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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章

    虎猛子叫真民几个附近村里人过来帮忙,李扬军安排真民做劈柴担柴的重活。到了响午,乡里办丧事和尚班子带着响器上了山坡,一头白发百亩大丘也跟在后面,真民跟他打招呼。百亩大丘说他去年在镇里给姓李主家担砖,从工地架子上摔下来,摔坏脑壳,经常头痛头晕,不敢再上架子了。他现在经常跟着村里和尚办白喜事,帮主家做点事,挣点小钱,有时运气好能帮人抬棺材,可以得一个大红包,几包高级烟,有时还可以得到一双好鞋。

    王菊花几个女人在满秀的灶屋帮忙洗东西,很快把二缸水用完了,李扬军要刘先华,宝来子两个人去挑井水,刘先华说这几日脚经常抽筋,费不了重力。宝来子捏着肩膀,说他这几年没做过担担子的重事,己经担不起水了,屋里井水还是他爹娘担的。李扬军挖苦地说他们都发了大财,摆起大老板的架子来。

    他走到堆柴的棚子,叫刚担柴回来的真民去担水,真民说山里柴还有很多没担回来。李扬军只好叫虎猛子安排人手,虎猛子叫了几个人都因要上一个陡坡太辛苦不愿去,虎猛子只好找担柴的真民说一堆好话,真民受伤那段日子虎猛子帮了不少忙,他不好找理由拒绝。

    真民担着两个大水桶下了山,一来一回有两里多路,他担着水上陡坡时累得喘着粗气,大汗淋漓,他脱得只剩下最后一件衣,可后背也很快被汗浸湿了。

    真民挑第四担水上坡时,禾场上站着一群李家山来吃酒席的人,村长女儿李雅婷也站在人群中,她大学毕业在广州一家公司上班,有人说她如今在那家大公司当上部门经理。她半真半假地说道:真民你还真有一股死力气,担水上陡坡没喘一口大气,明年到广州如果找不到工作,可以来找我,我可以随时安排你到公司当搬运工。”

    真民应声说:“可以,到时一定去找你。”

    李大明走过来,讥笑地说道:姐,你还不知真民以前可是镇里的风云人物,他开过砖厂当过大老板,还打算当村长呀!当搬运工太辛苦太委屈他啦!你应该安排他搞卫生打扫女厕所一些轻松活才好呀!”

    禾场人哈哈嘿嘿地大笑起来。真民气得脸都红了,可在这种场合他又不好跟他们争吵。

    真民担第六担水时肩膀有些肿痛。可一担水刚放下,还没倒进水缸,几个洗菜女人你一瓢她一瓢就用得差不多了。王菊花要李扬军增加一个人担水。李扬军瞪着真民训道:“你牛高马大人也太不中用了!担水这样不要技术的死活都做不过来!你如今单身一人,夜里又没一个女人陪你耍把戏,脚杆子身子有的是力气,走路走快一点,莫象个老牛拉犁一样在这里磨洋工磨时间混饭吃!”

    真民有些恼火大声说:“你别在大喊大叫,不要只出个鬼口,你一个人能担得过来,你来试试!”

    “说你几句还不服气,我只是帮主家管点事,不好说你的重话,可你做事干活要对得起主家一日三餐好酒好菜好烟招待你!偷懒耍滑你能对得起自己良心吗?”

    真民很恼火,把扁担摔在地上,大声嚷道:“我什么时候偷懒耍滑啦?来回几里远,这么多人洗菜洗东西,一担水一放下几分钟就用完了………”

    梅子正在禾场跟着和尚做法事,她看着真民忙不过来,便担着两个水桶走过来,安慰真民,又劝李扬军说:“二表舅,真民过来帮忙做最辛苦的事,是看得起我娘,看得起我们全家人,路又这么远,还要上ー个陡坡,换着别人两个人都担不过来。”

    这几天梅子不知哭了多少回,声音变得嘶哑了,白净饱满的脸几天就变得又黑又瘦,象大病了一场,红肿眼睛把眼珠子挤得小了一些。她叫真民先歇一歇,自己担着水桶下了坡,身后披着白孝服在风中飘摆着。

    真民担起水桶走在后面,两人一连担了三担水,把两个大水缸装满才轻松下来,两人担第四担水时,坐在山脚下大石头旁歇了一阵子,真民劝着梅子说:“这几天你瘦了不少,也别太伤心啦!”

    “我没想到我娘会走这条路呀!是我们害了她,她太可怜啦!遭受太多的磨难,我们没一个人懂得她的心呀!”梅子眼眶挤满泪水,说道:“小时候我娘对我有点偏心虐待我,她觉得心里有亏,这几年对我好了许多,有时把我管得严也是为我好。有些事我现在才明白,平日里她省吃省用为了早点还我爸办丧事欠下账,她经常一天只吃两餐饭,活活的饿出胃病来的!我每次叫她吃饭,她不是说肚子不舒服,就说胃口不好不想吃,我以前以为真的是那样,如今想来她是故意说谎,只是想把剩下不多的饭让给我吃。”

    真民说:你娘虽然嘴巴爱骂人,心其实还是好的,这一世也受尽了苦呀!”

    梅子说道:“这几年她在家开荒土点花生点芝麻卖了一些钱,可她身子痛胃痛,却舍不得去看舍不得买点药,自己从山上找草药吃,吃不好咬着牙忍着痛,痛不过就一个劲咒骂自己鬼身体不争气,咒骂老天爷不公,为什么把病降到她这个苦命人的头上。如果她不是拼命省钱挣钱来还债,不是为了补偿对我亏欠,她也许不会得重病也不会去吃药水自杀。是我伤了她的心害了她呀……”梅子忍不住抽咽起来。

    “你不要太责怪自己,我知道你娘的死跟你哥嫂他们有很大的关系。”

    开午饭时,禾场上桌边坐满亲戚朋友和一些村里人,百亩大丘坐在老堂屋红砖柱子边,有时抬头看几眼禾场上喝酒吃肉的人群,有时低头呆坐着,等禾场散席时,他过去收拾碗筷,擦着桌子。一脸酒气李扬军走过去,喝住他说:“你这个讨饭吃野老头子,哪个叫你来收碗筷的!你这双死鬼手莫把碗筷弄黑了,去去去!站一边去!”

    百亩大丘脸上肌肉抽了几下,抓着头,靠在红砖柱子发着呆。真民吃完饭,从虎猛子新屋出来,他劝百亩大丘去吃饭,见他不肯去,就叫梅子装一大碗饭菜送过来。

    百亩大丘接过梅子递过来饭菜碗,说道:“我没帮你家做事,我不好意思吃,说了不吃就不吃的,你们霸蛮装饭来要我吃,我也没办法,就吃一点吧!”

    “野老头子你大老远赶来不就是捞饭吃吗?”李扬军走过来说:“你觉得吃了主家的饭对主家不住,等会就跟真民一起去担水,你们一老一少两个担水的单身和尚蛮相配的!”

    真民横了李扬军一眼走开了,百亩大丘饭还含在嘴里,就喊真民去担水,他脸上堆着开心的笑,对自己有一份临时工做,能得到主家的红包钱,能堂堂正正在席面上吃肉喝酒感到很荣耀。

    两人一前一后担着水走在山路上,真民问他说:“你还想不想找一个伴过日子?”

    百亩大丘笑着说:“找一个伴要养她,还要满足她,要费一肚子カ气又伤身子,我オ不干那蠢事嘞!我要多余点钱,死了让我侄儿请和尚做道场开路,还要过奈何桥改过,到那边跟我兰丽一起过好日子,享享福!棺材寿衣白布我早就买好了,纸钱准备几大蛇皮袋,到那边有大把钱用。等我快死时我招呼我侄儿,一定要请唱皮影戏人热闹两晚,请洋鼓洋号吹吹打打风光的送我上山,送我去那边的世界。”

    两人走了四五趟,担满两个大水缸,大桶小桶也存了水,他们坐灶屋旁边歇息着,真民刚点燃一

    支烟,李扬军走过来,喝叱道:“你们担满水就开始当老板啦!大家都去桥边帮戏班子搬东西,你们多干一点也不会死啦!”

    王菊花坐在灶屋门口切菜,她搭言道:“麻拐(蛤蟆)蹦三下,也要歇一口气啰!真民两人刚放下扁担,身上的汗都没收。”

    “虎猛子屋里人请我来主事,我才说你们两句,你们想怎么玩耍我也不能奈何你们,只要你们对得起主家一日三餐好酒好菜好烟的招待!“

    真民坐着吸着烟,懒得理睬他。李扬军有些恼火,狠瞪着百亩大丘,大声吼道:“你这个死老鬼还站在这里,你吃了人家一大海碗饭吃了那么多肉,也要对得起主家!”

    百亩大丘看了真民几眼,低着头,嘀咕几句,拿着扁担下山担东西去了。

    真民依然坐着抽着烟没理睬他,李扬军气呼呼瞪着他背影,咕噜几句走开了。

    真民吸完烟下山搬了两回东西,天快断黑时回到老屋冲,刘先福在屋里补着鱼网,见儿子肩上搭着毛线衣进屋来,他没好气地说:“你这个没出息的,大冷天穿一件旧单衣去帮人家担水,帮人家做费力气的蠢事,也不怕被人当做蠢子笑话呀?”

    张云秀从灶屋走过来说:“井水挑不干,カ气用不尽,以后屋里办红白喜事也要请人帮忙!”

    “你去帮忙,也要帮个象样忙,人家宝来子,刘先华那些人多聪明呀!做搭灵堂,摆桌子,扯电线一些轻松体面的事。来了那么多吊孝吃酒的客人,还有好多妹子,你穿得客气一点,做体面的事,才让别人看得上眼,你穿这一身旧衣旧裤做担重担的蠢事,人家以为你是个没有出息蠢得要死的东西,婚事更没希望啦!”

    真民说:“重事总要人来做,看得上就看,看不上就莫看!没必要讲究那些鬼假神气讨好别人!”

    “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好意教你,你还不受教!李家山人把你当猴子在耍,李扬军那老畜生把你当蠢子傻子在耍,你还象个死人一样不晓得话里意思,王菊花都看不下去跟我说了那些话,我脑壳气得现在还尖痛呀!”

    真民说:“男子汉大丈夫要能屈能伸,既要能听中听的好话,也要能听不顺耳的坏话!做人要气量大似海,意志坚如钢!”

    刘先福气得呲牙裂嘴,大声对张云秀骂道:你你你这个发瘟的死老婆子呀!你前世在那里做了亏心事啊……生出这样不争气的蠢东西,人家把他当着哈巴狗耍,他还买起文来!我脑壳都快被他气扁了啊………”

    屋外狗叫了,二猛子过来要真民去吃饭,帮忙搭戏台子。

    次日早晨,满秀娘屋里亲朋好友送来花圈,放着炮竹赶来吊孝,开席的时候,许多人早早抢占有凳子位子,第一批吃了二十几桌,第两批人饭没吃完,戏就开了锣……

    杨玉娥白天忙着店里生意,断黑才去看了一阵子戏,她赶回店里掩上门,急忙坐在墙角落的尿桶上,撒了一泡憋了许久的尿,刚提起裤子,突然门被推开了,李扬军进来一把抱住她,杨玉娥使劲推他,说要是他乱来,她会大声喊。李扬军说又不是头一回做这事,他说给她换了一个新电表没收一分钱工钱,还说是他特意安排虎猛子办丧事到她店里买了一大批东西,让她挣了一笔大钱还不识好歹。杨玉娥不再吱声,顺从了他……

    过了好一阵子,李扬军才腿脚发软下了床,摸黑回到戏场。

    戏唱到深夜才收场,早上戏班子班主临走时,在没人屋角落递给李扬军一千块钱回扣,他拉下脸对戏班主说:“我给你们说了这么高的价,又让主家给了你们不少红包也应该分点给我,不要不识好歹。”戏班主只好又给了他两百块。

    李扬军拉住他说:“下河湾刘老三的娘九十多岁得了重病,这几天就会落气了,他屋里丧事百分之百会请我负责主事,如果不请我主事我马上就断他电!她崽女都很有钱,铁定会唱几场戏,这事我百分之两百可以做主,先交点定钱吧,到时我一定叫你的戏班子过来!”

    戏班主有些无奈,又掏出一张红票子递过去才摆脱他。

    下午几个做法事男子用桌子扎好三层奈何桥,禾场上阶基上挤满看热闹的人,和尚戴着牛头马面的面具,拿着开了叉烂蒲扇戏弄过奈何桥人,讨要过奈何桥红包,给少了人不让下桥,几个和尚一唱一说象演戏一样,逗得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

    吃了夜饭,和尚领着满秀后人亲戚在禾场开路、转道场、穿地狱,山野里刮起一阵阵寒风,天上下起雪粒子,看热闹的人纷纷回了家。快到半夜时,天上飘飘扬扬下起雪花,亲戚也去烤火睡觉去了,道场一下子冷清许多。披着红袈裟的老和尚拿着引魂火杆穿着地狱,梅子和她兄嫂一行人低着头紧跟老和尚后面,昏暗灯光把他们穿孝服的影子映在老墙上,那些影子不停重叠着、移动着……咚咚锵锵的锣鼓声,啊啊呀呀的经歌声,飘在阴阴森森的山野里,越过山山岭岭,传到好几里开外的屋场。

    王艳丽转了几圈,叫二猛子陪她去小便,两人走到离茅厕几丈远地方,王艳丽刚蹲下身,茅厕旁边的柴房传来一阵沙沙地响声,两人惊恐转过头看见一个黑影在动,王艳丽惊恐地尿没撒完,慌忙扯起裤子,两人魂飞魄散往禾场快步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