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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章

    农历大寒这日,是赶集的日子,真民搭车来到镇上。他在镇政府没有找到上次见过那个陈主任,在一间办公室找到陈芳琴的舅舅,真民向他了解办砖厂的一些事。李副镇长热心帮他联系黄岭村村长和镇里几个管事的人,真民原本想请他们上刘珍华店里吃饭,他们嫌那里太简陋,走进了装修气派的桥头酒楼。

    在席上,真民对镇里几个官员说,如果政府把农机厂几座山削平最少需要几百万,如果政府能以优惠价格把山地租给他办砖厂,可以节省一笔巨款,砖厂用不了几年就把那几座小山消化掉,到时那里变成一大片平坦土地,政府可以卖地建房。再说办成页岩砖厂以后主要生产用于高档装饰的彩色砖,销往城市,给政府增加不少财政收入,还解决一部分村民就业……

    几个镇村干部觉得真民一席话很诚恳而又有远见,加上好酒好菜的款待,最后以低价谈妥买山租地办砖厂的事。

    散了酒席已经下午三点多了,真民没有租摩托车回去,他沿着马路走着,在镇中学读了几年书,这条路不知走过多少回,沿路屋场、山岗、田野、小桥依然是旧时模样,一阵呼呼的北风刮过来,在路上扬起一阵又一阵灰雾,几只白鸭在路边水塘悠悠地游着,水面上荡起一片片小波浪。他走了一、两里路,天阴沉下来,乌云象长长的马群一样向西边奔去,不一会儿,天空下起小雨,打在水田里,不停闪着雨点花,淋了雨土路散发着泥土的气味。

    真民加快步子,过了小石桥,后面响起摩托车的喇叭声,他靠近马路边,摩托车在他前面停下了,陈芳琴摘下头盔,微笑的说:“我一看你后相,就知道是你。”她用手扒着搭在额前的头发说:“你也太小气啦!到你家也有十来里,摩托车都舍不得租!”

    “很多年没走这条路,想边走边看这一路的好风景!”

    你会骑车吗?”

    “可能会吧!”

    “可能会?嘛意思吗?”芳琴盯着真民笑道:“开摩托车不是开单车,要点技术。”

    真民跨上车,突突地启动了引擎,说“我在外面骑过,不会摔坏你这个千金小姐的。”

    陈芳琴轻巧从侧身坐上后面位子上,撑开花伞举在真民头上,两人一路说着话,上一个小坡,下了一个长长的坡,急风夹着黄豆大密雨打在真民的脸上身上。过了一座桥,上了一个坡,黄泥路让雨水浸的象糍粑一样,粘满泥的轮子打着滑,两人只能下车,真民推着摩托车走着,芳琴穿着半高跟鞋走在烂泥上很吃力,下坡时,几次差点摔倒,他紧紧拉住真民胳膊,稳住自己。

    雨伞被风刮坏了,只能撑起一大半,他们走进三叉路口老亭子避雨,两人几乎同时连打二个喷嚏,互相看几眼,不由得笑了笑。雨越下越大,远处山岭、田野、屋场淹没在茫茫的雨雾里,过了好一阵,雨才下小了一些。

    真民说:“我还有这么远,先走啦!”

    “天已经黑下来了,马上又有大雨来,伞不好打了,到我家去吧,明日再回去吧!”

    “太麻烦了,不去啦!”

    “什么麻烦,走吧!你一个大男子汉怎么这么胆小!”

    “不是胆小,不过下雨天黑得早,我去银花表姐家去借个手电筒和雨伞好赶夜路。”

    陈芳琴推着摩托车走出亭子,真民撑着变形的伞伸在陈芳琴头上,他不好意思靠近,把伞偏向她那边,他大半个身子淋在雨中。

    黑云随着风伴着雨从山那边笼罩过来,雨又下大了,打在路边枯黄的草上沥沥作响。

    两人上了通往庵子冲水泥路,芳琴告诉真民说这条路她父亲出了一半钱,明年铺通往镇里那条水泥路他父亲也会捐一笔钱。马路不远处几栋楼的屋檐下站着一些人,他们用好奇眼光打量着俩人。

    他们转过一个山弯,映入真民眼帘是在三岔路口就能远远看见那幢黄色的四层大别墅。他随芳琴进入虚掩的大门,他不由得有几分吃惊,眼前被围墙围着别墅占地有十多二十亩,四周栽着名贵树木和花草,修建一个老式八角凉亭,有别致小木桥,还有一条镶着鹅卵石铺的小溪流,一些地方堆着建筑材料,还没有完工,但真民能想象完工以后的气派,他在福建几个城市呆过,也很少见到这么气派花园别墅。

    大厅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穿着黑呢子大衣,白净而又富态,脖子上戴着吊坠项链,手上戴着三个金灿灿的戒指。她绷着脸,显然对女儿带来这个陌生男人有些不高兴。

    芳琴对她娘说:“他就是银花的表弟,今天回家没带伞,上次就是他请银花和我们几个人吃饭。”

    芳琴娘仔细打量着真民,一时间对这个高大秀气后生有了几分好感,招呼说:“进屋坐,这个害人的鬼天,把你衣服都打湿啦!”

    真民说:“婶子,不麻烦啦!我去银花表姐家借把伞和手电筒,还要赶回家去!”

    “银花去城里亲戚家吃酒席还没回来。”

    那就麻烦您借把伞和一个手电筒给我,过两天我就还给您!”

    “刮这么大的风,马上又会下大雨,打伞也没用,明天再走吧!你身上都快湿透了,去楼上电炉边烤烤吧!”

    真民一再谢绝,可又禁不住母女劝说和挽留,他走进宽敞的大厅,亮丽的灯光使他有些不太适应,在上楼梯时差点踏空,险些闹出笑话。陈芳琴娘把真民引到楼上电炉子边,过了一会儿,她拿来几件衣服叫他换上。真民先是谢绝,经不住她的一再劝说,他拿着衣服走进卫生间,他里衣底裤也湿了不少,可他觉得换了不太合适,犹豫了一会儿,只换下毛线衣和外套。

    他出了卫生间,打量房间,四周墙上贴着精致的墙布,地上铺着黄色的发亮的木地板,墙边摆着许多新式的家具。他走到二楼客厅弧型栏杆前,看见装修豪华的一楼大厅足有六七米高,天花中间吊着一盏亮闪闪的大水晶灯,整个大厅有一二百平方,显示有钱人家大气派。他想起自己家里那几间低矮漏雨的老瓦屋,想起那空鼓脱落的泥巴墙,破旧的己辩不出颜色的老家具,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陈芳琴向他走过来,她已经洗了澡,换了一件蓝色羊毛外衣,洗去脸上的化妆。齐腰的长发,随意扎在一起。在那一刻他觉得她象梅子一样清新朴实,又如夏天水塘里的荷花淡雅而又不失俏丽。

    她打量着真民,说他穿上她哥的衣服蛮合身。两人说着话下楼来到大厅,屋里竟然来了十几个附近屋场的人,他们觉得陈芳琴突然领回来一个后生感到很奇怪,纷纷赶过来看“热闹”。真民被众人好奇眼光打量的很不自在,他此时很后悔自己留下来。他有些尴尬上前给男人递烟,女人一边打量他,一边嘀嘀咕咕说着话。

    “琴琴这些日子,天天骑车去镇里,原来是跟这么好的后生约会去啦!”一个矮胖女人说道。

    陈芳琴脸一下红了,说道:“你们别瞎说,我是去有事,我又不是找他!”

    “不是找他,怎么把人都领回来啰!别不好意思呀!”

    真民说:“你们别误会取笑她了!我家里条件很差,哪里高攀得起,哪里配得上她呀!”

    银花的婆婆说:“现在家里条件差不要紧,听银花说你打算开新式砖厂,以后能挣大钱,也能起这么大的别墅,如果一个后生没发展没出息,家里就是有万贯家财也会吃穷吃尽呀!”

    芳琴娘跟众人解释说两人只是在路上碰见,后生刚才还要去银花家借伞赶回去,是她说了许多挽留话真民才留下来。众人半信半疑。

    张银花公公陈老头问真民办砖厂的事,几个男人跟他说开了话,称赞他年纪青青就办厂子很了不起。说了好一阵子话,真民感觉自己有点鼻塞,不时连打几个喷嚏,他心想身上湿的内衣裤可能浸得自己有点感冒了。

    傍晚母女弄好一桌菜,陈老头和陈芳琴伯父留下来陪酒,他们劝真民喝了三杯酒,真民说他头好晕不能再喝了,他连打几个喷嚏,咳嗽起来。芳琴母亲说他一定是淋了生雨遭了病,她一时没找到感冒药,熬了一碗生姜水让他服下,在楼上辅好床招呼真民躺下。

    过了大半个时辰,芳琴母亲上楼问真民感昌是否好了一些,他头痛得很厉害,可他不想给无亲无故的人家再添麻烦,他装着很平静的样子说:“好多啦!”

    芳琴娘摸了摸他的额头,朗声地说“烧得这么厉害还说好多啦!”

    她给村里医生打电话,医生雨夜不想出诊找了个借口挂了电话。母女俩打着手电筒走了两里多烂泥巴路赶到医生家,说了不少好话请来了医生。

    医生给真民测了体温,烧到三十九多度,配了两瓶药水,给他打吊针,嘱咐陈芳琴记得换药水扒针头就下楼走了。真民感到很过意不去,说:“婶子,给你添太多麻烦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别这么说,人吃五谷杂粮谁不生病呀!芳琴说你把伞打在她头顶上,你自己身上衣服都淋湿透了,真的难为你啦!”

    芳琴娘把空调温度调高一些,母女俩坐在旁边跟真民拉着话,他说起这几年在外经历,芳琴娘谈着家事,说着女儿的趣事。芳琴有时搂着她母亲的肩头,有时象个小孩似的靠在她娘的手臂上,一会儿怔怔地看着真民,一会儿又凝神盯着墙上,好像在想什么……

    她换第二瓶药水时已经深夜十二点多了,芳琴娘打着哈欠,招呼芳琴记得扒针头,就去旁边屋里睡下了。陈芳琴拿着一本杂志书坐在写字台前看着,时间一分一秒随着药水滴走了,真民没有睡意,静静地看着台灯下那个剪影,这几年在外面,虽然有姑娘对自己有好感,可从来没有一个姑娘真正关心过自己,他感觉有一股浓浓的暖流流倘在身上……

    药水一点一滴滴着,到了深夜一点多钟,总算滴完了,陈芳琴过来熟练扒出针头,用一支棉签压着他手上的针口,真民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棉签,说:“对不起!我不该留下来,太麻烦你和你妈啦!”

    陈芳琴笑着说:“你今天怎么象个老太婆一样啰哩啰嗦说了一大堆麻烦你啦!对不起呀!你没看出来吗?你来我妈蛮欢喜的!我以前生病我妈都没陪我到深夜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