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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章

    腊月十八这日,肖老头赶集回来,绕道去刘先福家,说他在镇上见到芳琴的娘,她捎信要真民去她家。

    真民一家人在不安中度过一夜,真民已经两个月没跟陈芳琴见面,也没有通过电话,他们担心要真民去是提退婚的事。

    次日早晨,先福一再嘱咐儿子,如果他们提出退婚,一定不要一个人做主张,回来请亲戚们去算帐,把事摆在桌面上说清楚,该算该赔的钱一定要向他们讨要回来。

    真民走小路去庵子村,走过一家杂货店,他想进去买一些礼物,可想来想去,还是空手去了。他心思沉沉地走进陈芳琴家的大门,看见他们母女迎出来,脸上带着笑,他的心才轻松一些。

    陈芳琴给他泡了一杯茶,她母亲端来一盘零食,她对真民说:“我们母女本来想从工地拿到几万块去你家探望,可一直没有拿到钱。这些日子,琴琴急得生了几回病,伤心的哭了不知多少回。早两天才从城里回来,正打算去看你,听说你没什么大病,真是谢天谢地谢神灵呀!砖厂没办成退了财,只要人身体好,改了牛脾气,以后不愁挣不到大钱!!”

    真民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可又不好点破。陈芳琴把真民叫上楼,拿出一部崭新的手机递给他,真民按动开机键,一朵红色玫瑰花出在屏幕上,他望着陈芳琴说:“多谢你啦,总是让你在为我花钱!”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啦?”

    “人总是会变得,这些日子经历了太多的事,我象从长梦中醒来,我看清自己,也看清世事人心。你说的不错,我以前真是太幼稚啦!把世事人心想的太美好太天真,把自己的人生想得充满着诗情画意,把一些人想得很真诚而又有温情,可现实中世界是残酷的、虚伪的,让人感到许多的无奈和无奈呀!”

    “你终于做梦做醒啦,变得聪明了,我早就说世上事不是想象那样美好,你早听我劝,也不会落到这一步,如今你什么都没有,只剩下我对你的一片真心。”

    “也许是这样吧!我现在觉得人要想做一个真实不虚伪的人是很难的,活的太清醒,太理智真的很累啦!越糊涂越觉得日子过得幸福,不糊涂装也要装糊涂,我真有点羡慕镇里那个脖子系红领巾李癲子,天天无忧无愁四处溜达唱着歌,日子过得逍遥而又自在。”

    陈芳琴笑道:“那你也变成癲子,去过那无忧无愁的日子吧!”

    “这些日子我真的差点快疯啦,好在我这个能理智控制自已。”

    吃夜饭时,真民请母女去老屋冲家里做客,母女当时没表态,临睡前,芳琴娘对真民说:“我知道你们已经‘在一起’了,琴琴去了你家就成了你屋里人,你今年运气也不好,我们也不难为你和你爹娘过什么礼,办什么会亲酒,只要求你改脾气,对琴琴好,明年到外面去多挣钱,争取一两年把山下新屋建好早点成亲。”

    真民说:“您放心!我会尽心对芳琴好的!虽然现在处在一时困难中,但这样苦日子不会太久,我会努力让她过上好一些日子!”

    芳琴娘对女儿说,“你过了年就吃二十岁的饭,该记事啦!以后到外面找一份稳定工作多挣钱,有什么事跟真民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你爸今年倒了大霉,一二千万冻死在工地上,城里屋做抵押,还欠几百万块钱的债,现在也没什么钱给你,你爸急得头发都白了呀……”

    芳琴母亲说不下去,拿出纸巾擦着眼泪,陈芳琴陪着母亲流着泪,真民说了一些宽心的话安慰着她们。

    清晨来临了,天空悠悠飘着粉红色的云,随着彩云慢慢地褪去,一盘红日从远山冉冉升起,野木山上浓雾缓缓地散去。真民堂婶王菊花在山坡放牛,看见真民和陈芳琴还有她的两个堂姐妹走在山路上,他大声喊对门山里张云秀俩口子,说真民带老婆回来了。

    两口子不相信,依然浇着油菜肥料,直到几个妹子走出了林子出现在山坡上,两口子才相信儿子带儿媳回来了,两人来不及洗手,赶急赶忙下山,刘先福滑了一跤,踏死了满秀土里几蔸油菜苗,他担心那个泼辣婆会骂人,气得大骂真民是个没脑壳东西,也不晓得先捎个信回来,让屋里人准备准备。

    好在七间屋子已经整修一番,没有以前那么难看。刘先福早就在心里盘算过,在山下建一栋新楼,没二十万几块钱连三层主体楼都建不上去,可大儿子余得钱不多,小儿子欠着账,只能等条件好些再建,虽然住在这不吉利的凶屋场担惊受怕,可家运不旺倒了霉又有什么法子嘞!急也没用,气也无用。他上个月请工匠把门窗墙面修缮一下,屋顶也请人重新翻盖一次,添补一些树木瓦片。

    刘先福匆匆赶回家,急忙拿起锄头刨着地上鸡屎,清扫屋子,不停大声喊老婆子找几个没缺口子茶杯,收拾桌子上碗筷。

    张云秀脱下沾了许多油的烂衣,手忙脚乱寻找那件黑色的新罩衣,可一时怎么也找不到,听到丈夫指使这指使那的,心急心烦回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于是两口子争吵起来。当禾场响起一阵皮鞋嚓嚓声,刘先福压住心中闷气,笑着出去招呼几个妹子。

    村里人得知真民带老婆回来了,许多人过来串门,他们一进屋,就盯着穿一套蓝色西装的陈芳琴,人们看见她白衬衣领扎着一个花花的蝴蝶结,画着眼影,涂着淡淡的口红,脸儿白里含着红,就象夏天山里水蜜桃,男人看得眼睛有些发呆,女人们赞叹妹子生得实在是‘水’死人啦!

    刘先福忙着搬凳子,倒开水,口里嘀咕张云秀躲到哪里去了?怎么不过来招呼客人呀?

    真民给男人们散过烟,走进灶屋,看见母亲蹲在灶边,手颤抖地打着打火机,连打好几下没打燃,口里含混不清咒骂着该死的打火机,脸上肌肉在不停抽动着。真民不明白母亲怎么会这样?他心想也许最近家里伤心事使母亲有些麻木,也许是突来好事使她心慌不知该怎么去应酬……

    芳琴走进灶屋叫了一声妈。张云秀喉咙里嗯了一声,望着儿媳妇一身贵气的打扮,脸上不自然抽动几下。她笑了笑,结巴的说道:“妹、妹、妹子一路辛苦啦!你到堂屋那边去休息,灶屋里死邋遢,莫弄坏你的衣衫。”

    她走进堂屋,跟芳琴堂姐陈小英和堂妹陈小娟打了招呼,又跟村里人说了一些话,走进里屋装了一大盆花生去灶屋炒着。刘珍国、肖水莲从地里回来,刘先福叫大儿子去下河湾刘赖子的父亲那里买鸭子,叫大儿媳妇去店里赊几斤猪肉、排骨,他背上鱼网赶往燕子岭那边水塘去打鱼。

    肖水莲来到杂货店旁边肉摊前,要屠夫切两斤肉。李胖子冷笑说:“你弟媳妇是大老板屋里的千金小姐,头一回来上门你就称两斤肉呀?亏你开得出口啊!最少也要八斤!”他切了一大块后腿肉称了秤,塞得水莲。

    肖水莲说:“你以为就是单独买点肉呀!屋里人又是捉鸡又是打鱼,忙都忙不赢,还要我屋里那个家伙跑到下河湾买鸭子去了,有钱人家女儿命贵气的很呀!可她现在家里倒了霉,凤凰变成了鸡,听说城里几套洋房子也抵了债,他爸还欠很多钱,现在她跟我呢一样还有什么神气可逞啰!”

    杨玉娥说道:“现在她家只是一时的困难,再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毕竟是大老板的千金小姐肯定贵气呀!人家毕竟是第一次上门应该大鱼大肉招待,你头一回上门,你屋里公婆不也办了十个大斗碗给你吃啦!”

    “我没这么好八字,还没到大河里去洗口!我娘屋里那时苦,我来头回把我当成讨饭的叫化婆,几块蛋皮子,一些老油渣子,鸡毛都没看见一根!”

    肖水莲又在杨玉娥店铺里买了一些香粉、红枣,木耳一些东西回来,屋里看新娘子人都走了,几个人忙着杀鸡宰鸭,破草鱼。

    肖水莲在灶屋里负责掌铲炒菜,没人在灶屋时,她抓几团肉塞进嘴里,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又把滚烫的肉飞快地噎下去,眼泪水都沧了出来。刘真民请几个亲戚来吃饭,他二伯父还记恨那次打架的事没有来,刘先发,刘先华几个堂叔过来了,大鱼、小鱼想在桌边吃饭,被肖水莲叫去灶屋后面去了。

    刘先福忙着给客人挟菜挑汤,他见鸡汤碗里只有一些鸡骨头、鸡脖子,没有多少肉,就起身来到灶屋后面,看见肖水莲和两个孙子端着装了许多鸡肉的碗在吃着,他火气一下就窜上来了,骂道:“你搞得太没名堂,客人吃鸡骨头,你带细伢子在这里嚎呜嚎呜地大口吃鸡肉!”

    张云秀过来劝男人说:“吃了就算啦!不要大声骂了!屋里有那么多客人,让别人听见好笑”!

    肖水莲吃了一大碗浓油的鸡肉汤,回到自己屋里,喝了一瓢井水,呆坐在床边。刘珍国吃完酒饭,满脸通红走进屋里,骂道:“你也变成人啦!快三十岁当娘的人啦,象没吃过东西的饿死鬼一样,做事象三岁细孩子一样没脑子呀!”

    “你这个东西也来骂我,我吃不得呀!就要吃!你生怕你弟媳妇没吃到鸡肉,对她这么关心,是不是以后想偷吃‘冷饭’?”

    “你这个死蠢三八货!竟然说出这样的狗屁话,依得我脾气,我两个耳巴搧偏你的脑壳!”

    “你来搧,你来打呀!吃了几坨鸡肉,伤了你一屋人的心,老也骂,少也来骂!”肖水莲数落以前的旧事,说公婆、男人看不起她,眼泪随着话滚落下来。她哭诉道:“我第一次来你家,没看见你娘一根鸡毛一根鸭毛,没吃你家多少营养,如今不是头晕,就是腰子痛,有钱人家女子命就这么贵气呀!鸡鸭鱼肉什么都有吃……”

    刘珍国说:“不是舍不得给你吃,只怪你自己是一个背时鬼,那年你来头一回,村里正在发鸡瘟鸭瘟!”

    “现在吃一点鸡肉补偿一下也没错呀!你这些人就象斗恶霸地主一样,我给你刘家生了两个儿子传了香火,你这些人还这样对待我,你这东西死了良心竟然还要打我……”

    “我只是吓唬你,又没真的动手,你这蠢三八货,哪个叫你莫吃,你到桌子上去挑哪个会说你,做事莫太惹眼了!”

    “那么多人,我到桌子上鸡屁股都吃不到。”

    “莫说了,莫说了,一个快老的女人还争东西吃,让别人听见会笑脱牙齿!”

    大鱼、小鱼满嘴是油走进屋来,靠在他们的娘身边,肖水莲擦干眼泪,说:“你们兄弟要记得!今天是腊月十九日,你娘和你们吃了一点点鸡肉,被你爷爷屋里人和你爸骂了一顿饱的,脑壳都骂肿了,以后他们病了老了,不要买一点针大的东西给他们吃,不要……”

    她话没说完,肚子一阵难受,肠胃里东西一个劲往口里涌,她赶急赶忙跑到屋后,‘哇’的一声大吐起来,把吃下鸡肉全吐了出来,看见一堆咬碎鸡肉,她感到一阵挽惜。她很快站起身扯了一把卫生纸向屋后茅厕跑去,也许吃得太多鸡油汤,又喝一瓢冷井水,她一下午拉了好几回,又呕吐两次,肠子都快吐出来了。

    刘珍国看见她从茅厕回来,一阵冷笑,挖苦道:“报应呀!报应!这就是贪吃的下场!”

    张云秀听见俩口子在那边屋里争吵,又杀了一只老母鸡,送了一大碗鸡肉汤过来,肖水莲看了油汪汪的鸡汤,又想吐,一口也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