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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夜 有谁会跟你走到更远

    哪怕是再好的作家,在提起笔之前,在手指接触到键盘之前,拥有的都只是一种冲动,一种想要写点什么的冲动。只是对于本人来说,这种冲动他们并不懂,不知道将要写下的会是怎样的来寥寥数字,而他们,又将串联成什么样的语句。

    这是我一个以写文为生的朋友在喝醉之后告诉我的一句话,听在耳中就像是一句疯言疯语。文字之于作者,就像是亲儿子一样的存在,又有谁会在不了解要写的究竟是什么故事时就落下笔墨?这太不现实,听上去过于魔幻。

    我权当这是个笑话,没多想。毕竟他也过的穷困潦倒,我们一干众人都把他叫做不入流的作家。看上去,这可能就是为什么他没有靠着写文扬名立万的根本所在。

    大抵所有人写东西的时候都有些怪癖,听说有的人喜欢安静,有的人喜欢一气呵成,就像是教我们文学史的老教授写东西时就最经不起打扰,听说有一次一个年轻的导员就因为通知开会扰了先生的雅兴而被搂头盖脸的一顿骂。他这个不入流的作家也有个怪癖,写东西时总是喜欢找一首曲子,然后对文字的思考和对声音的接收双线并行,他告诉我,这就是艺术。

    我个人无法接受他这样的创作风格,甚至无法想象从耳麦里传来嘈杂的电流声时他究竟是怎样思考的。可能不只是在我的眼中,在大多数人的眼中,他所做的不过是应付手中的文字,应付手头的任务,然后万事大吉。所以双线并行,然后放空掉脑子,于是效率也高,码字也顺畅。

    可是没想到,当期末到来一众人都在忙与应付两万字的小说时,他用这种魔幻的方法和超现实的理念成了完成的最好的那一位,甚至和字数明显不够的众人相比,他的作品还超出了那么一点。

    于是我等众人灰心丧气,没想到自己倾注大量时间堆叠起的字山辞海还不如人家不费心力的应付之作,更有甚者被打击到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生起了知难而退的念头。

    不过好在他嘴巴不严,不过是两罐青啤下肚,就滔滔不绝的跟我们说起了理念。当然,一圈听下来也只是让我等凡夫俗子更加的云里雾里,他那一套理论无非就是自己指尖碰触键盘的瞬间就开始了动作,洋洋洒洒的完成了他没有仔细计划过的文章。而说完这些,他便倒地不起,没了和我等交流的能力。

    我们研究了这篇老教授青眼有加的作品,不过也只是脑袋里冒出一个又一个问号,从题材到设定再到描写,整篇文章找不到任何新颖之处,发生在年轻男女间的老套但是并不狗血的爱情故事,甚至找不到一个浪漫的字眼。

    于是众人不由得开始诟病起老教授的眼光,开始揣测是不是这一个故事和教授年轻时的情感经历有什么相似之处,触动了那些或是美好或是忧伤的回忆,不过这些想法在吃了一顿散伙饭之后就不了了之,毕竟虽然分数低,但是不挂科也就足以慰劳考试周内所谓的付出和努力。

    人这一生就像是一个环,那些你昨天没解决掉的事情总会找个机会回到你的生活。当年吃了散伙饭之后一众狐朋狗友说着常联系的话语之后作鸟兽散,分赴西东,也不回头,也不挥手,把那些青春里难以理解的东西抛之脑后,成为一个又一个留在校园里被叫做遗憾的未解之谜,然后什么也不管的就冲向新生活。

    我把那个穷酸的作家抛之脑后,然后考研,上岸,一路攻读,最后留校当了辅导员,虽说从那以后就享受起了别人眼中的稳定收入,然而也被一天天重复着的工作和琐事消磨了青春的余温,以前看着很有兴致的花花草草,在过去的一天天里变得索然无味。

    留校,意味着很多,过去的熟悉的东西总是近在眼前,一个个像是愣头青才能做出来的事在一群又一群的孩子们身上重演。每当看着曾经发生在那几个狐朋狗友身上的事情出现在眼前,总是感觉过往的时间似乎悄悄的又来冒头,就好像一个云游在外的人,突然推开了家里的门。我笑着对这段回忆说你好,可是一个字都没出口,就已经先挥了挥手。

    人是种怀旧的生物,就算被新的人填充了日常的生活,也总是会怀念起以前的事情,尤其是当留校之后,哪怕只是在校园里随意的走走,也经常会看到不少以前看到腻烦的东西,然后往事一件件的涌来,如同海浪一般,然后就突然意识到,虽然过往的痕迹都在,可是记忆不能够填充满空旷的校园。

    说来也奇怪,本以为最快意的事情会在回忆中出现的最多,却没想到翻涌的最起劲的,都是那些让人不甘心的东西。就好像过往没有在意的那个穷酸作家,成了最让人牵肠挂肚的琐事。

    可能也不是很在意,只是他的住所和学校恰好在同一片郊区,不算远的距离让彼此成了成本最低的青春见证者,也缩短了记忆从大脑到眼前的距离。

    总之,忙完一天的工作,两个人经常在学校对面的小酒馆碰头,干上两杯之后他回去写他那没什么点击量的书,我回家整理没头没尾的会议记录。彼此的近况,过往的云烟,什么都不说。

    老朋友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这样,不是一个哭诉的肩膀,不是谈起回忆的载体,不过是彼此见一面,即便什么话都不说,也逐渐让以前的记忆变得鲜活。

    然后,然后我就想到了他之前那篇远超两万字的期末作业,半醉半醒之间点亮了老电脑,然后从D盘的某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了那一堆作业。

    做完这些,我的脑子已经变得不清醒,于是点了一根烟,用牙齿咬在唇边手才摸上鼠标,在那一堆作业里滑动。

    然后,然后我发现这么长时间过去之后我甚至想不起来他作业的题目是什么,于是只能把全班的作业一个一个的打开,一行一行的浏览,去找过去这一切在脑海里留下的痕迹。

    只是看着看着就看不下去,一群愣头青期末只想着应付作业,十九二十岁没点经历的少年写的东西没一点能看的,即便是辞藻再华丽,看上去也都是无病呻吟,于是越看越觉得空虚。

    我不由得笑出声来,当年一个个都自我感觉良好,骂成绩第一的穷酸作家,骂孤僻怪异的老教授,结果自己写的东西居然如此不堪入目,也不知道现在这一群人都在哪里蝇营狗苟,忧虑着太阳升起后的生活。

    于是我不由得又骂了一句,他娘的,然后笑的更加放肆。

    结果?结果笑着笑着就哭了,连烟灰掉在腿上都没感受到。他娘的,一个个写的都那么烂还入什么行,一个个文字根本就串不成一句话,看着看着想让人哭,写的还不如那一张张长满青春痘的脸好看。他妈的,我不想看这一堆穷酸文,我只想看看这一群人。

    然后再抬起头,我就看到了穷作家的那篇文,和初见一样的感觉,不出众的选题,老套的情节对白,毫无设计的出场方式,看来看去,也还是和当初一样的那么两万多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却那么的连贯,跟我们生堆硬砌出来的应付之作不同,这一堆老套的文字,给人的感觉虽然不是浑然天成,却有些大巧不工的意味。

    叹息,看完之后总是不免叹息,不只是穷酸作家的小作文,而是所有人东拼西凑出来的文字,字字句句刻在心头,一笔一划写着青春的美好,只是在青春的美好中,没有几个人体会到了未来的无力,也没有人来告诉那群青涩的毛头小子,未来的世界是有多么的让人无力。

    浑身疲惫,于是我把头靠在椅子最顶端,在把嘴边的烟拿下之后向后弯折脖颈,看着家里空白的天花板。

    于是眼泪从眼角飞流而下,用最短的路径脱离了皮肤。熬了一晚的眼睛血丝密布,疼痛和疲惫使得眼皮颤抖着合上。而在一片黑暗中,多年劳累引发的耳鸣一瞬间阻塞了耳道,只是不知为什么,平日里只是如影随形的嘈杂在这个夜晚逐渐的变了味道,我流着眼泪侧耳倾听,却感觉那声音越来越像以前穷酸作家的耳机里漏出的声音,是一首又一首在他敲击着键盘时相伴着的白噪。

    于是我想起了他对所有人说过的话,想起了他被所有人质疑的怪癖,于是我原本接近干涸的眼泪突然止不住的流。

    他说的都是真的,我们的质疑也是真的,所以他的小作文是连贯的,就如同那一首首没什么起伏的白噪,当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都断了当年的念想,走上了不同的路,他还是以前那个穷酸作家,活在没几个人关注的世界角落,过着没几个人关注的生活。

    吃罢散伙饭的我们渐行渐远,在逃出校园之后被海浪打断一根又一根骨头,支离破碎的扑在了潭头,生活没了之前的模样,却依然浑浑噩噩尚不自知。虽然过去没有错,现在也没有错,然而当失去了那些曾经的珍视,醒来时总感到一种背离,而当看到那些一条路走到黑的人,总是感觉似乎叛逃了青春。

    吃完散伙饭,似乎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逃离,投身于浪潮之中。只是如果有人回头去看,就能发现穷酸作家还站在原地,用漏音的耳机听着一段段过去,用自己的方式延续着青春,低下头不去看作鸟兽散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