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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章

    太阳升起一竹杆高时,真民转过屋角,前往他堂哥黑石头家走去,他大伯父三年前死在老鸦岭那个山坳里,黑石头按他父亲遗嘱埋在那里,村里人佩服他大伯给自己选一块枕山面水人财两旺的好墓地。

    他的死让村里人很疑惑,有人说他中了老屋冲的邪气,也有人说他觉得自己的病治不好,服了过量的药自杀了,想早点占住那块好坟地,保佑家人能早日转上好运,然而这几年他的后人却接年遭受到恶运。

    真民看见他大伯父留下的几间瓦屋被满秀婶领人捅了几个大窟窿,门窗被砸了许多大洞,床、桌子、柜子被砸散了架,旧衣、烂被、碗筷撒落一地。

    真民昨夜就听家人说,自从满秀婶捉住自己的男人与堂嫂春兰通奸的事,她就天天骂男人狠毒下流的话,说出男人做过见不得人的事,气得肖宏明病倒在床上,几天以后就突然死去了。满秀没钱办丧事,于是提着一瓶农药来到黑石头家里,说春兰卖身把她男人存的钱全哄骗去了,逼黑石头两口子拿钱出来办丧事,不然就要喝农药死在他们家里。

    他父亲帮黑石头说了几句公道话,满秀哭闹着提着农药冲到他家,揭开农药瓶盖就往口里倒,多亏梅子手快抢下她娘手中瓶子,屋里人急忙给她灌尿灌肥皂水,刘先福喊来医生给她洗了肠胃,总算没出人命。

    李扬军借着这件事领着李家人来他家里闹事,骂他父亲几个人想逼死他表妹,要刘家人赔钱认错。双方一阵争吵动了手,他父亲被李扬军打伤脸,他二伯父被人打落一颗牙子,他三堂叔刘先华头也受了伤。黑石头就在满秀闹事当晚带着家人逃走了,第二天满秀领人把他屋子打砸一场。

    真民万万没想到他堂嫂春兰会惹出这么多祸事,其实春兰在真民心里曾经留下美好的印象,她的脸端庄而又白皙,一个长辫子垂到腰间,身材单巧,平日里就是穿着土气的旧衣服也显得很有风韵。虽然跟黑石头日子过得苦,却很少抱怨,常年在山间田里辛勤劳作,话都很少跟男人说,那时村里人都说她是个品德好又朴实的女人。真民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贤惠的女人会变成一个荡妇,被村民骂着娼妇,更令人气愤的是她竟然跟刘家有仇的李家兄弟都有染………

    真民经过多婆婆的老屋时,看见她坐在堂屋前的门坎石上,她紧缩着身子,象一蔸老树根,太阳照在她黑黑的粗布衣上,发着油光。真民走过去打着招呼,她耳聋一句也没听见,招呼真民坐,不停唠叨:‘‘村里有人说我脑壳有问题,我看他们才真的有神经病嘞!屋场死了几个人就怕成这个样子,有好些人不敢回来过年。可每个人都会死,都会变成鬼,有什么好怕的啰……白天是阳间人的世界,夜里就是阴间人的世界,一到晚上我就去阴间跟我老头子和大儿子见面………”

    多婆婆喋喋不休地说着,真民越听越糊涂,她说着说着竟然闭上眼睛睡觉了。真民没有叫醒她,穿过一片桔子林,走过几块油菜地,他来到满秀的屋前,看见一个妹子站在禾场竹杆旁边晾晒着衣服,真民觉得这个时常牵挂的人又长高一些,她穿着淡绿色的灯芯绒上衣,直筒裤,她的头发不长,用一根黄色的皮筋随意扎着,他觉得她的身影如同山野里竹子一样清新自然而又朴实。

    妹子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盯着真民,眼睛流露出几分惊喜,但瞬间又消散了。

    真民看着她的脸虽然有些暗黄发黑,却掩不住她端庄和清秀,她的上嘴唇象小时候那样有点微微上翘,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她的眼睛不是很大,里面却装满了忧愁。真民对她说道:“几年不见,小妹子已经长成大姑娘啦!”

    “你在看尸看魂看鬼啊……”满秀象幽魂似的突然出现在山坡上的草丛中,她大声骂道:“一年没吃肉,也看见猪走路呀!你这世没看见过该死男人呀……屋后面菜快干死了都不记得去淋水啦!”

    真民听出她的话是在骂自己,脸不由得抽搐着。他有些吃惊,在他的印象中满秀的脸颊饱满,身子也很丰满,而如今瘦得象禾场上一把干柴。

    梅子低着头走进屋挑着两个水桶从后门出去了。真民本想来跟满秀好好谈谈,却挨了一顿骂,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顺着野木山林中小路往山下走着……

    满秀站在山坡上大声数落刘家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又骂起春兰的下流话,接着指着斜对面埋着他男人那个山岭,大声谩骂诅咒死去的男人,那样子仿佛他男人能听见她的骂声一样。她的声音在山间不停回荡着,真民觉得她好象疯啦!他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慨,曾经恩爱夫妻竟然变成生死仇人呀……

    野木山生长大片松树、柏树、杉树,还夹杂一些竹子,山脚下有一条清澈的小河,小鱼细虾在倒映山影的河水里悠悠地游荡着,村里先人在河上架了两座石拱桥,两岸山坡山坳上建起许多二三层的洋楼,在小河下游石拱桥旁有一排村里公屋,四间留着村里办公,一个常年打扮很洋气的女人租了两间,开了一家杂货店,李家山那条公路延伸公屋前。

    野木村是个离县城有好几十里的偏僻山村,许多人常年在城里外省谋生,大多数在外做工做小生意,也有一些人在外搞工程、开公司,还有一些人在社会上混,弄不清他们究竟在干什么行当?临近大年,那些回乡人们常聚集在杂货店这一块打字牌闲谈着。

    真民过了石拱桥,走近小店,那些在水泥坪上闲谈人转过脸来打量着他,外号叫“刘老爷”的老头问那是谁家的后生?刘先福用显摆地口气说:“那就是我家小伢子,那年我送他去福建学了一身功夫,给大老板当过保镖,如今在他姨妈亲戚开的厂里管事,身边余了一笔钱,这次回来想找一个妹子。”

    刘先福旁边的人露出惊讶的神色,一个叫胖婶的女人连声“啊呀啊呀!”感叹着,他们没有想到几年前那个又矮又黑的小子竟然长成一个标致的后生。他们看见真民他的头发有些自然的卷曲,脸颊白净而又饱满,明亮的眼睛流露出坚毅地神色,鼻梁挺直,嘴唇不算厚,从他脸上能看到他母亲年轻时秀气的样子,他的身子比他父亲还要高大结实。

    几个中年妇女跟真民拉扯着话,她们把话题扯的她们的侄女、外甥女和村里妹子身上,嚷着要给他做媒。

    真民给男人们递着烟,说道:“我家里条件太差,谁跟着我都会吃苦受累的”!

    村里那个卖油炸豆腐的肖老头笑道:“真民你如今一表人才又有钱,十个姑娘看见七个爱,剩下几个恨不得要扯裤带呀!”屋里屋外人被他的痞话逗得哄然大笑起来,几个妹子小声笑骂着。

    一些人跟真民主动打招呼,下河湾以前在学校喜欢搧真民耳巴子的刘赖子双手握住真民手,问长问短。那些认识真民的打牌人收起手里牌,站起来跟真民握手,客气说笑。真民第一次偿到受村民尊重的滋味。

    他跟众人说了一阵话,走到柜台前,女店主杨玉娥女儿肖丽热情的招呼他,递给他要买的东西。她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样子显得文静而又优雅。她对真民很钟情,不停盯着他看,客气送真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