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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章

    春末夏初的时节,雨天多过晴天,真民没有做过多少工,在外找事做也没碰到机会,他感到十分的郁闷,可又有什么办法!他经常坐在床上看一些建筑识图施工方面的书。端午节后,李扬贵叫他和刘先发几个人去一家工地挖土方,倒水泥,从早到晚一直晒着太阳,干了ニ十多天,真民变得又黑又瘦。接下一段日子,又没工做,真民躺在床上看几本新买建筑方面的书打发日子。

    这天中午老厂房的人正在睡午觉,门外传来一阵嘎嘎的清脆皮鞋声,真民抬头看见日夜牵挂的人出现在门口,她穿着一套白色的新套裙,背着黑色的新皮包。

    真民穿上外衣外裤,领着陈芳琴去街边小饭店去吃饭,两人走在人来人往街道上,真民手不由得搭在她肩上,迎面走来的路人看着他们,芳琴好几次转过脸,看搭在她肩头那只被太阳晒得很黑的手,她身子往另一边移开了,真民不得不放下手,他的心一下变得沉重起来,两人并排走着相隔不过半尺,他觉得好像一下子隔了一条河。

    他们进了一家小饭店,真民点了两个菜,要了一个汤,快两个月没见面,话自然多,芳琴抱怨在宾馆当服务员太辛苦,天天站得腰酸腿痛,她说她手机屏幕太小,她借堂姐和同事好几千块,换一部大屏手机、还买了一些衣物。

    真民说:“上次给你买了两三套衣,怎么又买,买再贵再好的衣,不过引人多看几眼,又有什么意义!穿得让人看得顺眼就可以,让人少看几眼又没失去什么,多看几眼又没得到什么……”

    “你又说起这些狗屁大道理!挣大钱好机会你没抓住,喜欢当好好先生。”陈芳琴阴沉着脸说:“你没本事挣钱,一心想省钱过日子,永远不会有出息!今年过去大半年,你死守在这里做辛苦的事,挣了多少钱啊?你再在这里混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啊?让人看得起吗?让人看得顺眼吗………你越来越让我心寒,让我心窘死呀………”

    两人争吵几句,引起屋里旁边吃饭客人转过脸来看着他们,陈芳琴低着头闷闷地吃了半碗饭,放下筷子走出去了,真民付了钱跟着出来。往回走的路上,陈芳琴又翻出真民以前倒霉事来说,两人大声争吵起来,真民也许情绪太激动,头一阵阵作痛,他双手抱着头说:“我不想跟你吵了,吵得我头痛的好厉害!”

    “说你几句就喊头痛,装着难受可怜样子,让人家来可怜你同情你!”

    “你说这样的话,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啊……你知道我承受多大的压力吗?”

    “你又知道我承受多大的压力吗?当初很多条件好人家我没答应,我父亲和我哥很反对,我却死心塌地跟着你,我得到了什么?得到人家的耻笑和冷眼,跟着你四处打流,连一个安稳的家都没有,现在你混成这个样子,连一个象样的挣钱门路都没有,你……”

    “莫说这么多!我一直在努力改变自己,我不想跟你吵,也不想让你可怜,只求你让我静一静好不好!”

    两人默默地走到岔路口,陈芳琴要去车站搭车回广州市区,真民劝她明天再走,芳琴说她一分钟也不想呆下去。真民留下三百块急用,把剩下八百块钱递过去,芳琴没有接,只是瞟了他一眼,转身朝大街走去。他呆站在路口,望着她背影,他没想到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又这样不欢而散,他盼她能回头看自己一眼,可她一直走着,直到消失在人群中,也没有回过一次头。

    真民外出找工作,在一个小工地上碰见陈小英姨父陈昌平,他住陈芳琴家斜对面的山坳里。真民说想跟他学做泥工活,陈昌平爽快答应了,叫他搬去工地住。真民有时跟着他砌砖粉墙,有时学贴地砖墙砖。

    有一天,陈昌平说他平常吊线看线凑得太近,是不是眼睛有毛病,真民知道头部的病引起眼力又差了许多。他总是找借口掩饰过去,有时说自己肾亏引起眼睛看东西有点模糊,有时说自己是沙眼,过些日子就会好的。为了弥补他眼力差耽误了一些活,他天一亮就起床,搬运材料,搅拌水泥沙浆,中午吃了晌饭,他也很少歇息,一个人边做活,一边练习技艺。他经常买烟给师傅抽,买酒买烤鸡烧鸭跟师傅几个人一起分享。

    他在那工地干了将近两个多月,当学徒挣钱不多,可学到不少东西,他对自己将来日子充满希望,心想要是干到年底,自己就是一个手艺比较熟练的师傅了,以后走到那里都能靠手艺挣到钱,让人看得起,不用再去做受气受欺的杂工了。

    然而好景不长,他在贴一间厕所地砖时,由于眼睛没看清水平尺,造成墙角有点积水,引起屋主大发牌气。陈昌平跟着受了气,他大声数落徒弟做事毛毛糙糙,有三分蠢气。真民说自己只是最近眼睛不太舒服,一时没注意,他愿意赔返工的材料。

    陈昌平更加恼火,没等他说完就大声叱责道:“你这人脑子生得蠢,还一点都不虚心,总是给自己找这样那样借口,你不要再在这里做啦!”

    真民闷闷地收拾东西回到李扬贵工棚里,又在老地方开了床。

    李扬贵接到新工程依然优先叫关系亲近的人去做,真民几乎每天去外出找工地找工做,他觉得自己掌握一些技术,也懂一些工程施工,盼自己走好运,能承包到工程,可找了好些日子,连一份工也没找到。接下来下了几天雨,真民感到十分苦恼烦闷,工棚里人拉他打字牌散散心,可他牌技和运气太差,头几天输了好几百块,他总想把老本扳回来,收手不打牌了,可打了几天输得身上只剩下一百多块钱,他很后悔自己不该染上赌瘾。

    时令已过了中秋时节,八个月光阴就白白度过了,身上没余几个钱,他常一个人呆坐老厂房后面的草地上,望着黄昏落日,他想起自己的病,不由得深深地哀叹着,心头不由得涌上来一股悲凉,他摇着头驱赶那绝望的念头,想起老中医的话宽慰自己,心想反正没确诊,也许是良性的,也是真的是那鬼医生看错了病,不要紧,不要紧的……

    几天后,李扬贵安排留在老厂房人去挖电缆沟,工具都被长期在这里做的那些人占用了,有的人拿了几件不肯让出来。真民只好赶到店里买一把铲子,走在后面,好地段被众人抢先占住了,剩下那段积着淤泥水。他挖了一会儿,臭哄哄的污泥水溅满一身,他就象水田里滚泥的水牛一样,引起旁边那些挖沟人哈哈大笑。

    过了响午,许多人己经挖好水沟回去吃饭,真民借来一把羊角锄挖沟里一块大石头,费了一肚子力气,没有撬出那块大石头,却撬断别人羊角锄头,他气恼把羊角锄摔在地上,坐在土堆上生自己闷气。远处大路走过一个打着花伞,穿着红色裙子的姑娘,走到离他几丈远的地方,真民才认出她。

    真民慌忙起身拿起衣擦着脸和身子的污泥,套上一只拖鞋找另一只拖鞋,却怎么也没找到。陈芳琴站在一棵榕树下,真民穿着一只鞋走了十几步,又脱掉了,光着脚走过去。

    陈芳琴盯着他苦笑着,微闭着眼晴,痛苦地摇了摇头,说道:“你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的人啦!一头烂茅草,一脸黑胡子,身上邋遢死啦!哪里还有点人相呀……”

    真民叹了一口气说:“有什么法子,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吧!”

    “你现在也相信命呀!你不是一个不信神不信魂不相信菩萨会保佑人的勇士吗?陈昌平把你跟他学泥工技术的事在村里四处宣扬,家人在骂我,村里人在笑话我,说我怎么找了你这样不成器脑子有毛病的二流子,连泥水匠技术都学不会。你以后还能干什么呀?你太不争气啦!太不虚心啦!还天天打牌赌钱,你这样男人也算个男人啊……”

    “我不是学不会技术,是因为我的视力真的下降了,看不清东西,有些事我真不知怎么跟你解释。有时心里太苦闷太难受才打一下牌,现在是一时困难,我又不是没努力,也学了许多技术,有空就去找工程,只是现在没有碰到好机会,没走好运!”

    “什么时候才走好运呀!是不是到快死的时候才会走好运呀?”陈芳琴眼含着泪水,激动地说:“刘真民快两年了,你自已说给我带来一点快乐一点幸福没有?你总是让我痛苦,让我失望,我今天总算看透你这个人啦!你满脑子梦想,没有一点点实实在在的真本事,我现在一看到你就头痛,心里就窘死了呀!真的!”

    “我没有一点本事,现在又落到这样地步,我以前想过了我们迟早会分手的,我早看破世道人心,看破了你!我们不过是同林鸟,遭了磨难,你迟早会离开!”真民语气显得很沉重地说:“我那次得病,我爸去你家,老远就看见你在楼上晒着衣服,你却不肯下楼跟我爸见面,你妈还撒谎说你在城里。你一直没来看我一眼、我那时心就伤透到底啦!我只是不想说出来,我只想也许是我爸看花眼,我努力相信你和你妈的谎话,只是想给自己心找一点点安慰!”

    真民有些激动大声说道:“今天我总算明白你当初说那些不管贫穷富贵永不分开的话都是骗人的鬼话,狗屁话!世上那有什么鬼真心真情呀!不过是一时的冲动,一时的感动,人会跟别人分享成功幸福,有谁真正愿意跟人共度艰难困苦呀!”

    陈芳琴哭咽地说:“我给你太多机会,我以前太天真,原以为找到你能过上好日子,能幸福!可你太令我失望,太没本事,太……”

    “你莫说啦!”真民有些激愤的挥动着手,说:“你也不要掉蛤蟆尿为自己伤心啦!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对你再好也挽不回你的真心,快两年你从来没有真心替我想想我有多艰难,你只想到你自己,我是没本事令你失望的人,你去找有本事的,去找你的希望吧……”

    陈芳琴呆看真民几眼,转身快步朝那边公路走去……

    真民望着她远去背影,血从脚下涌到头顶,闭着眼长长地悲叹着,他蹲在地上,痛苦揪抓自己的头发,眼泪再也忍不住流淌下来。

    真民没回去吃晌饭,他找回两只拖鞋套上,在水沟洗了手,朝附近一条小街走去,来往路人看见他身上有些邋遢纷纷避开。真民有些不自在,低头走进一家小饭店,要了一碗炒粉,坐在桌边,他的心平静下来。旁边有几个食客冷漠盯着他,仿佛在说他这样邋遢人进来吃东西扫了他们的兴,真民觉得不能让人鄙视看贱自己,他绷着脸看着他们,几个人被他冷酷的眼光盯得有些不自然,转开了目光。他吃完粉出了店门扬起头大步的走着,望着迎面打量他的人。

    他在太阳快落下时挖好了水沟,背着工具走在大街上,那副邋遢相自然又引起许多人观望,真民昂着头,努力让自己走得从容自在,心想我虽然身上有些邋遢,但我光明正大并不低你们一等,并不下贱,我自己要看得起自己,要保持自己的尊严。

    天快黑时他走进工棚,看见李扬贵跟虎猛子、李勇四个人坐在桌边喝酒,李扬贵说起几天前夜里回来路上被人用刀顶着抢去了五万块钱,求虎猛子几个人找道上人看能不能把钱要回来,他绝不会亏待他们。

    李勇打着赤膊,喝酒喝得脸上身上泛红,脖子吊着一块绿色玉石坠子很显眼,粗壮的手杆子刻着几条黑色的纹身。他瞪着走来的真民说道:“今日终算碰到你这个东西,在屋里欺负我爸,在外跟我哥过不去……”

    真民跟他辩了几句,李勇凶恶地说:你这家伙现在学会强口弄舌啦!是不是活得不耐烦!”

    真民心情不好,被他的话激怒了,他大声说“我看是你是活得不耐烦,一出口就威胁人,我这个人不想跟谁结冤结仇!但谁想欺负到我头上也不那么容易!”

    刘先发几个人过来劝着真民,把他推到门外,李勇几个人跟着想冲出来,虎猛子、李扬贵劝住他们,李勇指着真民说他逃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几个人吃完酒走出来,虎猛子对他四表舅说如果能找到抢钱那伙人,他们尽力把表舅的钱追回来。四个人离开老厂房,上了没有路灯的马路,背影很快消失在黑夜里,喳喳的皮鞋声依然很响亮传过来。

    刘先发劝真民离开这里,说李勇还会过来找他打架,这里人大部分是李家的人,他会吃大亏的。毛豆说李扬贵把挣钱好的事都给李家做,我们只是挣点糊口钱,伙食又贵又差。三个人商量一阵子,一早就收拾东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