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娘亲
等赵如一到了上学堂的年纪，不知道爹娘是怎么考虑的，将他留在了家中，由大哥教他识字认文。在大哥给他讲授知识时，娘亲总会在边上坐一会会，什么也不说，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然而赵如一却如坐针毡，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娘不是在看大哥教得认不认真，而是在观察自己做得到不到位。
每日睡前，娘亲都会走进赵如一房里，先喝一口热茶，然后开始细细告诉赵如一他今日哪里做得不对，哪句话说错了。她的开场白总是这样：“娘是你爹的续弦，你大哥二姐的后娘，你知道，做后娘很不容易，像是猪八戒照镜子。我只能尽力对你大哥二姐宽待些，不去计较他们的对错。但你是娘的亲骨肉，娘是打心眼里盼着你好，所以对你要求更严格些。”
赵如一低着头，默默地听着母亲的教导，手悄悄抠着板凳边缘，偶尔他心中会突然蹦出些“大逆不道”的想法：要是我不是娘的亲骨肉，是和大哥二姐一般的孩子就好了。
但他是万万不敢将这些话说出口的，他从记事起，学会的就只有恭顺。说来也奇怪，这些本该令人听来反感甚至逆反的话，听多了，便也只剩淡淡的厌倦，还会在不知不觉中，在潜意识里认同，然后在认同过后开始下意识否定、压抑自己。
我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是那些对我有恩之人能够心情愉悦，重要的是母亲能够因为他而堂堂正正地在这个家中生活。
一墙之隔的同龄人的玩闹声，从刺耳到遥远。
有一天，娘忽然一扫平日里的拘谨，抬着头欢喜地向赵如一走来，她热切地问：“如儿，你成仙人徒弟了哇？娘就知道！娘就知道有一天你会走运的！”
赵如一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无法亲口说出实情。
好在这时候爹负手走了过来，他刚接受完众人的道喜，脸上喜气洋洋的。
娘主动迎上去，高兴道：“我们如儿是仙人徒弟了！”
爹却迅速垮了脸，皱着眉道：“你高兴得太早了。”
娘的笑容僵在脸上，愣愣的问赵如一：“如儿，你和娘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赵如一咽下口水，艰难道：“我，不是。”
爹低眼看着赵如一，近乎命令道：“你要成为仙人的徒弟。”
赵如一没吭声。
娘扯过他的手臂，急切道：“他们明天还让你去吗？”
赵如一点了点头。
娘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连连的说：“让你去就好，让你去就好，只要他们还让你去，你就还有机会，我的如儿一定可以成为仙人的徒弟！”
爹扫了眼娘和赵如一，丢下一句但愿如此后，负手离开了。
娘看着爹远去的背影，脸上闪过失望的神色，但她转而就抓着赵如一，关切问道：“你和娘说说，今日在仙人那里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
赵如一沉默了一会，最终在娘的催促下，艰难而磕巴的，把这一天复述了一遍。他一边说着，娘一边指出他的问题和缺漏，告诉他下次要如何如何。定要做个讨人，不，讨神仙喜欢的好孩子。
赵如一看着娘亲的嘴巴张张合合，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恐惧逐渐蔓延出来。
他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是个人，或者说并不配做人，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
他忽然想到，也许死了就好了，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人因为他而不悦了。
“娘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你是娘这辈子的唯一希望，你一定要争气，只有你争气了，娘才能抬头挺胸。知道吗，如儿？”
娘亲的话将赵如一从纷乱的思绪中抽出，打散了他关于死亡的向往。从此，一颗名为“唯一希望”的巨石就如压在孙悟空身上的五行石一般，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求死不能。
娘总是不厌其烦地问着赵如一在仙人那儿的所有事，但赵如一的回来却逐渐简短，有时还会说：“和昨天一样。”
娘亲很失望，非常失望，她总是问，“如儿，你是不是嫌娘烦了，不愿意和娘说话了？你小时候多乖啊，什么事都愿意和娘说。”
赵如一垂下眼帘，只说不是。
娘亲叹着气，微微佝偻着背，絮絮叨叨，“你是娘唯一的亲人，除了你，娘还有什么呢？娘知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天地了，不愿再和娘多说些什么了。娘其实也没想过你会成龙成凤，只求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赵如一总是沉默地挺着，以最恭顺地态度，最愧疚的心，说一些最妥当却也最客气的话去安慰她。
娘亲的病来得很突然，大夫看诊过后，说是郁结在胸，仅靠药材恐怕难以根治。爹不明白娘在郁结些什么，在他看来，娘衣食无忧，赵如一又侍奉在仙人跟前，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可赵如一知道，娘和他一般，心里压着外人无法理解的事，随着岁月流逝，逐渐将人摧残。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除了顺从，他还能做什么呢？
娘亲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默默流泪，稍稍侧头看向赵如一，赵如一却下意识侧身躲了躲。
她说，“如儿啊，娘命不久矣！没看到你成家，有个贴心人在你跟前，娘合不上眼啊！”
赵如一嗫嚅着，“娘，我在仙人跟前，很难……”
娘抬手打断他的推脱，“娘知道，你成不了，现在娘想通了，不为难你了……只求你像个普通人一样，平安健康地过完这一生……”
赵如一说不出话了。他只能恭顺地端着汤药侍奉床前，听着娘亲一遍又一遍地低声絮叨她对赵如一的期待，对自己人生的不满，对天道不公的怨恨。然后沉默地，出门去见媒婆介绍来的姑娘。
孙晓沉默地看完所有，如同一个合格的观众，但她很显然无法在落幕后鼓掌叫好。她从不知道，赵如一的生活如此压抑。
但就算赵如一如他娘亲所愿成家了又如何呢？不过是稀里糊涂地糟蹋自己的下辈子和另一个如他娘一般的女子罢了。
每日睡前，娘亲都会走进赵如一房里，先喝一口热茶，然后开始细细告诉赵如一他今日哪里做得不对，哪句话说错了。她的开场白总是这样：“娘是你爹的续弦，你大哥二姐的后娘，你知道，做后娘很不容易，像是猪八戒照镜子。我只能尽力对你大哥二姐宽待些，不去计较他们的对错。但你是娘的亲骨肉，娘是打心眼里盼着你好，所以对你要求更严格些。”
赵如一低着头，默默地听着母亲的教导，手悄悄抠着板凳边缘，偶尔他心中会突然蹦出些“大逆不道”的想法：要是我不是娘的亲骨肉，是和大哥二姐一般的孩子就好了。
但他是万万不敢将这些话说出口的，他从记事起，学会的就只有恭顺。说来也奇怪，这些本该令人听来反感甚至逆反的话，听多了，便也只剩淡淡的厌倦，还会在不知不觉中，在潜意识里认同，然后在认同过后开始下意识否定、压抑自己。
我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是那些对我有恩之人能够心情愉悦，重要的是母亲能够因为他而堂堂正正地在这个家中生活。
一墙之隔的同龄人的玩闹声，从刺耳到遥远。
有一天，娘忽然一扫平日里的拘谨，抬着头欢喜地向赵如一走来，她热切地问：“如儿，你成仙人徒弟了哇？娘就知道！娘就知道有一天你会走运的！”
赵如一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无法亲口说出实情。
好在这时候爹负手走了过来，他刚接受完众人的道喜，脸上喜气洋洋的。
娘主动迎上去，高兴道：“我们如儿是仙人徒弟了！”
爹却迅速垮了脸，皱着眉道：“你高兴得太早了。”
娘的笑容僵在脸上，愣愣的问赵如一：“如儿，你和娘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赵如一咽下口水，艰难道：“我，不是。”
爹低眼看着赵如一，近乎命令道：“你要成为仙人的徒弟。”
赵如一没吭声。
娘扯过他的手臂，急切道：“他们明天还让你去吗？”
赵如一点了点头。
娘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连连的说：“让你去就好，让你去就好，只要他们还让你去，你就还有机会，我的如儿一定可以成为仙人的徒弟！”
爹扫了眼娘和赵如一，丢下一句但愿如此后，负手离开了。
娘看着爹远去的背影，脸上闪过失望的神色，但她转而就抓着赵如一，关切问道：“你和娘说说，今日在仙人那里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
赵如一沉默了一会，最终在娘的催促下，艰难而磕巴的，把这一天复述了一遍。他一边说着，娘一边指出他的问题和缺漏，告诉他下次要如何如何。定要做个讨人，不，讨神仙喜欢的好孩子。
赵如一看着娘亲的嘴巴张张合合，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恐惧逐渐蔓延出来。
他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是个人，或者说并不配做人，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
他忽然想到，也许死了就好了，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人因为他而不悦了。
“娘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你是娘这辈子的唯一希望，你一定要争气，只有你争气了，娘才能抬头挺胸。知道吗，如儿？”
娘亲的话将赵如一从纷乱的思绪中抽出，打散了他关于死亡的向往。从此，一颗名为“唯一希望”的巨石就如压在孙悟空身上的五行石一般，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求死不能。
娘总是不厌其烦地问着赵如一在仙人那儿的所有事，但赵如一的回来却逐渐简短，有时还会说：“和昨天一样。”
娘亲很失望，非常失望，她总是问，“如儿，你是不是嫌娘烦了，不愿意和娘说话了？你小时候多乖啊，什么事都愿意和娘说。”
赵如一垂下眼帘，只说不是。
娘亲叹着气，微微佝偻着背，絮絮叨叨，“你是娘唯一的亲人，除了你，娘还有什么呢？娘知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天地了，不愿再和娘多说些什么了。娘其实也没想过你会成龙成凤，只求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赵如一总是沉默地挺着，以最恭顺地态度，最愧疚的心，说一些最妥当却也最客气的话去安慰她。
娘亲的病来得很突然，大夫看诊过后，说是郁结在胸，仅靠药材恐怕难以根治。爹不明白娘在郁结些什么，在他看来，娘衣食无忧，赵如一又侍奉在仙人跟前，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可赵如一知道，娘和他一般，心里压着外人无法理解的事，随着岁月流逝，逐渐将人摧残。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除了顺从，他还能做什么呢？
娘亲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默默流泪，稍稍侧头看向赵如一，赵如一却下意识侧身躲了躲。
她说，“如儿啊，娘命不久矣！没看到你成家，有个贴心人在你跟前，娘合不上眼啊！”
赵如一嗫嚅着，“娘，我在仙人跟前，很难……”
娘抬手打断他的推脱，“娘知道，你成不了，现在娘想通了，不为难你了……只求你像个普通人一样，平安健康地过完这一生……”
赵如一说不出话了。他只能恭顺地端着汤药侍奉床前，听着娘亲一遍又一遍地低声絮叨她对赵如一的期待，对自己人生的不满，对天道不公的怨恨。然后沉默地，出门去见媒婆介绍来的姑娘。
孙晓沉默地看完所有，如同一个合格的观众，但她很显然无法在落幕后鼓掌叫好。她从不知道，赵如一的生活如此压抑。
但就算赵如一如他娘亲所愿成家了又如何呢？不过是稀里糊涂地糟蹋自己的下辈子和另一个如他娘一般的女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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