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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章

    真民离开李扬贵家,转过几道山弯,看见灵英子站在二楼阳台上目送他。真民走到半山坡,斜对面山里传来多婆婆的哭声,他停了下来,看见她弓着身子在割坟堆上茅草,那山里埋着她死去的男人和大儿子刘余生。真民回来听到村民说起刘余生的死,他的心被深深地震撼……

    刘余生十多岁跟师傅学会砌砖粉墙,他在银桥镇一户人家建房时,喜欢村里一个叫华英的妹子,女方父母嫌他家里条件太差,华英不顾父母反对跟余生结了婚。两人早出晚归在乡里做工,省吃省用余了钱建起那幢三层楼房,日子虽然过得有些苦,可两口子却相互体贴从来没吵过架。在那年冬天,刘余生给一户人家砌砖从架子上摔下来,头部受了伤,视力越来越差。那家人欠了一身债,没赔多少钱,他自己建房欠了帐,只在小医院随意看了看,一直没治好,一天他醒来就分不清白天黑夜了。地里屋里的活全落在华英的头上,她象个男人一样学会犁田耙田,一人背着小打谷机上山岭下山岗去打稻谷。大热天担着两大箩筐湿谷上坡,象蜗牛一样一步一步艰难地移着,常常汗水泪水流满一脸。华英变得爱发脾气爱骂人,刘余生忍气忍着泪让着她,这样的日子没过一年,一天早晨华英带儿子去镇上赶集就再也没回来。

    刘余生象小孩子似的大哭一场,多婆婆哭骂几日,接刘余生和野猫一起过日子。快三十岁的野猫想到屋里多了一个废人,自己讨老婆更难了,他把怨气全发在他哥身上,时不时骂几句,火气来了在他哥身上抡几拳。四年前一个夏天,多婆婆和野猫把收回来稻谷晒在禾场上,后来天空下起雨,刘余生急急慌慌的点着棍子摸到禾场,好不容易把干谷扫着堆在一起,却看不见野猫挂在头顶树枝上盖谷子的塑料布,他急得趴在地上四处摸着,抓着,无情的大雨把干谷子冲走一大半。野猫从山里赶回来,对他哥哥一顿拳打脚踢,骂道:你这个死瞎子能吃不能做,把现成的谷子都败掉了,你这个不中用东西何不早点上山占住你那五尺土啊!”

    刘余生悲愤交加,摸到菜刀去割自己脖子,多亏多婆婆手快抢下刀。刘余生点着棍子摸下山坡回到自己屋里,躺在床上几天不肯吃东西。多婆婆整天守着儿子,把菜刀、农药藏起来,怕他寻短路。刘先福一些人上门劝他想开些,一定要等华英回来,说他当初那么穷,华英心甘情愿跟着他过苦日子。也有人说华英那天有可能临时有人叫她去外面做工,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

    刘余生也许觉得众人说得在理,华英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人。他记得她曾经说去广东服装厂做工的话,也许她遇到特殊情况没有捎信回来,他又没手机不能电话联系她。纵然一时糊涂跟了那个男人,可她一定会回心转意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呀!他们十多年夫妻有说不尽恩情啊!再说还有一个八九岁懂事重感情的儿子,他一定会回来看自己……

    刘余生起床吃了饭,要他娘不要再担心他,他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他每天点着棍子探路,去水塘里提水做饭,还在屋后挖土栽了菜。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可他经常呆望着野木山那条通往山外的小路,他盼望着幻想着华英会突然出现路口,儿子会喊着爸爸向他飞奔过来……

    这样艰难而孤苦日子过去三个多月,村民原以为刘余生会一直等待下去,可就在那年秋天一天夜里,村里人被“啊啊啊”的凄惨地嚎叫声惊醒,人们看见他禾场上一个全身着火人在跑着乱滚着……空气中弥漫柴油味和人肉烧焦的气味。多婆婆、野猫尖声哭喊着,端着水追着火人去泼。老屋冲人匆匆赶去,当众人帮忙扑灭火,全身黑糊糊刘余生躺在地上一动也没动,屋场人走近看见他头部烧得扭曲变形,身子皮肉爆开,肠子拖在地上。

    张云秀当场被那惨相吓得晕过去,多婆婆请几个胆大男人用被单裹着散了架的大儿子的尸体,众人帮手塞进多婆婆备用的老棺材里,埋在她老头子的坟堆旁边。野猫自从出事那年出去就没再回来过。多婆婆没有多余的钱给他们父子坟堆立石碑,又担心掩没在荒草中,她每年会在他们父子坟堆上割几回草,割一回,就要哭一场。

    真民心想曾经真挚美好的爱情竟然落到这样一场结局,他不由得长长地叹一口气。

    他回到家没有跟父母提起李扬贵说的婚事,他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却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呱大娘来到屋里,跟他家人说灵英子很中意真民,她是特意过来做媒的。刘先福两口子感到很意外,半晌没回过神。呱大娘说李扬贵一家人觉得真民不错,如果刘家有意,今年就把喜事办了,他们不要男方的彩礼,还会给女儿几十万陪嫁,真民愿意住他家也可以,灵英子嫁过来也行,反正刘家以后建的新屋离他家很近,他们只图老了亲人离得近有个照应。

    真民不好明确拒绝,说婚姻是件大事双方考虑一段日子再说。呱大娘说她过几天再来,临走时感叹说:“我做一辈子媒还没碰到这样的好事,女方不要彩礼,还倒贴男方一大笔钱。”

    刘家人送走呱大娘,刘先福对二儿子阴阳怪气地说他这几天不在家,原来去李家山讨好相亲去了。真民做了一番解释。刘先福嘀咕道:“真搞不懂李扬贵这个算盘精怎么会想着跟我们这样穷人家结亲?还这么大方,怪不得昨天碰见我主动打招呼,还散了一根芙蓉王的高级烟。”

    “李扬贵这些年一直在外面跟我们本来就没什么意见。”张云秀有些心动地说“庵子冲那姓陈的妹子也许头脑发热才对真民好,真正晓得我们家里的情况,肯定不会答应。虽然灵英子个子矮了一些,可人水秧秧蛮讨人喜欢,如果跟李家结了亲,李扬贵会出面跟他哥哥劝和,李扬军也会顾着亲戚的面子不会来报复。这几日我一直担心家里会出大事,一天没睡两三个小时,脑壳想起这事就尖痛呀……”

    刘先福也觉得老伴说得有点道理,两天前他特意去庵子冲,准备去那妹子家去拜访,可远远看见那诺大带花园凉亭的大别墅,想着自己家这几间破旧老屋,他的心就凉透了,两家条件相差实在太远太大,他终于没勇气走进陈家大门。

    自从那天打架,他的神经总是绷得紧紧的,经常头痛头晕,感受到身心疲惫象快撑不住了,老是这样怎么得了呀?他对二儿子说:“这几日我也细想一下,象陈妹子那样大富大贵人家,我们实在高攀不起,虽然我对李家人没什么好感,如果你对这桩婚事没意见,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成了家,我和你娘心中石头也落地了!也放心啦!”

    真民说“现在还不想谈婚事,再说我跟灵英子也没什么感情!”

    刘先福开导儿子说:“以后在一起就会慢慢有感情了,我跟你娘见一两次面就成了亲,男女刚在一起讲究一些感情,时间久了就是搭伙做伴过日子,有感情也慢慢变淡了。”

    真民低着头回到自己屋里,刘珍国跟着过来,他劝弟弟说:“你命真好,象李扬贵这样有钱大财主主动叫媒人来提亲,只有比猪还蠢的蠢子才会拒绝,你千万别错过机会,他在广州当包工的大老板,每年少说要挣几十万,身边一定存着好几百万块钱!你如果办砖厂缺钱,他随时可以拿几十万给你。有个这样财主丈人你将来有享不尽的福呀!”

    真民说:你们只想到是钱,根本不懂一点感情。”

    刘珍国见弟弟脑壳死不开窍,有点恼火,抬高声音说:“你是平时看那些鬼书看多了变蠢了!变傻啦!你以为生活象书里那样男女只讲究什么鬼感情,爱的死去活来,那是骗人鬼话,夫妻有了钱没感情也会变得有感情,世上人说究是钱和利,没感情可以买感情,你懂不懂啦!”

    刘珍国叹了一口气,放缓了口气说:“说句真心话,我有点眼红你的命比我好!其实当初刘晓华老婆二丫头在学校就对我有意思,我至今后悔当初没抓住机会,不然我现在也发达啦!也不会找水莲这样的爆牙婆,穷鬼子人家……”

    “你这个鬼东西嫌我爆牙子难看,你牛头马面象个鬼呀!”水莲突然出现在门口大声骂道:“当初是你死不要脸赖在我屋里求亲,我才不会到这鬼打死人的穷地方来,现在给你刘家生了崽,接了代,倒嫌我丑嫌我家穷了,你还是个人呀………”水莲大声骂着,冲气回到那边屋里去了。

    刘珍国后悔自己没注意水莲会跟着来到这里,他连声叹了几口气,临走时嘱咐真民不要再犹豫,不要再蠢下去了,尽快答应了这门亲事。

    真民原以为全家会反对这门亲事,没想到家人却很支持,他不大情愿这门亲事,可他又不想使家人很失望。真民回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几个妹子的影子在他脑海浮现,他心中渴望自己能有美好真挚的爱情,渴望能有幸福的婚姻,渴望能有一个真心知心人一起白头偕老。他走到外面红砖柱子边,怔怔地望着朦胧的庙岭,那山里埋着余生和刘珍华的父母,山那边还有梅子父亲新坟,他想着他们婚姻,想着他们一生的结局,心头一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