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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夜 青春的迷途中没有人知道自己是狼是羊

    一般来说,学文的男生给人的印象里总是会有温文尔雅的那一面,而在进大学之前,这也成了我周围的人对我的要求之一。

    当初我只觉得好笑,只听过一个人因自己的爱好选择专业,没听过一个人的专业会改变一个人。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管是大众对某一行业的人产生的刻板印象,还是个人经历造就的片面认知,在真正和构想的环境相处之后,总会逐渐地发现架空的想法是有多么的荒诞不羁。

    男的就男的,就算是学文的,身上也带着那么一点点匪气。虽然不是说没有温文尔雅的那一面,但是私下里见得多了,也就逐渐的忽视掉了那算不得本性的一面。

    虽说学文的男生还是不多,可是同专业的起码也能凑出一两个宿舍,偶尔串串门,或者约着一起出门活动,大学四年里也就逐渐的熟悉了起来,从报到时相遇的拘谨,再到后来的熟稔,称兄道弟。

    我大部分的狐朋狗友就是这一帮子人,应该说还是人口基数太小,于是认识的几个人就抱团取暖,有什么大活动或者什么兴质,总是一窝子人一起跑出去,搞的热火朝天,热闹非凡。

    然而很有趣的是,大家一起出去下馆子,没什么人会提起去菜品固定的高档餐厅,基本都是夏夜里翻墙出校门,路边找个大排档感受人间的烟火气息,到了冬天,学校后边小巷里的小火锅就成了一众人碰头的最好地方。

    这一干狐朋狗友中有个白日梦想家,最好的就是感慨时运不济那一口,每次出去聚着,这家伙总要酸上两句,一开始以为是他本性如此,可是听得多了,又像是故意搞出来的笑话,毕竟恐怕也没谁每次抱怨的都是不一样的东西。

    他姓周,我们都叫他周郎。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这世界上有太多比他周郎聪明的诸葛亮,大概生不逢时,也是如此。

    这家伙每次感慨都是酒局后半段,半借着上头的酒力,微红的脸,然后时不时冒出一句酸溜溜的话,就像是在众人的碟子里狠狠地浇了一碟儿醋一样,心智不定的小青年心生同感,擦拭着眼角就要落下泪来,可是正伸出手要去拍周郎的肩膀,这家伙突然又指着别人的鼻子笑了起来。

    我没什么同感,于是总是边砸吧着嘴边笑他的匪。

    不过经常是在酒足饭饱之后,一众人都喟叹起来,大文豪聚众喝酒都讲究个吟诗作对,有的一拍脑袋那佳句就跟不要钱一样滔滔不绝,怎么一众人吃饱喝足都是脑袋空空?两相对比,搞的自己跟酒囊饭袋一样,打击人自信心。

    周郎这时候就会主动跳出来,他倒是无所谓,还跟我们说这还是酒喝得少。大文豪那字字句句都是酒喝多了之后打个饱嗝,酒气上涌给带出来的,那才叫个顺畅,我们这一群谁有那个气量?说罢,这家伙站起身子睥睨全场,然后脑子一阵发蒙,再倒在地上。

    我听了这话红着脸想,“他妈的,等老子富裕了一定拿酒给你灌倒饱,看你小子能打几个饱嗝儿出来。”

    可是我没想到,周郎丝毫不给人机会,没等到我们这一群人里的任何一个人飞黄鹏达,实现我拿酒给他灌翻的理想,就先一步告别了这个世界。

    那是大学第三个年头的事情,一开学,就发现周郎那张床上空空如也,一周过去,人也没信。我们集资给这狗崽子打了个电话,然而从听筒那头传来的是他的噩耗。

    清脆的一声响,那个我已经忘了牌子的手机砸在地面上,后盖和屏幕纷纷脱离,尸体碎了一地。

    整个寝室里哑然无声,七八个高矮参差的男生在寝室吊着的那盏白炽灯下呆立,个个眼中闪着不知道是什么情绪的光泽,诡异,沉寂,但是没有一个人敢相信。

    忘记是谁蹲下去替那个手机收拾了残躯,但是他特别狡猾的抹了抹眼睛。

    当晚,七八个人一人拖着一个行李箱就要朝外面走,人潮汹涌的路上都为我们让开了一条路,我们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只留下行李箱的轮子和地面摩擦的轰鸣,还有凌乱的脚步声。

    我猜在那段没有路灯的路上,有人哭了,只是没别人听见声音,我贼想破口大骂,都学了文科还要端着架子,要哭就不能大声的哭出来。可是我喉咙里一阵干,嘴里一阵阵的咸,到了嘴边的骂声吞进肚子成了一句对晚饭太咸的埋怨。

    辅导员在大门口把招摇过市的我们一行人拦下,说什么也不让出校门。带了我们两年,跟我们喝了好多次酒,他清楚我们什么情绪。

    于是就在校门口,他站的跟一面铜墙铁壁,我们站的跟一根根旗杆,晚风吹着每一个人的衣摆猎猎作响,然后一干子人站在路口旁边,面对面的流泪。

    或许导员该感谢我们喝酒的时候总会叫上他,不然从他不批我们假开始我们就该开始闹了。

    或许导员不该多管闲事,因为脾气最爆的那个在他拦下我们的一刻几乎就要动手。

    或许我们不该叫他喝酒,这样出了校门打个电话就能溜之大吉。

    或许我们就不该认识周郎,这样就不会因为他的短命影响了这一群人。

    我们还是被拦了回来,并且在一段时间内,导员就住在值班室里哪儿也不敢去,可是我们这一众弟兄个个心中都软的不行,结果少了那晚的冲动之后,所有人都萎了。

    专业课老师对我们说过,无时无刻要对世界拥有一颗敏感的心,我们照做了,结果一个个都伤得不行。

    早上七点,寝室长起来洗漱总要习惯性的敲一敲周郎的床边,全宿舍就他一个懒鬼,可是手伸到床边一敲,只激起来一片灰尘,然后他就会打个喷嚏。

    每次往教室去的时候勾肩搭背,中间总是有个空,为了填补那个空缺,一众兄弟适应了好久才把手放在了旁边的人肩膀上。

    那段时间最怕老师布置作业,因为手一接触到键盘,满脑子都是那小子嬉皮笑脸的模样,然后两个寝室的人几乎都写出一样的东西,彼此交换之后,变得沉默寡言。

    后来我们还是去了他老家一趟,去的时候每个人两手空空,回来的时候每个人心里空空。

    本来说好去了之后每个人给这孙子坟上吐口痰,让他死了也不安生还折腾我们这一众兄弟。但是到了之后一众人立的笔直,就跟被导员拦下那晚一样,看上去就像一排旗杆。

    穷酸作家说:“算了,这孙子走就走吧,无所谓了。”

    然后我看到他借着擦眼镜的功夫揉了揉眼。

    于是我也揉了揉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瓶白的,很节制的灌了一口。

    然后我们都递向旁边,一人灌了一口,最后留下一个空瓶子在那里,一点酒都没给他剩下。

    我们找了个KTV,一众人进去什么也不说,就看着吊灯反的五颜六色的光影发呆。或许嘈杂的乐声传进了有些人的耳朵,不过更多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

    干坐了一下午,没一个人开口,但是彼此陪了那么长时间,谁都知道彼此心中的感受。

    我去洗了把脸,洗完之后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挂着水珠,但是感觉却有些温热,我也搞不懂究竟是我醉了产生的错觉,还是眼泪借机从眼眶中喷了出来。

    周郎死的很窝囊,没有一点的情节和故事感,就是喝醉之后不小心把头孢当成薄荷糖给吃了。一众人听完死因只有沉默,不过心里肯定都气的跳脚,骂他白痴。

    这死法死的无声无息,死的过分滑稽,有的人的生命重如泰山,有的人的生命轻如鸿毛,周郎这种死法就跟自杀没什么区别,可是明明有那么多诗意浪漫的方法,到了他这里就像是一阵风吹过那么悄然。

    虽说是一众男孩,可每个人心里都不缺少构思好的浪漫情节,如果真要选择一种结束生命的方式,那么独自一人溺死在海水中,或者从哪个山谷一跃而下都要比喝酒喝死强得多,至少无人知晓本就足够浪漫,来时不带一点身外之物,走时也同样不让这个世界牵肠挂肚。

    比起把残酷的事实盖棺定论,开放式的结局才是一种缓冲。

    其实一众兄弟为此抑郁,倒也不是因为周郎走的不明不白,只是一起生活了那么久,谁是个什么心理状况也都明白的七七八八。周郎有些抑郁,这谁都知道,所以也没谁相信他真的是无意间吃了头孢。

    只是上坟前我们去了周郎家,周郎的父母以泪洗面,可是他们确实不知道周郎在这个家里抑郁多年。

    他不喜欢这个城市,不喜欢那样的自己,所以他在一个酒足饭饱的夜晚沉沉睡去,不再醒来。

    看似窝囊,可是这就是他的浪漫,浪漫的偏执,浪漫的暴烈,浪漫的懦弱。

    周郎就是个混蛋,作决定前也不跟兄弟们商量商量,然后留下一地的碎渣给我们看,让我们一片一片的捡起来,刺痛每一个人的指尖。

    有时候,我宁愿认识的那个周郎不要那么的刚烈,就算是心里难受也要在我们面前嬉皮笑脸,然后熄灯以后走出房门叹息,点上一根烟。

    我不知道是不是大多数学文的男生都有着温文尔雅的一面,可是我清楚,那样的面具在脸上带的久了,就一定会出问题。

    披着羊皮的狼不会掩盖本性,可是从出生起就被当成狗养大的狼体型再大,也没有雄心。

    谎话说多了,再难自圆其说。同一个谎话说多了,也就信以为真。

    我不知道周郎是不是每天都对自己说很开心,可是他留不住开心,于是这个世界也留不住他。

    他不用再披上那件自己不喜欢的衣服,虽然曾经那是为他遮风挡雨的唯一庇护。

    谁知道自己会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样的印象?恐怕就算不知道也不会在乎,至少入睡前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狼是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