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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俺不嫁人

    情人节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冻了一夜的文斌就开了前门,狼狈的骑车回县城去了。王梅听到铁闸门的动静,马上被惊醒过来,等她穿好衣服打开铺子门,文斌早已不见了踪影。

    等老宋来上了班,王梅仍旧像往常那样打招呼安排工作,根本不提昨天跟文斌看电影的事儿,他也不好太过主动说,打算等晚上回家见了文斌再细问问,昨晚打完电话之后有什么新情况。

    过了一天,老宋再来上班,脸上就有些不好看,既想发火又不得不憋着,跟人说话都透着一股子不自在的味道,王梅也懒得去过问,只要维修工作不耽误就行。

    “梅梅,俺想跟你商量个事儿。”中午吃过饭,铺子里只有他俩了,老宋站在小门口,冲准备回屋的王梅说道。

    “宋伯,您有啥事儿只管说。”王梅大约明白他想说什么,却做出毫不知情的样子看着他。

    “你文斌哥从家里回去后,昨天晚上就病了,说是在铺子里过夜冻着了,感冒连着发烧的,你不去看看他?”老宋尽量语气平和的说着。他有些不太明白,为啥王梅前天夜里咬死了就是不给文斌开门,让他精心设计的招数落空了。

    “文斌哥病了啊?身体确实有点儿弱。宋伯,您也知道,咱铺子里这些活儿忙着呢,我一个人又走不开,等俺闲了再去看看他吧。”王梅没把话说死,毕竟还得指望着老宋在铺子里修车。她心想,文斌冻死才好嘞,谁让他听你个老混蛋的话,想要制服她。再说了,她跟他啥关系也没有,轮得到她去看?

    “梅梅,他病了倒也不打紧,去医院看看就能好了。俺要跟你说的,是关于你俩的事儿。”老宋磨磨蹭蹭的,不好直接开口说你给文斌当女朋友吧。

    “俺俩的事儿?俺俩能有啥事儿?”王梅依然装着糊涂的问。

    “俺跟你实说了吧,文斌挺喜欢你的,一直不好意思跟你直说,要不刚过年那阵儿能让俺带他过来看你?俺觉得吧,你俩还挺般配的,他是公务员,工作稳定有前途,你呢,年岁跟他相当,也是聪明能干的人,你觉得咋样?”老宋一口气说完了,感觉自己的计划又有了成功的希望。

    “宋伯,您这说的太突然了,俺现在一点儿想法也没有。俺得给俺娘做饭了去了,这事儿回头再说吧。”王梅用力的摇了摇头,转身就要去厨房做饭。

    “梅梅,俺说句不中听的,你也老大不小了,文斌呢,也早过了成亲的岁数,你俩要是能在一块,咱两家都解决了一桩大事儿。”老宋见王梅毫无诚意的,只好老着脸皮纠缠不放。

    “宋伯,俺爹不在家,俺哥还病着,俺哪有心思想这些事儿。另外,文斌哥是县城的干部,是大学生,俺是个农村人,没啥文化,恐怕配不上他,还是让他找别人吧。”王梅见老宋不死心,干脆不啰嗦了,直截了当的拒绝。

    “你个死妮子,俺还收拾不了你?等你爹回来再说。”老宋看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吐了口痰暗暗的骂了一句。

    再往后,文斌没再上门了,王梅彻底把这件事儿放在了心里,不打算跟爹娘说。王家和宋家,最好是不要撕破脸皮,大家安安生生的这样合作下去最好。假如老宋拿架势不干了,那还更好,她不信修车铺发展到现在的阶段,光给老宋一样的工资,省下一笔年底分红,还寻不下个懂技术的修车师傅。

    正月十五,王顺生还没回家,原本应该是热热闹闹的元宵节,王家只有娘俩守着大院,冷冷清清的一人吃了一碗煮元宵,算是应景过了个节。

    还有几天就二月二了,王梅越来越担心,爹和哥哥如今到了什么地方,咋连个电话也不打?只是她着急也没用,只能尽量把心思扑在维修铺上,化解心里那份焦躁不安。

    这天下午刚上班一个多小时,王梅正蹲在一个修车的人身边,给他递着应用的工具,只觉得铺子门口人影晃动,抬眼一看,她爹王顺生领着哥哥,正走进铺子里来。

    “爹,你总算是回来了。”王梅把手里的工具往地上一扔,紧跑着到了爹身边,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哭啥嘞嘛,你娘挺好的吧?铺子里有啥事儿没有?”王顺生脸上笑嘻嘻的,先问问老伴儿的情况,家人,是他眼下最在意的。

    “俺娘好着嘞,铺子也没啥问题,你咋不给俺打打电话啊,俺都要急死了。”王顺生镇定从容的模样,让王梅的心安稳了许多。她看看站在一边不说话的哥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这趟出去,他的病是好是坏。

    “俺对你放心着嘞,打啥电话?就是这些天啊,在外面吃啥都觉得不对味儿,要不然俺还要在外面多待些天,晚上你给咱弄碗烩面吧,俺嘴里都要馋出虫子来了。”爹背着行李,跟铺子里的人一一打着招呼。

    “老王,这次出去咋样?看你这笑哈哈的,亮亮没啥问题了吧?”老宋正在一边儿屋里修车,听到王顺生的声音,赶紧从里面的门转过来,脸上阴晴不定的跟他打招呼。

    王亮要是治好了,那就没文斌啥事儿了。

    “俺没啥问题。”王亮半天没说话,见了妹妹也不吭声,反而回了老宋一句。

    “那就好那就好。俺先去干活儿了,回头等你们歇过来再说。”老宋满手油污的回去修车了。

    “你俩是咋回来的?中午吃饭了没有?”老宋一时没察觉出来,王梅却越看哥哥越觉得他的病更严重了,以前起码还知道见了自己喊小英,现在却好像没看见自己似的。难道哥哥是在跟自己故意开玩笑?王梅不敢上前去问,怕心里的希望破灭。

    “那行,你们先忙着,俺和梅梅回屋去说。”王顺生尽管脸上笑意依旧,眼神中却带着一股无可奈何的悲凉神态,挥挥手朝院里走,没回答王梅的问题。王梅看得心里一沉,估摸着哥哥是没有啥好结果,

    “哥,咱回屋去吧。”王梅试着朝哥哥招呼了一声,王亮看看她,眼中闪着疑惑的光芒,偏头想了想,随即一言不发的跟他爹走了,再也不看王梅,好像不认识她。

    “俺现在不饿,等晚上咱们一起吃吧,你先坐着,俺跟你好好说说话。”王顺生终于回到了自己屋里,身心放松的坐到了沙发上,半弓着腰打量这屋里熟悉又显得陌生的摆设。这半个月的经历,显得那么不真实。就好像他从来没离开过,仿佛在梦里发生似的,一觉醒来,眼前的人和东西,根本没有任何改变。

    “爹,你们都去了啥地方?”王梅看着爹,再看看坐在床边上低着头玩手指头的哥哥,越加不敢问哥哥的情况了。

    “俺这一路可是开眼了,省城、上海,跟你哥转悠了这半个月,看完病就在城市里面逛,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反正吧,该见识的都见识了。上海人家那高楼大厦,比起来,咱觉得怪不错的省城,根本就是个乡下啦。身上的钱花的差不多了,俺才舍得回来,去时是火车,回来是飞机,昨晚上在省城住了一夜,今早赶大巴回来的。”王顺生说说笑笑的,添油加醋的吹着所见所闻,却压根不提王亮的病。

    王梅看着他的精神头有些不太对劲,担心的看着爹,心想别哥哥还没啥着落,爹又神经了。

    “爹,别的话咱慢慢说,俺哥的病,到底是个啥情况?”王梅一狠心,盯着爹的眼睛问道。

    “啥情况?人家医生说了,这个病不能治,只能慢慢的养,说不定哪天就自己好了,开了一大堆的药,都差不多。俺想着也别糟蹋钱了,可惜没去成广州。”老王好像就在等着女儿来问这个问题,又怕她问似的,刚才的兴奋劲儿,仿佛一下子就被打蔫了,越说声音越低,慢慢的流出了眼泪,两只大手捂在了脸上,泪水止不住的顺着指缝流淌。

    这半个月压在心里的恓惶,希望破灭带来的病态的狂放,终于宣泄而出。

    王顺生在外面,一天天的挨着心理上无尽的折磨,看病之余,在大城市的街道上带着王亮乱逛,不想窝在旅馆房间里,面对无法治愈的儿子。身上带的五万块钱,连看病带消费,毫不节约的花了出去,带着王亮整天吃香的喝辣的,借此来麻醉自己绝望的心,爷俩算是彻底享受了一回。

    可从省城回来,他清醒了,做了一辈子强人,今后还得面对剩下的时光,还得为儿子女儿操心,临到家门口了,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硬挺了这半天,终于被王梅的一句话撕破了伪装。

    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王顺生彻底恢复了理智,不好意思的用王梅递过来的毛巾擦餐脸,对她说道:“去把你娘叫过来,咱们一家人说说,今后的日子该咋过?”

    希望完全破碎了?王梅不敢再细问,起身去叫了娘过来。

    “哎呀,你咋回来也不叫俺一声,亮亮咋样了?好了没有?”娘听到老伴儿带着儿子回来了,马上精神焕发的从柜子前站起来,挂着门帘一直紧闭的卧房门也不关了,三两步奔到饭屋门口,却止住了脚步,犹疑不定的扶着门框,左右看看儿子和老伴儿开口问道。

    王亮面无表情的抬头看看娘,又低头玩手指了。娘重重的叹了口气,转身就要回屋。

    “娘,俺爹叫你进屋嘞,咱们一起说说话。”王梅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有啥好说的?亮亮如今这个样子,都是你们害的。俺说过了,叫你不要去跟他碰面,他是中了阴人的邪啦,你偏不听。”娘皱着眉,十分厌恶的看着王梅说道。

    “别说那些屁话,梅梅不可能不见他,他出去见了那么多阴人,也没见他死在外头,你要进就进,不进就滚,少在这胡咧咧。”王顺生恢复了一家之主的强横气势,霸道的吼着老伴儿。

    老伴儿撇着嘴不知道嘟囔了句什么,臊眉搭眼的进屋,偏着腿儿坐在了床沿上,跟王亮有多远离多远的,生怕自己的阴气加重儿子的病情。

    “亮亮也就这样了,不打不闹不乱跑,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咱家还是四口,一定要团结,别让外人看了笑话。”王顺生整理着思路,一字一顿的说着。

    “有话快说,没话俺就回去,还得给俺亮亮烧香嘞!”老伴儿见他啰嗦半天不说重点,有些不耐烦的催道。

    “滚滚滚,没你的事儿,你只管烧香去吧,关键时刻一点儿忙都帮不上,一天天就知道弄那些没用的,要是烧香能治病,城里那些医院不早关门啦!”王顺生被打断了话头,很是不高兴的冲老伴儿吼道。她不听就不听吧,反正只要保证有她一碗饭吃就行。

    老伴儿作势要走,欠了欠屁股又坐下了,她也要听听王顺生到底要说啥。

    “梅梅,俺是这样想的,亮亮这辈子,估摸着就得跟俺和你娘过一辈子了。你嘞,早晚还得嫁人,不可能一直守着俺们三个。家里的院子啊现钱啊,得留给俺和你娘你哥过日子,当然,你的房间永远都是你的,谁也不会占。

    那个修车铺,俺就做主分成两半,你和你哥一人一份,以前呢,想着你们成亲还早,也没给你俩发过工资,往后每个月赚多少钱,你拿一半,给俺们留一半,算是养活你哥。将来就算铺子关门、转让,你也有一半,你看咋样?”王顺生尽量清楚明白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不行,俺不同意,梅梅是要嫁人的,这些钱要是算她的,那不成了便宜外人?都得给俺亮亮留着,以后还得给他接着看病嘞,谁知道要花多少钱?”王梅还没表达意见,娘倒一个蹦高跳到地中间,拍着两手表示反对。

    “你说了不算,俺就这么定了。”王顺生恼恨的只想要踹她两脚。前面这些话他尽量让王梅觉得公平合理,可后面有些话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却被老伴儿又打断了话头。

    他和老伴儿充其量还能活个三十年,等他们去世了,五十好几的王亮,还得指望王梅念在兄妹情谊养活不是?女婿始终都是外人,不给王梅丰厚些的嫁妆财产,人家凭啥跟王梅一起拉扯个神经病哥哥嘞。

    “爹,娘,你们不用烦心了,俺以前就说过,这辈子都不嫁人了。那时候是开玩笑嘞,可今天俺再跟你们说一次,俺这辈子就不嫁人了,什么家产铺子的,俺都不要,只要咱一家人一辈子都在一起。”王梅被爹的安排触动了情肠,眼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王顺生把能想到的都想得相当充分了,却万万没料到王梅这么坚决,脸上的表情一时怔住了,不知该怎么跟她谈下去。

    “说的怪好听,咱走着瞧吧,俺回屋去。”娘压根不信王梅的话,像仇人似的瞪她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