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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章

    他们父子在公屋前水泥坪上,碰见从李家山那边马路走过来的李扬军,刘先福低着头走过去,李扬军不怀好意白了真民几眼,真民想起以前的事,心中不由得涌上一股怒火,真想冲上把他打倒在地,抓住李扬军头发也撞他个头破血流……

    李姓和刘姓是村里两个大家族,许多年前李家山人和老屋冲刘家人常因田土、山林、水源闹矛盾,结下仇恨。李扬军的祖父是乡里有点名气的武师,在县城和骑田镇开过武馆,李家山许多人跟他学过功夫,刘家人不愿多招惹他们,有些事还让着他们。

    那年李扬军的爷爷病死在外地,李家人请来乡里有名地仙(风水师)‘李罗盘’看中老屋冲庙岭一块地。那块穴地依高山伴河水,明堂开阔,左右龙脉砂山护卫象一把太师椅,是一块吉相的上等坟地。李家人没征的刘家人同意,就强行将棺材抬上了庙岭,刘姓人没法忍受外姓人强行埋在祖山龙脉上,真民太爷爷几个兄弟领众人上山来阻拦,李家人打伤几个人,蛮横的下了葬,本村外村刘姓族人都赶来了,把棺材挖了出来,过了几日,李家人偷偷又把棺材埋下去,刘家族人又把棺木挖了出来。李家招来许多族人,刘家族人也请来武师悍手,两大族人在山野打一场大混战,伤了几十人,官司打了一月又一月,棺材在山野里日晒雨淋,难闻的臭气飘了一日又一日。李家人知道霸蛮行不通,上门去求刘家人,赔礼的炮竹从李家山一直放到刘家祖屋大堂,棺木总算平安下了葬。

    过了许多年,李扬军的二叔在城里走了官运,当了要职,把许多李家人弄进城当了官,李扬军的哥哥进了县政府,村里的大权也一直由李家人掌着,一些李姓人靠这官系开公司包工程发了财。他们看不起刘家人,背地骂刘家人都是穷鬼子,他们给庙岭老坟围了一个很气派的箩圈,常用炫耀口气说庙岭那块山虽然是风水宝地,可只有福人才能得福地。

    刘家人只能噎下这口恶气,他们很后悔当初让李扬军的爷爷下了葬。多少年来刘姓的人连一个村官都没当上,许多人不是在家做田,就是在外做一份苦工,发财没有几家,单身汉倒是多了许多。

    李家在外做官的人批下来大把钱,给李家山修路修河坝建果园林场。六年前那场大旱,上游李家山人加高河坝存着大量水,下游河道却断了流,禾田开裂,人畜饮水都很困难。

    刘先福兄弟招集下游几十人去挖河坝,两边人打起来,李扬军几个人受了伤,他们兄弟去城里镇里找亲戚求援,招来几车烂崽凶徒冲进老屋冲一顿猛打乱砸,刘家人许多受了伤。

    真民这一生也不会忘记那一幕:李扬军几个人揪住他父亲,逼他下跪磕头求饶,他父亲宁死也不肯屈从,被李扬军和几个烂崽强按住头往地上一碰一揪,真民看见父亲额头鼻子嘴巴被碰得血淋淋一片,他哭喊着想冲过去救父亲,却被几个男子打倒,他的手被暴徒皮鞋踩在地上磨得鲜血直流。那是一个很悲凉的下午,屋场上响起大人小孩仍哭嚎喊天声………

    他父亲走上告状的路,可一直没得到公正处理,那年他父亲买了值钱东西又借了钱,送他去福建姨父一个亲戚开的武馆学功夫,盼着他早日回来报仇出一口气……

    真民努力控制自己的冲动,他走到山脚下岔路口与他父亲分道,他一个人去那边山弯里看望从山上搬迁下来二伯父和几个堂叔,回来时已近黄昏,天边晚霞己经缓缓地退去,暮色随着北风袭过来,涌入山冲。

    真民走进亮灯屋里,他父亲有些兴奋地对儿子说:“下河湾那胖婶真的上门来做媒,说她侄女李小云对你蛮中意!”

    他母亲笑着插话说:“真有点好笑!我刚才在菜地碰见杨玉娥,做娘自己做媒想把肖丽许配给你。”

    其实两口子这段日子一直为小儿子婚事焦急奔忙着,在真民没回来以前,他们就托媒人和亲戚给小儿子找合适的妹子,刘先福有时装着过路客去有姑娘人家讨水喝,有时装着收鸡的商贩在乡里给小儿子暗访姑娘。原以为小儿子婚事很难办,没想到真民第一次在村里公共场合露脸,就有人主动上门来做媒求亲,两口子自然欢喜。

    张云秀心里很中意杨玉娥女儿,她说肖丽人长得蛮不错,念过高中,知书达理,杨玉娥还许诺不会要什么彩礼。

    刘先福却嫌杨玉娥名声不好,家里又没几个钱。他说李小云屁股太大有些难看。劝儿子说:“我呢家里是有点穷,你这个人虽然脑子不怎么样,外表面还不错,蛮讨妹子喜欢,钓鱼不要在急滩上,你应该趁在外的妹子赶回来过年的机会多看几个,说不定能找一个有钱财主人家的女儿,你以后也会过上好一点日子。”

    “吔!你这老穷鬼心眼一下子变高了,想入非非啦……”张云秀奚落丈夫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家底,住在鬼打死人的穷山坳,能有肖丽这样的妹子看得上就算不错了,还想攀有钱的人家。”

    两口子不由得为儿子的婚事争吵起来。

    真民劝着父母说:“你们就别争吵担忧了!我又不是三四十的老单身汉,等以后找到合适的再说吧!”

    其实他内心虽然向往真诚美好的爱情,可他更想趁着自己年轻干出点名堂,不想过早的被家庭拖累,这些年自己和家里人经历太多的屈辱和艰辛,他只想干出一点象样的事业,一心只想为自己和这个家争口气,让自己和家人活得更有尊严,过上更好的日子。

    真民跟父母谈起自己想法,他打算把这几年在外挣的钱回来办个新式砖厂或者什么食品厂。尽管他昨夜受到惊吓,但他觉得可能是自己刚回来心神不宁造成幻觉错觉,他劝父亲说新开房屋地基要多花很多钱,还不如把老屋重建,在屋周围种植一些花草,在附近山岭栽种收益好药材林、果木树等……

    刘先福有些恼火的打断儿子的话,骂他是脑膜炎,说他神经不正常,山冲里的人都离开了,他却想着在这鬼地方建新屋。也许他觉察自己太冲动了,又放缓口气劝儿子说:“你这人脑子不是很灵泛又不精明,不要去办什么鬼砖厂,莫去冒那个风险!把你手里的钱找个中意妹子成家,省得我们担忧,省得村里人说闲话,以后带她到外面去发展挣钱。”

    真民说:“干什么事都有风险,不去闯,这一世只会一事无成,永远被人看不起。”

    “万一没办成亏了老本怎么得了,到时婚事耽误了,屋子也没钱去建,不是害了你自己一辈子吗!别脑子发热发蠢啦!如果能挣大钱,镇上那么多能人没去开新式砖厂,就你能干就你聪明呀!”

    “你这一生就是畏手畏脚,担心这担心那,什么事没干成,过了大半辈子了没干成一桩大事,至今还住在爷爷留下的老屋里。”

    “你这个东西竟然讲起老子的道学来啦!”先福大声叱责起来:“我是命运不好没法子的事,你娘这些年病多,我没有机会去外面闯荡,可我累牛累马养大你们几个人容易吗!你说我没能力建大屋,你就挣口气多挣钱早点把山下屋子建好一些......”他又说松树坡那块房屋地基是请镇里最有名地仙‘小罗盘’看的,花了他两担花生的钱,那地仙说那是一块既旺财又旺子孙的好福地,能保佑家人走好运,已经开挖了一部分地基…………

    父子正在争吵的时候,刘珍国一家人抱着被子推门进来了,他有些结巴的说:“刚刚刚才我陪水莲去茅厕,听见林中有声音,看见一个黑影飞快从屋后面走过!我想用电筒去照连电筒也失灵打不亮啦!水莲和细孩子吓得不敢在屋里睡,要搬回这边住。”

    刘先福说“你一个大男子回来没几天就象你娘一样喜欢疑鬼疑魂的,一定看花了眼,有可能是癫子,刘赖子的爸发起癫来到处走,也有可能是野猪野狗。”

    水莲目光有些呆滞,仿佛还没从恐怖中回过神来,有点不耐烦的说:“我呢眼睛又没花,明明看见一个穿黑衣黑裤的人影子从屋后面走过,脸寡白寡白的,当时我魂都吓丢啦!”她有些气恼地数落自己男人说:“你今年在外打摆子,没挣多少钱回来,要是有钱把山脚下新地基挖好,早点建好屋搬下山,住在鬼成堆的地方迟早会吓成神经病!”

    “你嫌我没挣到大钱,你这三八货就不知道打主意从娘家搞点钱,人家娶老婆丈母娘家还要倒贴钱,我花好几万彩礼,没得一分钱东西,老本全亏啦!”

    “你得到我一个人还倒说亏了老本!”水莲大声说道:“我爹娘养大我难道不值几万块,给你刘家生了崽接了代,现在倒说起我和娘家啦!我当初瞎了眼,怎么跟你这个东西!”

    张云秀过来劝着儿媳,刘先福数落大儿子几句才平息争吵。

    真民回到自己屋里,躺在被窝里却无法入睡,这些年他在外曾经多少次设想把自己老屋子改建成一个秀美别致的农庄,把屋场建成一个世外桃源似的家园。可生活不知多少代人的祖屋地却变成凶险之地,连家人也想尽快逃离。他心中有几分伤感,又有几分无奈。

    窗外山岭黑森森的象巨大的怪影,挺立在黑沉沉地天地间,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传来一阵又一阵树叶的沙沙声,风中似乎又挟杂一些怪异的声音,他回忆昨夜的那些受惊的事,脑海里闪现他哥嫂说的那个怪黑影,他努力想使自己镇静下来,可心里总是有些慌慌的……

    野木山谷仿佛弥漫着恐怖的煞气在向四处扩散,慢慢地笼罩在茫茫的山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