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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章

    过了正月初一年味一天比一天淡下来,初八这天,梅子随着真民几个人一起外出,她走在山路上,回头看着燕子岭那花圈丛中她母亲的新坟,她眼窝里挤满泪水。真民回身帮梅子提着一个行李袋,抬头往远处望去,他怎么也看不清满秀那座新坟,只看见模糊一片林子,他心头不由涌上莫名的忧伤。

    他们坐了汽车转火车,天快黑时到了广州城,真民几个男人在一个熟人租的房落脚,他在外走了几天没有找到工,又到去年那个工地见到那个姓潘的施工员,他介绍真民去佛山找一个姓黄的老板,说他工地要一批人干活。

    真民搭长途客车来到那个学校工地,黄老板领着他看了场地,要他找一批木工、泥工、钢筋工、小工来建主体大楼,他们在办公室议好价签定了合同。真民在回来路上心里一直很兴奋,他心想几年背时运终于到了头,应该走好运了。

    刘珍国听说弟弟承包了一个大工程很高兴,主动帮真民联系好一批大エ、小工。真民赶到梅子所在制衣厂,那天厂里没开工,他托一个熟人叫梅子把自己行李袋拿出来。梅子得知真民包了工程,说厂里上半年订单不多经常放假,她想辞工到他工地上帮大家煮饭。真民叫她请几个月假,厂里不肯批她的假,还承诺给她加工资,想留住她这样技术好的员工。梅子最后还是辞了エ,真民上次见到那个白净清秀的后生帮她提着行李袋送到大门口,真民发现那后生眼里含着几分难分难舍的情意。

    两人搭车来到汽车站,刘珍国领着三十四个人已经先到了,他挎着那只棕色真皮包,西装配皮鞋,一副小老板装束。野猫从人群走过来跟真民打招呼。

    他接近四十岁,中等个子,人虽然不胖,但肌肉绷得结实,喜爱喝酒,烟瘾特别重,一口牙齿被熏得如木炭。说话粗声硬气,几句话不合适就起高腔挥拳头在外漂泊许多年,做一些散工杂事,挣钱不多。他也许觉得这一世娶老婆没多大希望,常常以打牌赌钱来消磨时光,慢慢上了瘾,不太想去做卖力气苦事,一心只想靠赌博赚钱发财,可这么多年,赌运一直不太好,输的日子多,有时赢了钱,又大吃大喝,嫖女人。最近他又把身上钱输得差不多了,オ不得不背着行李袋跟着大家来做工。

    梅子见到野猫十几个村里熟人有些不自在,低着头站在真民身后,刘先华问她怎么不在厂里车衣服?梅子脸一下红了,结巴地说:“厂里的事事不多……”

    真民说:“她那个厂里没什么订单经常放假,工资都快发不出啦,工地正缺一个煮饭的,我就叫她来啦!”

    三十多人上了一辆开往佛山的车,一下子把坐着几个人客车挤满了,车子出了站,上了路,下午三点多钟到了工地。一群人涌进工棚,开好床,就几个人一堆打起扑克、字牌,真民和梅子忙着架灶台,买锅、买米、买菜。

    梅子在家做几个人饭菜还是随便应付,可要做这三四十人的大锅饭,她有点心慌,起初锅里水烧干了,米还是生的,她很怕被众人数落,急得全身湿透,一连加了三四次水,好在她家以前养过母猪,她用大锅给一群小猪煮过米饭粥,能很好控制火候,总算把米慢慢焖熟了。炒菜时,她生怕盐放多了,加了三次盐,偿了三次,口都被烫得起了两个泡。到了吃饭的时候,没人说不合口味的话,刘先发夸赞她菜炒得蛮香,她这オ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早饭后,真民拿一塔图纸,领着众人来到工地,他安排人上了工,以前那些学到建筑知识派上用场,他看了好一阵图纸,跟工地施工员谈了自己的想法,施工员佩服他是个内行,热情地给他递烟。

    太阳升起两竹杆高,梅子吃力担着米和从马路那边走过来,真民赶过去接过她的担子。梅子扯了扯紧贴在胸口湿衬衣,用手理了理额头上乱发说:“鬼太阳太大了!热死人啦!在菜市场、路上好多人盯着我看,怪不舒服的!”

    真民说:“肯定有好多人看,这么好看的花姑娘,嫩豆腐脑,白菜心一样,哪个不想多看几眼,我也想多看几眼。”

    梅子笑着在真民后背打了两拳,说道:“你这个家伙又油腔滑调挖苦我!”

    “不是挖苦你,你以前在厂里背着小包,穿得体面在市场悠然走着,今天担着两大蛇皮袋东西,象乡里成家妇女赶集回来,你不觉得很难为情吗?”

    “很多人看我肯定有点难为情,不过也没什么,我以前担花生黄豆同我娘去镇里卖,也没觉得丢脸,不象你心里那个芳琴,家里是个大财主,不用做事,整天梳妆打扮在街道遛达去显摆自己。”

    “你不要再提她啦!现在我和她是陌生人。”真民把担子换到左肩膀说:“太难为你啦!过几天就可以支一笔生活费,叫车子送米送菜过来。”

    进了做饭灶屋里,真民帮忙掏米,梅子蹲在灶边烧火,柴有点湿气,她探着脖子伸近灶口吹了几口风,一股浓烟冒出来,呛得梅子咳嗽几声,火苗烧了起来,黑烟化成一股白烟,钻出屋项,袅袅地飘上天。

    梅子的脸沾了几块黑烟灰,真民笑她是黑脸菩萨,梅子走到水笼头洗了脸,她走到真民住的木板小屋门口,问自己脸上还有不有黑印子?真民拿湿毛巾帮她擦了一下脸,两人离得很近,静静地看着对方,真民有些激动,一把抱住梅子想亲她一口,梅子一阵慌乱没站稳,两人摔倒在床上,真民压住梅子没放手,梅子脸一下通红,用力推他却推不开,她用力扬手朝真民脸上打去,‘啪’的一声脆响,真民被打蒙了,他爬起来呆呆地看着她,他没想到梅子会动手,心中不免有些恼火。

    梅子声音有些哽咽地说:“你太过分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我到你这里来是给大家做饭的,挣一份工资,不是随便给你玩弄的!我也不是那种随便的人!”说着她用手摸着眼眶边泪水。

    真民的心慢慢平和下来,觉得自己的确太鲁莽了!他心想原以为她主动要求来做饭,是她对自己还有感情,再说梅子表面跟自己有说有笑,其实内心还没有从失去母亲的痛苦中走出来,更让他清醒是她已经在外一年多,心里可能已经有了自己中意的人,他脑海出现那天帮她提行李袋的那个后生。

    他用歉意的口气说:“对不住,我有点冲动,不过我只是想亲你一下,没别的意思,我还以为你象以前那样对我有点情意,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冲动啦!”他出了门,朝工地走去。

    到了中午的时候,众人吃了饭进工棚休息去了,真民才从工地上回来,他拿一个碗去大锅装饭时,梅子站在灶边呆看着他,真民没有抬头去碰她的眼睛,只是礼貌问她吃过饭没有?就端着一份菜去草坪那边吃着。梅子走过来盯着真民,眼里含着几分歉意,关心问道:“我给你留的菜够不够?要不要点辣椒酱呀?”

    “多谢!多谢!不用啦”真民客气的应答,一直没有抬头去看她,匆匆吃完饭就走了。

    几日后,黄老板看了他们做的工程很满意,他辞退一批做工不太好的四川人,叫工地管钱人预付二万块钱给真民,要他再增加一批泥工、木工、钢筋工,开建另一幢新楼。真民给几个熟人打了电话,牛岗村的黑胡子带来二十多个人,铁石头接到堂弟的电话,也带来二十多个工人。

    真民叫人买了烤鸡烤鸭啤酒招待曾经闹过矛盾的堂兄,自从前年那次两家人争水打架,他伯父家里人还有些记恨真民一家人,过年时真民兄弟送给伯父的礼物,他伯母又送回来了,青青订婚的红包他伯父也不肯收。真民想通过这次跟堂哥接触,化解两家之间的矛盾。

    白天众人在工地紧张劳作,夜里大家放松下来,有人围在床上打牌,有人去镇上去逛街,还有一些人去小巷里找那些卖身的女人鬼混一阵子。

    一天夜里牛岗村五个男人竟然暗地带回来三个女人过夜,第二天旷了半天工,睡到中午才起床。真民责怪他们败坏了工程队的形象,警告他们不准再带女人到工地上来。

    一个姓李男人很不服气,说:“你当老板的身边有煮饭的妹子夜夜陪你,我们做工的人也是男人为什么不能找女人陪!”

    真民大声骂道:“你在放狗屁!我是请梅子来给大家做饭的,我跟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你不要瞎说败坏人家妹子的名声!”

    几个人跟他争吵一阵子,觉得他管得太宽,做下去没意思,收拾东西结账走了。

    这天一个留着大胡子的江西工头来工地找活干,真民叫他带几个人来试工,可大胡子却领着三十多个人来了,有四个女人还有两个细孩子,真民安排他们砌砖批墙,可质量不过关,经常返工,挨了工地管事的人不少骂。

    工地有上百人吃饭,梅子和一个江西女人忙不过来,有时做急火饭有些夹生,炒得菜半生不熟,一些人说了难听的话,倒掉许多饭菜,走到后面人却没饭菜吃,大声吵闹着……

    真民很恼火,训了梅子几句重话。她觉得很委屈,含泪收拾东西离开了。真民听江西女人说梅子走了,匆匆赶去镇上,在一个路口拉住梅子,劝她回去,梅子摔开他的手,说道:“你莫假惺惺装好人,我没有让你得成,没有随你的愿,你心底恼死我啦!不分青红皂白乱骂人,就是想赶我走!”

    真民大声地说:"你竟然把我看成这样卑鄙的小人啊!你以为我一门心思只想着男女床上那些邋遢事吗!那天我以为你对我还有感情,只是想亲你一下,并没有其他意思。小时候在林中,我没把你怎么样,你却把我当做不怀好意的人,好些日子还把我当成仇人。前年我去你家,你娘也误会我是强奸犯,你却没有当面帮我辩解,难道我在你心目中就是一个色鬼色狼不要脸的卑鄙小人吗………”

    “我不管你是小人还是大人,你太过分啦!”梅子声音哽咽地说:“这么多人吃饭,你只安排我两个女的做饭,我从早忙到黑,还要四处找干柴,拿了一些大块干柴挨了工地管事的人不少的骂,天天烧湿柴,眼睛都快熏瞎了!天天受了别人气,还要白白地挨你的骂啊……”梅子委屈地擦着眼泪。

    “这些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工地上乱七八糟的事太多忙得我分不开身,我不该向你发火,我向你赔罪,你回去吧!我马上安排人给你帮忙。”

    梅子依然不肯回来,刘先发和两个江西女人赶来劝了许久,才把她劝回来。真民叫堂叔刘先发帮忙做饭,寻找一些报废的干木料,有两个人帮手做饭炒菜,梅子才轻松一些。

    忙碌的日子过了一天又ー天,真民对梅子依然象以前那样不冷不热,吃饭时他跟她谈一些厨房伙食方面的事,吃了饭就离开了,没有特意去找她。

    这天工地附近村里来了一个跳舞耍杂技的歌舞班子,工地许多人吃了晚饭就赶去看热闹。梅子随着人群走到半路上,跟旁边人说她头好晕不去看了,真民叫她去对面药店买点药吃,野猫说几句他们两人之间下流话。引起众人大笑起来,梅子骂了两句,一个人打转回去了。

    真民走了一段路,担心梅子一个走那段没有路灯林子不安全,转身追上梅子,护送她回来。梅子打开小屋的门,旁边大工棚有几束灯光照在小屋有点朦朦亮,她没有开灯就躺在床上,真民扯开被子帮她盖在身上,转身想离开,他没想到梅子突然抓住他的手,说:“你不要去看了,我一个人呆在这一排阴森森的屋里有点怕!”梅子一双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工棚四周静静的,偶尔能听见远处江西人住的工棚传来小孩子的哭声,真民怔怔地望着梅子,她的那双凝神的眼睛似乎拨动他心中沉睡的情弦。

    两双眼对视一会儿,真民的脸不由得慢慢附下亲了亲她的嘴唇,梅子搂住他脖子,紧紧咬着他嘴唇,真民抚摸着她,他不由得全身涌上一股冲动,梅子推了他几下,说外面有人来了。

    真民心慌打开门四处看了几眼,工棚附近并没一个人影,他象一个鼓着的气球突然被放了气,垂头回到隔壁自己住的小木房,他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发呆,一阵阵风吹进工棚,灯泡轻轻摆着,屋上竹架子影子随着灯轻轻地摆动着……

    真民安排铁石头一班人承建一栋楼的装模、扎钢筋的活,他没干几天,就跟黄老板和管事的人混得很熟,他跟他们常开一些男女床上那些有趣的玩笑,经常递好烟跟他们套近乎,有些事没跟真民这个大工头商量,就私自跟黄老板和管事的人定下来。真民看在堂兄弟面子上忍着没说什么。

    一个大晴天的下午虎猛子来到工地,他右手缠着厚厚的纱布,他说跟人打架挨了一刀,梅子劝她哥不要再去做那些冒险的事,要是出嘛大事怎么得了。

    虎猛子说:“你总不说好话,先人爹娘会保佑我的!能出嘛大事!”

    真民劝他伤好了在工地做点事,虎猛子说做工能挣几个血汗钱,他要搞一笔钱把家里别墅建好就收心,以后做一点生意糊口。吃了晚饭,虎猛子当庄家发牌赌三宫,工棚一下子成了赌场,桌子边围了一层又ー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