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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章

    到了农历七月的中旬,乡村人家开始收割稻谷,一些在城里做工人赶回来帮手。这天中午,真民从镇里赶回村子。今年又是夏旱年景,已经有四五十天没下一场象样的雨,许多小山塘已经干旱见了底,路边许多稻田开了裂,一些禾蔸含着穗,还没来得及灌浆就枯萎了。山岭的树枝也干死了不少,野草已经泛黄,过早露出冬天那样的荒凉的景色。

    真民下了禾场,看见屋门上了锁,他顶着日头往山弯走去,知了尖叫声搅乱老屋场的宁静,山野里不时传来蛇咬住蛤蟆发出吱吱的凄叫声,多婆婆坐在屋前的阶基上乘着凉,她手里拿着一把开叉的烂蒲扇,在不停的扇着风。禾场上晒着一片黄豆杆,不时有黄豆从豆荚里飞蹦出来,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真民从多婆婆禾场走过,看见她衣衫敞开着,他迟疑站在禾场上,多婆婆一边扣衣扣,一边过来招呼真民,说他家里人在燕子岭收稻谷,可能没有人做午饭,她邀请真民进屋吃饭。

    真民客气谢绝,她走过来,拉住真民不放手,说他太好了,过年还给她送礼,她吃他送的那两瓶药酒,如今手也不麻了,脚也不痛了,她早就想请真民吃一餐饭,前几天她外甥女送了几斤肉,她舍不得吃特意留着用来献客的。

    真民推辞不了,走进她屋里,她从老碗柜里端出一大碗肉倒进锅里,又在菜板上切着青辣椒,她的上衣扣子脱开了,胸部又露了出来,真民慌忙转开眼。她弯腰往灶里添柴点燃了火,起身抓起从锅里爬出来的几条蛆虫摔在地上,笑道:“你这些小东西我还舍不得吃,你们就先下手啦!”

    灶里火旺起来,肉里蛆来不及爬出来,烫死在锅里,多婆婆说:“这些蛆没有一点外味,我以前经常吃过,身体还好一些。其实乱吃东西,寿命还长一些。我女儿外孙女每次从城里来,说塘里的水被人家洗过屎尿桶,洗过洗衣,有农药味,叫我不要吃,可我已经没力气去担井水了,再说已经吃了这么多年,也没得什么大病。她们在城里吃得卫生吃得好,可三天两日还是生病。再说我活到八十多岁己经死得过呀!野猫不听话,我也管不了他,我早就盼着能早点死,好去那边跟老头子他们一起过日子,可这个该死阎王真的可恶,偏偏又不让我去死!”

    多婆婆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去阴间的钱早就准备好了!还买了好多阴间十万块一张的大票子,真民你去帮我算算有多少钱,这些都是我省吃省用买下的!”

    真民走进里屋看见她棺材旁边堆了好几袋纸钱,几个屋角落也堆着纸钱,床下面也塞满纸钱,还有许多袋印着十万块一张的冥钱。他惊呆地站在老屋中间半响说不出话来。

    多婆婆走进来,真民说一时数不清,光几袋冥钱起码有好几个亿。多婆婆弄不懂,他说就是有好几万万块钱,她依然不明白,呆看着他。真民说把这钱换成现在一块一张钱,一部大货车也不一定装得下。多婆婆哈哈地大笑起来,兴奋地说:“我有这么多钱啦呀!发大财啰……我到那边就成了大财主呀!和老鬼、余生几辈子都花不完,再也不会象这边为钱发愁啦……”

    真民望着她布满皱纹的笑脸,不由得陪着她笑,可他那一脸的笑却显得很苦涩。

    多婆婆把炒好菜放在桌子上,给真民装了一碗挟着许多草木灰的热饭,他吃了一口,有一股说不清的怪霉味,她挟了几筷子肉硬压在真民饭碗里,一条条白蛆沾在肉片上,真民实在吃不下,当她去里屋拿东西时,真民把肉放回菜碗里,把饭面有蛆的饭扒到地上,一群鸡围过来很快抢光地上饭。这时燕子岭方向传来他父亲跟铁石头争吵的声音,真民匆匆扒完剩下饭,谢过多婆婆,快步出门往山那边赶去。

    刘先福刚刚收割完一丘田的稻子,连忙赶去燕子岭的水塘里,扒开水塘的出水口,把塘里不多的水放了下来。他顺着流水的水沟走下坡,看见铁石头已经扒开田垅口,把一部分水引进他家还没有收割的稻田里,刘先福便大声数落侄儿自己不去放水,只知道装现成的水。铁石头却指责叔叔做事不公,先下手为强,一心只想独吞塘里的水,不让他家插晚稻,不想让他家有饭吃。

    刘珍国帮他父亲把稻草拉上水田,走过去帮腔,两家人一阵争吵,互不相让,三人动手扭打起来,父子俩很快把矮小的铁石头打倒在土坡上。刘先运从山里赶来,看见儿子受伤的膝头上鲜血直流,他带着哭腔骂道:“先福你这东西,心这么狠毒呀!父子两人打我铁石头一个,你没有一点兄弟叔侄之情,今日我就跟你拼了这条老命……”

    两兄弟又扭打起来,刘先福不小心伴着田里的锄头把摔倒了,刘先运冲上去在他弟弟头上、脸上扇打着,刘珍国冲上想帮父亲,铁石头从地上爬起也想去帮父亲,两人又扭打起来,铁石头再一次被刘珍国打得倒在地上。

    真民上前劝着伯父,拉住他挥动的手,刘先福很快爬起来,朝他哥脸上挥过去一拳,顿时真民伯父鼻子被打出了血。

    刘先运用手背擦着嘴边的血,大声骂真民阴险歹毒,故意拉住他的手,让他拚刘先福的打。他悲愤地冲上去要跟刘先福拼命,胸口又挨了弟弟一拳,真民拉住父亲,劝他不要再动手,打架不能解决问题,只有心平气和的说道理才能化解矛盾。

    刘先运大声骂着冲过去,踢了弟弟一脚,刘先福挨了痛,使劲推开儿子冲过去,踢了他哥哥一脚,他再去踢时被真民霸蛮拉住了。村里人赶来,拉开两家人劝说着……

    刘先福对真民大声骂道:“你这个畜生!养你这么大,你不出手帮屋里人的忙,还拉住我,让人家打我,你这个畜生都不如东西!”说着朝真民脸飞去一掌。

    真民避开了脸,后背让父亲打了一下,他恳求道:“伯伯他们已经受了伤,鼻子口里都被打出血了,六十多岁的人,你就不能让他一点吗?”

    刘先福咬得牙子咯咯响,大声吼道:“你这个野畜生呀!野畜生啊……是我错啦,还是他儿子有错在先呀!”他大声说着自己没错的理由。

    刘先运父子站在另一边田行上大声申辫着,刘先运指责弟弟说:“先福亏我小时候疼你,你如今却六亲不认啦!仗着家里人多拳头硬欺负我弱小父子呀!你不得好死呀!你全家不得好死啊……”

    真民走过去,喊道:“伯伯!你不要骂这么狠毒的话,你听我说,我们家怎么会以强欺弱嘞!我从头至尾没动一下手,我只是好心劝你们,拉开你们……”

    “你不要说得好听啦!”铁石头大声打断真民的话,他叫骂道:“你这家伙比你爸他们更阴险,明里装好人是拉架,暗里却拉偏架,只拉住我爸手,害得他鼻子嘴巴被打得生血直流啊……”

    你听我解释吗!当时是什么情况,是你爸在打我爸,我才拉住伯伯的……”

    你不要强口弄舌啦!不要为自己辩解啦!”铁石头打断真民的话,骂道:当时怎么没有拦着你爸的手,害得我爸被打得生血直流,你是什么好人呀!你是个最阴险的家伙!”

    “当时我没注意我爸会突然还手……”

    他们父子不再听真民解释,往家里走去,一路不停的骂着狠毒的话。

    天慢慢黑下来,真民回到屋里,他母亲责怪他说:“你也太蠢啦!不怪你爸骂你,有事不帮自己屋里人,你却帮别人拉住你爸让人家打,人靠饭养命,你外公办丧事还欠着几千块钱,你开砖厂搞成这个样子,也欠了一身的账,现在借钱借粮都没人肯借,全靠那几丘田吃饭,要是没有一点收成,全家人等着饿死呀!”

    刘先福回到屋里,又在骂儿子说:“”你这东西比猪牛还要蠢,一点不懂世事人心,天旱出毒人啊……是没法子的事呀……人生活在这世上是一件不容易不简单的事,有时不得不狠心,做人既要让人佩服又要让人怕你几分,才不会受别人的欺负,不做三桩善事无人闻,不做三桩恶事无人怕呀……”

    真民没心思再跟父亲争辩,走到屋外的柱子边,茫然望着对面茫茫的山岭……

    左边的山坡上传来他伯母哭嚎地谩骂声,她数落先福一家人仗着屋里人多拳头硬逞强,欺负自己兄弟侄儿……她哭骂好一阵子,接着又大声诅咒的骂道:“你屋里人心狠手毒不会有好下场呀!你屋里人以强欺弱会得不到好死啊……会遭天打雷劈,车压,少年而亡啊……”

    她伯母己经嘶哑的骂声在山村的上空回荡着,附近屋场许多人在静静地听着,真民呆望着布满星星的天空,仰头哀叹着……他没想到亲人之间为了生活为一点小利竟然变得这样无情狠心,他心里感到很难过,又感到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