张凤儿一起的时间多了,自然在密室陪孙伯仲的时间就少了。孙伯仲见薛洞天最近来到密室总是急于出去,便想在薛洞天来送饭的时候问问薛洞天。

    七月份的东北,天开始变得长了,五点多时天还不见黑下去的意思。红红的太阳斜挂在西北的天幕上,薄云浮动,已显温和的光芒照进窗来。薛家吃过晚饭,薛冬梅找张凤儿聊天,薛洞天提着食盒来到了密室。

    密室的机关响动,薛洞天下了密室。孙伯仲见薛洞天来了,习惯地招呼道:“洞天来了啊!”

    薛洞天微笑着点点头,把食盒放到了桌子上。孙伯仲打开食盒,饭香扑面。薛洞天看着孙伯仲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说道:“大哥,我先出去了,你慢慢吃。你吃完了就放那,我明早换个食盒给你送饭。”

    孙伯仲一把拽住薛洞天,肃然问道:“洞天,跟我说实话,家里出啥事儿了么?”

    薛洞天停下脚步,微微一怔,问道:“没有啊!大哥,你咋这么问呢?”

    “没有就好。我看你最近总着急回去,我还以为家里出啥事儿了呢。”孙伯仲边吃边说道。

    薛洞天哈哈笑了一下,走到孙伯仲跟前神秘兮兮地说道,“大哥,我媳妇儿来了……”

    “哦,哈哈。”孙伯仲恍然笑道,“你不是没结婚呢么?”

    “我未婚妻,在我家住几天。”薛洞天表情夸张地喜道。

    孙伯仲坏笑道:“你小子可悠着点儿,得真心对人家好。”

    “那还用说,我对她是真格儿的。”薛洞天笑道。

    “哦,对了,洞天,外面风声如何了?”孙伯仲话题一转,严肃地问道。

    “前天我去接我丈人的时候,镇子口还是有些警察把守,但是警备似乎不是那么强了。”薛洞天挠了挠下巴,“我估计,再过几天就没有问题了,到时候我送你出去。”

    “嗯!我在这儿耽搁的时间够久了,我得找到北满省委组织,尽快汇报情况。”孙伯仲面色凝重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