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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章

    大胡子那个班子人返了几次工,依然许多地方没法过关,黄老板不准他们再开工,要真民赶他们走。大胡子哀求真民让他们再住几天,说他们是落难的人,一个老乡在佛山一个工地摔成重伤,老板逃走了,他们一分钱没拿到,他们现在吃饭的钱都没有。

    几日后,到了吃晚饭时,一个江西人多提了一桶饭去了他们的工棚,工地一些人没吃上饭,野猫、刘先华一群人气恼冲进江西人住的工棚掀翻桌子,不准江西人再吃饭,把桶盆里饭菜要搬回这边工棚,一群江西人赌在门口,争吵一阵差点打起来了,真民从工地上匆匆赶过去,对大胡子说:“老板天天逼我赶你们走,我顶着压力,好意可怜你们,倒贴伙食费给你们吃,你们竟然这么不讲规矩,你马上带人离开这里!”

    大胡子苦着脸说:“刘老板,我们一个老乡没注意多提一桶饭,我们马上送回去。”

    “谁吃你们剩饭!”刘珍国骂道:“你们这些叫化子,大老板早就叫你们滚,还有什么脸赖在这里吃!”

    一个高个子江西后生对真民嚷叫道:“我们在你工地做了工,总不能把人饿死吧?你当老板的总得讲一点良心吧!”

    真民气愤地说:“你他妈的为了你们,我受了老板多少气呀!给你这么多人白白吃了几天饭,贴了几千块钱生活费,还说我不讲良心,大胡子你马上带人走!”

    虎猛子走过来大声嚷道:“你还跟他们斯文屁呀!你好意拉尿给他们解渴,他们恨不得把你那里咬掉,你下不了决心赶他们,他们会一直赖在这里,大家动手把他们东西丢出去,赶他们滚!”

    刘珍国、刘先华大声喊大家动手,一群湖南人冲进江西人住的工棚,掀翻桌子,扯掉了蚊帐,拖烂了席子,有人捞起盆子、碗、杯、水桶,噼里啪啦丢到门外的雨地里。江西人上来争抢,拉拉扯扯就打起来,工棚喊叫声,哭闹声,呻吟声混成一片。

    江西那个高个子后生领头跟虎猛子他们从屋里打到门外,被围在雨地一顿暴打,有几个受伤出了血,把地上雨水染红了。虎猛子他们把高个几个江西人打倒在地,又一阵拳打脚踢。

    高个子的姐姐虽然抱着大声哭喊的孩子,双膝跪在真民面前,她哭着苦苦哀求道:刘老板我求求你!叫他们别打啦!别打啦!放过我弟弟和我老公吧!我求求你!求求你!我们马上就走,呜呜……”

    真民赶过去大声喊众人不要再打了,上前拉住虎猛子。

    江西人在屋里雨地里收拾东西,扶着几个受伤人往大路走去,雨伴着暮色越下越大,他们不得不挤在路边屋檐下避着雨,那情景象淋了雨又无处安身一群野鸡,显得有些凄凉。

    众人回到工棚喝酒吃饭,真民不见梅子过来,走到煮饭的工棚,看见她呆靠在棚中一根竹柱子上,怔怔地望着远处雨雾中屋檐,那里人影隐隐现现,女人和细孩子的哭声一阵又阵传过来,搅得真民心里一阵酸。真民喊梅子去吃饭,她没应声,真民走过去,看见她脸上流淌着泪水……

    真民在工棚来回的走着,在那一刻,他似乎觉得自己的心太狠毒,可黄老板逼他赶人,他又不得不狠心。过了好一阵子,他心里觉得自己似乎太残忍,叫梅子过去要江西人回以前工棚住一晚,并且叫她拿一些米和菜给他们。

    真民回到大工棚,虎猛子坐在一排床中间发扑克牌,旁边围着一堆人往牌上押钱。他走进自己住的小木板屋,点了一支烟,躺在床上闷闷的吸着。刘珍国走进来,没好气地说:“你到会做好人,大家流血流汗帮你赶走江西佬,你又把他们叫回来啦,还叫梅子送米给他们做饭。”

    “人总得讲一点良心吧!天墨黑啦,又下这么大的雨,他们能到哪里去,我叫他们只住一晚。”

    “他们说天天走,天天都没走,无毒不丈夫呀!你这人那这么不懂世事,人在江湖混,该狠心时就要狠心呀!象你这样没有一点男子汉魄力的人永远干不了大事!永远不会有大出息!永远挣不到大钱啊……这工地不是靠我带第一批人来撑起场子,不是靠我……

    “你现在怎么爱啰哩叭嗦啦!”真民有些不耐烦地说。

    “我当老兄是在教你做人,爹娘为你都气出病来,这么多年,你在梦中过日子,连老婆都离开了你,一年到头没挣几个钱,你有什么本事当善人贴给人家吃!你出外这么多年,你混出一点名堂出来了吗?”

    “你又混出什么名堂来啦?又有什么大出息呀?”

    “我是没大出息,可我有老婆有后人,人家不会指着背说我讨老婆都讨不起,不会说我是断后的老光棍,无能的单身汉!”

    “这也算有出息呀!莫笑脱人家的牙齿,你莫说这么多,我心里很烦,不想跟你争吵!”

    “我懒得说你,黄老板和虎猛子他们都在说你,连几十个不中用的人都赶不走,你还能干成什么事呀!跟着你干下去都会倒霉,我明天就走!”

    次日早晨,刘珍国和他领来十几个人离开工地,虎猛子随他们一路回去了。真民劝江西人离开,他们有人提出要真民养伤,赔医药费赖着又不肯走了。

    黄昏的时候,黄老板叫来镇里的治安队十几个保安强行把江西人赶出工棚,饿了一天的江西人不得不离开。真民一群人站在大门ロ,看见几个受伤男子走路一歪一拐的,两个妇女背着细孩子,提着大包艰难移着步子,那个胖嘟嘟细孩子也许是饿得受不了,也许是生病了,一路上大声哭着,喊着……

    梅子不停抹着眼眶的泪,刘先发红着眼叹息道:打流人真是造孽呀!可怜呀……”

    人群消失在远处,真民依然呆望没有人影的那个拐弯的屋角,那个细孩子的哭声似乎依然在他耳边响着。刘先发拍着真民的肩膀说:“你也别站在这里难过了,你已做到人至义尽啦!是个有良心的好人,人家不理解你,我能明白你的心,好人总会有好报的!”

    这日,铁石头班里木工组装两个楼梯踏步模板时,比图纸上少装一级,上楼显得太陡。黄老板大发脾气,把真民狠训了一顿,说他没有一点管理施工水平,真民反驳他说:“我没有及时检查有一定责任,但公司施工员没仔细检查就叫工人灌了水泥浆,也有一定责任!”

    黄老板大发脾气,不但要他赔返工的人工材料钱,还要处罚他误了工期。

    真民窝一肚子火,找到堂兄,质问他为什么不去检查工程?为什么不按图纸施工?说他做事太不认真负责了,要他承担一半损失。铁石头满嘴牢骚,跟他争吵几句,叫他们班里人停了工,闹着要结算工钱走人。真民为了挽留他一班人,答应不扣他一分钱,还提前付给他们一笔工钱,可铁石头还是带着二十三个人离开了。

    真民弄不懂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他,有些事还将就他,他为什么硬要带人离去?

    几天时间工地走了八十多个,几个工棚一下子空荡荡,剩下四十六人在开着工。黄老板板着脸来到工地,大声的斥责真民说他这么一点人怎么干活!再延误工期,要真民赔偿一切损失。真民打电话联系一些人,但那些人都有活在干,一时来不了。

    工地几个管事的人变得越来越不友好了,不是说工程这里不行,就是说那里出错,还大发脾气,以前合格工程,也拿出来挑毛病。真民请管事的人去吃饭,他们不领情,给管事的人、施工员的塞钱送酒,他们再也不肯接受,关系弄得这么糟,真民觉得没法干下去,催黄老板结算工钱打算退场。可老板说他们没返好工,误了工期要扣罚他的一笔的工程款。

    真民叫众人停了工,想迫使老板结算工钱,他们在棚里打着牌,野猫几个人从早赌到天黑,吃了晚饭又赌到天大亮还不想收场。余下两袋米,三天就吃的没剩下几斤米了。

    真民领着众人涌到工地办公室闹着讨要工钱,管事的人准备开饭,野猫抓起桌上的一把筷子说:“我们没米下锅,你们还想吃饭呀?”

    工地上几个人冲过来想抢筷子,拉拉扯扯差点动了拳头。管事的人打电话给黄老板。他坐小车赶来,大骂几句狠话,威胁说他们要是再闹事,会对他们不客气。真民跟他争辩几句,要他支付工程款。黄老板骂几句很难听的广东话,要真民他们马上滚。

    真民、野猫几个人气愤地冲上去扭住他,按倒在车头上,他手下十几个人冲过来想帮手,做工一群人把他们拦在外面。

    黄老板不想吃眼前亏,只好软了口,答应先付三万块钱,真民说他不讲信用,要求一笔付清,吵来争去,姓黄被围住脱不开身,他叫人送来十万块现钱,答应三天内把账结清,众人オ放他离开。真民叫几个人去买米买菜,回到工棚,他拿出记账本,一个一个的发着工钱。

    タ阳照着灰色的工棚一片灿烂,小工棚里飘着一阵饭菜香,没吃午饭的人已经饿慌了,还没有正式开饭,大家都挤到工棚里来。有人欢喜领到工钱,大声地说笑打闹,有人叮叮当当敲碗打盆唱着歌,吵得梅子头晕,菜里放了两次盐,虽然有些咸,众人也没说什么,吃得有滋有味。

    天一点一点黑沉下来,工棚后面传来一阵汽车声,不一会儿,一大群穿着迷彩服男子气凶凶朝工棚这边涌来,他们挥舞铁棍木棒,工棚一些吃饭的人丢下碗筷,慌忙逃窜。

    真民丢下饭碗,捞起一把铲,大声喊众人不要乱跑,捞东西跟他们拼,野猫、刘先华一些人捞起扁担、铲子抵挡,冲进来暴徒一顿乱打乱扑,打倒几个做工的人,血飞溅在床板上、地上,一些人丢下手里工具拿着值钱的东西,从烂石棉瓦缝洞里钻了出去。

    真民舞着铲顶住几个冲过来人,回头喊梅子快跑,她不知所措的哭着,呆站在屋角落里,十几个凶汉围住真民,有几个人跳上床冲到他身后,在他头上、肩上、背上打了几棍,真民撑不住了,双手护住头蹲在地上,又是一阵棍棒扑打在他身上。

    梅子冲过去,拉扯着那些打手,大声哭求道:“你们不要打啦!不要打啦!会打死人的!会出人命啊!呜呜呜……”

    混乱中梅子头挨了一棍,她双手抱住头,血很快染红她的手指,染红她的脸。一群打手打砸一场,出了工棚,上了几辆大车很快消失了。

    逃出人回到工棚,扶起几个伤重的人,刘先华坐在床边,痛得大声喊着,说他的脚可能被打脱了。梅子拿一条手巾包了自己的头,又找了一些纱布止住真民肩头的血。野猫挣扎坐起身,他背上伤口映红白衬衣。真民同学刘珍良从床底爬出来,他没受伤,只是受了惊吓。几个伤重人大声哀叫着哭喊着,叫得人心酸难过,刘先发几个男人忍不住伤心抹着眼泪……

    真民愣坐屋角落里,看着那些受伤的人,又看了看满屋撒落的衣物、蚊帐、被子、碗筷,他心头一阵悲凉,泪水在他眼眶里窜动着。他四处寻找自己手机却怎么也找不到,只好叫刘珍良拿手机报了警,警车却迟迟没来,真民叫一个人去镇里叫来两辆车,十二个伤员挤上车去了医院,包扎伤口、打针、吃药一下就花去五千多块钱,刘先华和牛岗村两个人伤重不得不留在医院,真民又交一万块押金。

    他们回到工棚,野猫指责刘胡子一班人一个镇的老乡太不讲义气了,打架不帮忙,只管逃命。刘胡子说他们那么多人怎么打得过!两个村人出来帮腔,工棚闹得乱哄哄的,真民大声喝叱才静下来,劝众人说事已过去,再吵也没有用。

    刘胡子带着十多个人一早离开了,一些牛岗村的人随他们走了,大工棚一下子冷清许多。黄老板一连几天没来工地,真民十多个人找工地办公室那些管事的人,要医药费要工钱,管事的人一口否认是黄老板叫的人来打架,他们被工地保安和做工的当地人赶出办公室。真民又去镇政府找那些官员,他们来了没说什么又离开了。警察来过几次,听完他们诉苦哀求,他们说这件事太复杂,他们会尽快处理。

    剩下的米很快吃完,真民存着两万多钱只剩下几百块,医院还欠下一笔数目不少的钱,刘先华三人不得不偷偷逃出医院。真民要众人先去广州,找地方落脚,他一个人留下来讨债。

    梅子担心真民一个人会出大事,她走到车站又扯谎说自己身份证漏在床上,又打转回到工棚。

    这天夜里工棚外阴沉沉的,屋里空荡荡的,梅子躺在小屋床上,许久没有入睡,真民睡的隔壁小屋里传来嘣嘣咚咚地响声,她心慌神乱的起床走过去,从门缝里隐隐看见他伏在床上,头不停地碰撞着床板,哎哎地低声呻吟着……

    “真民!你哪里不舒服,去镇里医院看一看!”

    头有点痛,不要紧,你回去睡吧!”

    梅子推开门,扯亮屋里的灯,看见真民嘴边有血迹,衣领上有血印子,被子一角掉在床下,衣物也散落一地。

    真民被灯光刺得眯眨了几下眼,冷着脸叫道:“你扯亮电灯做鬼呀!”

    “我看你痛得太难受啦,陪你去镇上医院打止痛针,包点止痛药吧!事到这一景,你再气再急也没用呀……”

    真民大声喝道:“我的病有什么好看的!你那这么啰嗦呀!你去睡你的觉,莫再来打扰我了,烦死人啦!”

    他扯灭电灯,用力关上门,梅子扶在门框上手来不及抽,重重地压了一下,她咬紧牙,痛得不由得蹲下身子,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落下来。过了一会儿,她左手摸捏着疼痛难忍的右手食指,慢慢走回隔壁屋里,躺在床上。那边不时传来真民低沉地呻吟声,那声音是那么痛苦凄厉和绝望呀!她的心跟着一阵阵抽痛。

    总算捱到天亮,梅子起来在灶屋煮饭,真民走过来,发现梅子食指肿得象红萝卜,他记起昨夜的用力关门的事,用拳头在自己头上狠打了几下,骂道:“我这个该死东西,害得你白白的受了伤,遭了罪!其实我这个人是一个很不中用的东西,早就应该去死去见阎王啦!留在这世上害人啊!”

    “你在放狗屁!”梅子瞪着真民喝道:“天光早晨不知好歹,诅咒自己这样的蠢话,我的手过两天就好了,你还是去医院看看病吧!”

    “我头痛的病看过很多次了,很难断病根,这是以前在外面做工受过外伤,有时发作有些痛,不要紧的!没有大不了的事,你要相信我没什么大病,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没说不相信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