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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土财主

    大巴车一路颠簸着,到了省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这个时间,也许城里人的夜生活刚刚开始,可在农村,各家各户都关门上锁,准备睡觉了。

    王亮以前当兵的时候,路过几次省城,都没有好好看看省城到底是啥样,就匆匆的赶回家去。心无旁碍的在大街上,看着两边喧闹的街景,感受大城市的繁华,他还是第一次。

    一路上够累的,他在街边的小吃摊档上,随便吃了点炒面填饱了肚皮,然后打量着店面和价钱,找到一家街边的旅馆住了下来。洗手间热水充足,他痛快的洗漱完毕,惦记着明天见小英,原本坐大巴时的困倦一驱而散,此时反而没有了睡意,看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视后,他嘴里叼着根烟,慢慢走到窗前,朝外面望去。

    远处,城市建筑装饰着绚丽的霓虹灯,映照得半边天空仿佛都在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近处的街道上,趁着夜晚好做生意的小吃摊档,锅碗瓢碰此起彼伏的响着,伴随着吃客们吆五喝六的划拳声和交谈声,显得喧嚣异常。

    炒菜的香气,夹杂着排水沟里的异味,随着炉灶熊熊升腾的火焰产生的烟雾,飘荡在半空里,王亮隔着窗,都能感觉到城市生活的味道。

    爸妈和梅梅应该着急了吧?他们这会儿是不是像往常一样睡下了,还是在堂屋里坐着唠叨自己?外面的热闹和屋里的冷清,形成鲜明的对比,让王亮情不自禁的想起了爸妈和妹妹。站在窗前出了会儿神,他一把拉上了窗帘,把自己和城市隔离开来,一头倒在旅馆还算整洁的床上,头枕着双臂,两眼炯炯有神的盯着天花板想心事。

    娶小英,是他脑子里固执的念想,自从朦朦胧胧的懂得男女情感之后,小英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他今生必定要成亲的对象了。在白里村,跟小英家隔壁住着,有爸爸和妈妈、梅梅做后盾,他觉得是手到擒来的事情。真到了省城了,他两眼一抹黑的,意识到了事情没那么容易,别的不说,明天怎么让小英跟他见面都是个问题。

    中午,他只在电话里对小英说,要到省城里来找她,却因为着急跑路,没说具体为什么就匆匆的挂了电话。

    他这会儿,想着用什么理由去找小英。他连小英在什么地方住,在什么地方上班都不知道,只有一个手机号码。

    对了,就说他到省城来办事,她家里让他给带了东西,反正老卞头家里连电话都没有,无法马上验证他的谎话。别看王亮在家里说得很有气势的样子,让他当着小英的面,跟她说和自己成亲,王亮还没那个胆量。

    以前小英回家探亲,王亮不止一次跟她私下里说过话,问过她在城里有男朋友没,她笑着回答说没有。他当时问她想找个啥样的,小英看着他说就找个哥这样的,家里有钱,长得又周正。

    王亮认为,小英说的是真话,绝不是开玩笑。他俩自小一起长大,书上说的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小英虽然是大学生,可他自认也不差,小英不跟他成亲,还能跟谁成亲?

    最近一次见小英,是在国庆节的时候,他们在县城里逛街的时候遇到的,那天他俩说过的话,王亮丝毫不曾忘记。

    “小英,你一个人来的?”那天上午,王亮双手揣着兜,正在县城最繁华的街上晃荡,抬眼就见到了穿着紧身牛仔裤和薄羊绒衫的小英,赶忙上前跟她打招呼,十分自然的陪在了她身边。

    两家的院子根本不隔音,小英昨天下午到家的时候,王亮站在自家院子里,把她和老卞头两口子说的话,偷听得一清二楚,知道她今天会到县城,他就早早的到了这条街上一边逛一边等着她,假装是一次偶遇。

    十月初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小英一身城里人的打扮,虽然跟周围县城里的妹子们,穿的款式都差不多,走路或者站定时,硬是透着不一样的气质,一眼就能感受到她们之间的区别。

    “哥,你也来逛街呀?梅梅没跟你一起吗?俺自己来的,眼看要入冬了,给俺爹俺妈买几件衣服。平时给他们的钱也不算少了,他们自己总是不舍得买,还得俺跑一趟。”小英说着一口省城的普通话,偶尔夹杂几个本地土语,听起来韵味十足。

    “俺是趁着放假来转转,平时忙着铺子里的营生,总是不得个空闲。你自己要买点儿啥,俺给你买吧。”王亮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装作躲闪行人,离她身边近了些,使劲抽了抽鼻子。

    不管是县城里的女子,还是白里村的女子,哪有这么好闻的味道。她们身上,总是飘着凉皮或者羊肉汤的味儿,隔着老远就能分得出来,是刚吃下的,还是长年累月在身上积淀下来的。

    “你给俺买?哥,俺可不敢用你的钱,让王大伯知道了,还不打断你的腿?!”小英笑着跟他开玩笑。王顺生的抠门,十里八乡谁不知道,王亮平白无故的给她买东西,让他爹知道了,肯定要连累自己的爸跟着挨眼色。

    “你说的是啥话嘛,我的钱就是你的钱,给你买东西,还能让俺爹知道?”王亮急急的表白着。他昨晚上趁吃饭的功夫,从结好账的钱袋里,偷偷拿了一千块钱,打算给小英买个定情信物,顺便把他俩的关系确定下来。

    “那俺也不要,俺自己有钱。”小英被王亮的话说得脸一红,朝左右前后看了看,还好没有相熟的乡亲。

    “小英,俺真心实意的想给你买东西,你就说吧,你想要啥,俺都买给你。”王亮信心十足的打着保票。

    县城里物价不贵,一千块钱,就是买个金戒指或者金项链,也足情够用了。王亮注意到,小英每次回家,手上都是空空的,什么首饰都没有,说明她没有男朋友的话是真的。城里人谈恋爱,时兴送金首饰,他今天也要给自己心爱的女子买个贵重的礼物。

    “哥,俺真不要,你还是留着你的钱,将来娶媳妇的时候用。”小英为难的拒绝着。

    “娶媳妇是要用钱,可俺……情愿给你花钱。”王亮憋了半天,脸色通红的对小英说了一句。说完生怕别人听见似的,紧着朝前走了两步。

    “哥,你可别这样说,让王大伯知道了,肯定认为是俺家想沾你家的光。”王亮的心思,小英是很清楚的,她有心拒绝,可自小的交情,她实在不好说太过扫面子的话,只好用王顺生来搪塞。

    “你怎么总是怕俺爹呢?只要俺乐意,他准保不会说二话。你就说你自己是咋想的嘛?”王亮觉得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够清楚了,见小英一个劲儿的说怕自己爹知道,以为她是因此才不敢跟自己明确关系。

    “哥,咱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在我心里,你就跟我亲哥一样,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俺家的条件你也知道,将来你能找个更好的。”小英觉得,已经把话说得相当明白了。

    话说轻了,她怕王亮误解了她的本意,认为她心里有跟他相处的意思,这样下去,会愈加纠缠不清。农村人的习性,她是非常清楚的,不拒绝就等于同意,根本不懂得点到为止的分寸感。

    不过,她实在是拉不下脸来,正面回绝一脸热切的王亮。

    话说重了,王亮面子上肯定挂不住,不管咋说,她和他们兄妹俩是一起长大的。何况远亲还不如近邻呢,两家人隔墙住着,本就不太亲近的关系,如果跟王亮闹僵了,肯定会变得更糟糕。她平时不在家,根本照顾不了年迈的爸妈,即便是她在家,面对强势的王家,只有一个女儿、在农村就是势单力薄代名词的卞家,也只有忍让的份儿。

    “俺不要更好的了,你放心,俺肯定能让俺爹同意的。”小英的含糊,王亮理解为她的顾虑是在两家家境的差别上。

    将来成亲了,这还算问题吗?王家的就是卞家的,卞家的,还是卞家的。

    “哥,再别说这个话了。哎,前面有卖烩面的,俺请你吃一碗,走走走。”小英不由分说的,推着王亮进了一家卖烩面的饭店。

    小英,明明是愿意的嘛,王亮躺在床上回想着,对自己的省城之行,再次充满了信心。

    城里的床就是睡着舒服,王亮第二天醒过来时,已经早上快十点了。揉揉有些肿胀的眼睛,他在卫生间里刷着牙,谋划着今天的行程。

    “小英啊,俺是王亮哥。昨天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忙着出门就没跟你细说。俺是来省城进货的,正好你爹让俺给你带了东西,看你啥时候方便,俺给你送过去。”王亮用旅馆里的座机,给小英打着电话。

    “是这样啊,我现在上班呢,没时间过去找你。你要是有时间,给我送过来也行,我请你吃饭。我们公司在淮海路这边,你拿笔记一下,我跟你说……”小英信以为真的,告诉了王亮自己公司的地址,让他下班的时候在楼下等自己。

    去小英公司还早,在旅馆房间待着太沉闷,王亮两手空空的出来,先找了个饭馆,好好的犒劳了一下自己,然后坐着公共汽车,来到了小英公司附近。尽管他一路磨磨蹭蹭的,下车的时候还不到一点钟,这大半天的时间,能去哪儿呢?

    网吧。王亮眼前一亮,快步朝街边的一间网吧走去。

    平时在村里,那个只有几台破电脑的网吧,他只会玩玩扫雷、扑克牌之类的简单游戏,就能让他消磨大把的时间,城里的网吧,肯定有很多他不知道的新玩意儿。

    “同志,给我开台计算机。”王亮进了门,站在柜台前朝网管说道。

    网管正忙着玩游戏,轰隆隆的音效声,吸引了王亮的注意,他趴在柜台上,伸长了脖子扭头看,只见网管的电脑屏幕上,刀光剑影、机枪大炮的闪光,变幻着徇丽夺目的色彩,造型各异、形态生动的人物,正奋不顾身的厮杀在一处。

    “同志……”王亮当兵的时候,战友之间都是叫同志,他不知道该怎么招呼城里的人,沿用了习惯性的称呼。

    “叫什么叫,你要干嘛?”王亮第一次称呼他的时候,网管其实就听见了,鄙夷的看了看王亮,心想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同志,还计算机,这是哪里来的土鳖?

    “俺要开个计算机。”王亮有些胆怯的对网管说道。在他眼里,会电脑操作的人,那都是绝对的高科技人才,内心先把自己的身份放得低低的。

    “交押金,二十块。”网管随口报个价钱,也不问王亮要玩多久。

    “这是五十,先放你这儿,不够了再朝俺要。”王亮从兜里掏出从家里偷偷拿的厚厚一沓钱,随手抻出一张五十的,拍在了网管手边。

    王亮里面穿的是枣红色的羊毛衫,外面罩着半新不旧的蓝褂子,军绿色裤子,脚上是原本白色、沾满了泥点的旅游鞋,网管起身去旁边的冰柜里拿了瓶饮料,上下打量了一番王亮,心想这是个土财主啊。

    网管眼睛也不眨的,趁着放饮料的空档,把钱收了起来,脸上开始有了笑模样。

    “你玩的是啥游戏,能不能教教俺?”网管给他开好了机器让他过去,王亮却把下巴朝网管的电脑扬了扬,想让他教自己玩游戏。

    “这个,很难的,我也是练了很久才摸出些门道。我教你也行,一个小时五十块钱。”网管狡诈的眨眨眼,漫天开价的要收教学费。游戏其实并不难,无非是前节后退,组队开火等等快捷键的使用,再加上些对地图的熟悉程度,只是看个人手上操作的速度。

    “这样吧,我要在这里玩四个小时,你们这里一个小时三块钱,另外,再给我也来一瓶饮料,五十块钱剩下的,就算你教我的学费了。”王亮看着柜台边贴着的价目表,开始跟网管讨价还价。好歹他也是在铺子里做生意的,不是啥也不懂的傻瓜。

    “行,就这么定了。”网管不是网吧老板,很痛快的答应了王亮的条件。赚一点儿是一点儿,他跟王亮讨价还价,万一被别的同事发现了报告老板,他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王亮开好了机器,网管趁着柜台没人的时候,抽空过来指导指导,他很快就进入了痴迷游戏的状态。

    “哎呀,五点多了。”王亮不知不觉间,玩到了小英快下班的时间,赶紧起身离开了电脑,又跟网管确认了一下小英公司所在大楼的方向,急慌慌的出了网吧,朝那边儿快步走去。

    “小英,我在这呢。”王亮悄悄的走到了小英身边了,她还在朝另一个方向张望着,他有些恶作剧的拍了她肩膀一下,在她耳边大声说道。

    “吓我一跳。你坐车过来,不是从那边来吗?刚才跑去哪儿了?”小英吃了一惊后扭头看时,发现是王亮,不免有些埋怨的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