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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5:即使你还没长大(6000字)

    然而仍然沉睡不醒的隆,并不知道现实中,心为自己做的一切。

    因为他正处于吸收龙血后的“冥思”状态。

    换而言之,便是在做梦。

    而人做梦时总有一个通病。

    那便是,只有从中醒来时,才能准确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在梦里,而非现实。

    ……

    ……

    餐桌上摆放着从和平时期遗留下来的日历。

    黄旧的纸页正好翻到“四月三十号”。

    妇人站在右下角碎了块蛛网状裂纹的等身镜前,提了提衣领,完成这“整理衣着”的最后一步。

    她一头与生俱来的卷发,披头散发时,颇有种旧时代的偶像的感觉,而扎起马尾时,又给人一种严厉的女上司的印象。偏直的碎刘海垂在额前,两束格外卷的发梢垂在脸颊两侧,天灵盖上的长发的上半段中分开来,分别下垂至耳垂旁,只有下半段是和脑后的所有长发牢牢的绑在一起的。

    白瓷般润滑的皮肤,柔美的五官,弯而长的睫毛,以及一颗左眼眼角旁的“美人痣”…这也是为何心明明已经步入中年,走在街上还总是被好心的士兵误认成懵懂少女的原因:

    天生靓丽。

    而她认真打扮一番,的确要出门,但不是去约会。

    之所以穿得比较普通,毫不起眼,正因为她只是打算下楼购买些晚餐所需的食材。

    她来到客厅大门旁,扶住鞋柜,边穿鞋边吩咐:

    “我去趟楼下,买点你最爱吃的五花肉,别再突然消失了喔。”

    说时,她撇起嘴,瞥了餐桌旁的男人一眼。

    男人的头发其实也有点自然卷,但只有一寸长。毕竟常年在军营训练,而这终究是个严肃的地方,怪异或过长的发型肯定是要严厉杜绝的。

    但这依然影响不到他的俊美。

    修长的脸型,端正的五官,眉眼中的眼平直有力,而其中的眉…他的双眉算是这人唯一的缺陷了,靠近眉头的部分还乌黑浓密,可越往后越断断续续。

    当然,这也是他从内到外唯一的不足之处。

    而到了心这里,这点甚至已被完全忽视。每个能有幸与爱人同舟共济的女孩,永远对后者持一种无形的“美颜滤镜”。

    而男人正是她的爱人,南。

    对于爱妻小小的埋怨,南不禁苦笑:

    “路上小心。”

    而目送着心离去并带上门后,他转头看向了坐在自己左手边的男孩——一个遗传了心的水灵眉眼,以及他的修长脸型和端正“五官”的,刚记事没半年的小孩——也是他的孩子,对上了后者的眼睛,温和地问:

    “有什么事么,隆?”他微微挤眼,也微微偏头,“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隆垂了眼帘几秒,随后注视起他的眼睛,问道:“你还会平安归来的…对么?”

    “哈哈,当然咯,我的小笨蛋。”南先是愣了一秒,然后身体前倾,揉起他的脑袋,笑得太投入,眼睛都快眯成缝,“最多只会遍体鳞伤,最多只会这样。”

    “可你明天要去那么远的地方…”隆任由他这样“爱抚”着,低着头,很小声很小声地问,“老妈不在,谁给你做饭啊?”

    南被他的天真和由衷的担心逗得连续哼笑了几声:“傻瓜。”他轻轻轻轻地用食指的指背敲了敲隆的脑瓜,“平时我在军营训练时,你妈不也守在家里嘛?照你这么说,我每天都不吃不喝的啊?”

    “哦…”隆噘了下嘴说。

    “都安排好了啦,仁将军把一切都打点好了。”南的右手顺着他的脸侧摸下,微微挑起他的下巴,继续凑近他的脸,挤出个令人安心的微笑说,“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们居住的地方,并非人类最后的家园,其实其它地方也有很多分区的吗?”

    他接着说:“而我们的出征路线,也正好贯穿了很多片分区喔。”他竖起一根手指,“一”代表了“十”,正是中间站的总数,“那是我们的“客栈”,也是补给站,前前后后差不多有十处,每处相隔几十公里,由马车拉运军队和武器。”

    “所以啊,不用担心爸爸会在半路上生病或挨饿喔。”南一边收起指头,一边说,“仁将军是一位出色的领袖,通俗点讲,便是“明君”。”

    随后,他一手扶住桌沿,一手按膝,平静地说:“他已经把一切,都打点好了。”

    但隆并没有因此安心,反而更加忧心忡忡:“可你即将讨伐的…可是一名“使者”啊。”他低着头,说时时不时地抬起眼睛,看父亲一眼。

    但他很快又把眼帘垂低了,看着脚下:“我昨晚上厕所时,都偷听到了。你说…”他顿了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结局”,整个人也跟着战栗了下,“你说他独自一人便摧毁了一片分区……”

    “你担心我战死沙场呀?”南先是有一点点目瞪口呆,眨了眨眼后,他又眯起眼来,笑问。

    “人总是要长大的。”隆转过脸,但没抬头,而是垂视腿边,“我…不会怨恨爸爸你的缺席,但我希望漫漫余生里,”他斜眼瞥向南,“能再和你多见几面……”

    “你这句真心话,”南不禁苦笑起来,手也下意识地摸向脑后,“弄得我都快要愧疚了啊。”

    隆沉默且低落了会,再次瞥眼,这也是他发自真心的询问:“不能不去吗…?”

    “我记得你经常看那些贴在墙上的旧时照片。”南边说边向另一边的客厅大门转过头,门边的墙壁几乎被旧照贴满,无数红线交织、将这些照片相连。

    “嗯。”隆点点头,直言不讳,“我时常幻想…自己能出生在那个美好年代。”

    他刻意避开视线,接着说:“至少不是现代……”

    南静默地看了他几秒,随后淡淡地笑了下:

    “不能这么想啊,隆。”他把右手从桌肚前抽出,放在桌上,十指交叉,看着隆那张有点郁闷的小脸,耸了下肩说,“即使你这么想没什么不对。”

    “可如果我是在那个和平繁荣的时代出生的,我、妈妈、爸爸,每天都能……”隆触发般地抬头,一脸认真,试图反驳,同时也是解释。

    “可如果真是那样,爸爸会变成其他人,妈妈也一样。”南并没有恼火于孩子的愚昧,只是向上摆了下手,平静地提醒。

    “唔…”隆顿时被噎住了。

    他没有想到,如果父母都换成了别人,他也不再是“他”这点;只觉得自己的幸福貌似很大程度上都是建立在“自己有个超温馨的家庭”这个前提下的,要是爹妈真的都变成了别人,她还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这句话可能有点孩子气,但…我始终认为,每个人都是肩负着“使命”,才诞生在这个世上的。”南先是眼神迷蒙地看了会桌面,然后转头与隆四目相对,不可置否地说。

    “而区别也只在于,”说时,他耸了下肩,“贡献的多少。”

    “你只看到了那些照片里的高楼大厦和恢弘大气,”他说着,先是向侧方摆手,然后把手收成拳,只竖出一根食指,冲隆点了一下,“却没有看到那些搬砖工人和环卫工人为了建设这些而流的汗…甚至血。”

    “他们那代人要做的只是维持繁荣,哪怕是假象。”他撇嘴,摇摇头,再接着说,“而我们这代人,夺回世界的主导权,让人类…重回食物链的顶点,这正是我们的使命。”

    “两个时代的差别,也只在这里。”南双指分开,垂下,抵住桌面,眼神凌厉地看着隆,抑扬顿挫,“我丝毫不羡慕那个时代,因为我为自己有幸得到这一机会,以完成此重任,而感到自豪。”

    “时势造英雄,英雄创时势。”随后,他又抱起双臂,往后一靠,接着说,“有的事,总要有人去做。你最初对此满不在乎,这无所谓;但当你恍然大悟,下定决心…你抬起头、伸出手、握住拳时……你会发现,机会直接被你握在了掌心。”

    “每个人都拥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机会;”南保持着“双臂抱怀”的姿势,只不过从中腾出了一只手,手背朝向隆,五指张开。

    “而你需要做的,往往只有回心转意。”说完,他用力握拳,手背上筋骨毕露。

    “可是…”隆当然听进去了父亲的话,可依然迟疑,“如果这不是你的机会呢?”

    “如果……”他支支吾吾地说,同时轻轻晃动着头,一记毫不标准的“手刀”,优柔寡断地切在桌沿上,“那名使者强大得令人窒息呢?”

    “当然咯,如果是那样,我会直接逃命。”南没再严肃地绷着脸,耸了下肩,龇牙咧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嘛,何况仁将军也明确表示过,“如果他哪天犯了蠢,开始打一场无异于送命的仗,他允许任何人逃命,也包容任何一名逃兵”;”

    “如果那使者真有那么无懈可击,我不为了自己,仅仅为了你们俩,我也会活着逃回来的。”他嘴上在笑,眼神却没有,平静地看着隆的眼睛说。

    隆深知他不可能阻扰父亲,这无异于违抗军营,只能索要一句保证。

    而闻言,他沉默了会后,才问:“…说话算话?”

    南微微一笑:“说话算话。”

    “那如果…你食言了怎么办?”隆还是没有完全放心,最后一次,小心翼翼地问。

    “不会食言的。”南像是旧时代坐在长桌尽头的“最大股东”,一条手臂摆放在桌面上,看着隆,气定神闲地说。

    ……

    ……

    弥漫着血腥味的小屋墙上挂着日历,翻到的页数意味着今日是八月三十号。

    白发苍苍老奶奶叮嘱店员少抽点烟,快去吃午饭后,返回摆满新鲜禽肉的桌前,摘下厨房手套,露出一双骨瘦嶙峋且布满褶皱的手,却身穿一条十分反差的、被血染黑的蓝色宽大围裙,额头上也绑着一条脏兮兮的蓝色包头巾。

    收下顾客交付的骨币后,她一边把钱塞入腹前的口袋里,一边把用草绳绑好的猪肉递给正对面的客人——一个还没自己一半高、丁点大的小孩。

    “小朋友一个人来买菜啊?”老奶奶和蔼可亲地笑,“诺,你要的五花肉。”

    “我爸爸喜欢吃这个,”隆边说边接过肉,拎在面前打量几眼,又抬头对上老板娘的眼睛,回以一个天真地笑,“而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军队的凯旋日。”他放下肉,抓在手里,抿起嘴,甜甜地说,“这几个月来…他一直有写信给我和母亲报平安。”

    “你的父亲…”老奶奶听出了点信息,“人类久违的取胜”,这些天里这一消息几乎传遍了大街小巷,男孩不说她也有所耳闻,“是士兵?”

    “当然咯!”隆自豪地点头,神采飞扬,“他可是大家无往不利的剑!”

    可老板娘的情绪并未受到男孩的感染,反而还莫名变得略微低落,低下头,叹了口气说:“…是啊,每个士兵都是伟大的…”她再次与男孩对视时,眼神明显要沧桑了许多,“可能是你还比较年轻吧,反正呢…对我这个孤家寡人而言,比起剑啊,我更需要一面“盾”;”

    她接着补充:“一面可以维持家庭,陪伴自己的盾。”

    “奶奶你…是一个人生活么?”隆也听出了点对方生活方面的信息,关切地问。

    “本来有个会疼人的丈夫,还有个孝顺的儿子的。”老板娘摇头叹气说,“可惜啊,三十年前,两人都参军去了,那时,管理这片分区的人,还不是仁。”

    隆下意识的以为对方的家人不幸战死沙场了。

    而他正低着头,犹豫着接下来是该表以抱歉还是给予安慰时,一道格外大的嗓音直接把他的思绪全都牵引了过去。

    正在街道偏尽头处摆手大喊的人,并非人们刻板印象里的彪形大汉,对方嗓门这么大,却骨瘦如柴,戴着眼镜,一副斯文模样:

    “军队进城了!”那“斯文人”顿了一下,换了口气,继续大张旗鼓地喊,“仁将军…凯旋归来了!!”

    闻声,隆也立马换了个念头。

    他本想再对老板娘说点什么,但现在,他更想去接父亲。

    南每次回来都会弄得遍体鳞伤,而对于任何士兵来说,家人永远都是最好的疗养。

    “抱歉哦,老奶奶。”隆依然温文有礼,却扭着头,望着街道尽头,目不转睛地说,“我要去接父亲了。”

    “…希望你能如愿以偿吧……”老板娘看得出他的喜不自禁,可随后…也想象到了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禁怜从心生,唉声叹气说,“只是可惜了,这么可爱个孩子…”

    “嗯…?”隆不明白对方这异样的态度,军队大获全胜了,是好事,更是喜事,理所当然地说,带着几分固执,“父亲他…肯定会平安无事啊。”

    “你真的…肯定么?”老板娘于心不忍,委婉地,质问。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随队出征了!”对方无非是在暗示一件事,而这正是埋在隆心中的地雷,他先是惶恐了一秒,眼神飘忽了下,随后有点过激地反驳,“而且…这场仗,是人类赢了…不是么?”

    “你以为…”老板娘并未生气,不只是因为对方只是个孩子;不仅如此,她直视着男孩的眼睛,语气更为平静,眼神却更加低落,“我是因为什么,变成的孤家寡人?”

    接着,她幽幽地补充:“那场仗,他俩也没输。”

    隆不由自主地一怔,面目呆滞。

    “这终究是场战争,”老板娘含着下巴,低声说,目光迷蒙,好似看尽世间百态、人世沧桑,“人与龙的战争。”

    她咬起牙,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开口:“而但凡是战争,它的规模无论有多么多么小…伤亡,永远在所难免……”

    街道尽头当然平淡无奇,但现在它是整条街上最受瞩目的。

    而人们期待着的事随后也的确发生了。

    最先从街面尽头处抛头露面的,是一名穿着复古白衣的,将齐肩长发绑至脑后的英俊青年。

    此人正是年少有为的仁,他年仅二十一岁,便已有足够的资格、实力以及声望,统领军队,南征北战,讨伐龙类。

    而紧跟在他身后,同时也紧接着涌入长街的马队,看似是残兵败将,但这无法改变他们“凯旋而归”的事实。

    这足以说明这场战争的艰辛。

    而从街道很快便变得人头攒动这点来看,仁不仅战胜了龙类,还保留了大量火种。

    有一便有二,这并非这片分区的第一场胜利,但是是仁实打实的首胜。

    他果然不负众望。当然,他也受了不小的伤。

    虽说在返程路上已经接受了治疗,但从他那不得不用吊带挂起来的左臂,以及他那身白衣下缠满的绷带便能看出:返程的天数漫长,而直到现在仁将军也仍未痊愈。

    那名最先报喜的斯文人一见状,立马满面忧容地凑了上去,真情实意地关切:

    “仁将军,你…怎么搞成的这样?没事吧?”

    “我没事,咳…”仁冲他摆了摆手,明明是在示意这点伤对他而言无伤大雅,可身体还是不争气地传来了反馈,令他手才摆到一半,便不得不掩起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而且,比起关照我,还是先把大伙们都叫过来吧…让人们把自个的家属都接回去;”

    他回头看了眼诸多趴在战马后位上的,已然发黑泛灰的“长眠不醒之人”,接着,有点失神吩咐:“至于那些壮烈牺牲的英雄的尸骸…回到军营后,咳…我会派人把残骸送回他们该回的地方。”重伤未愈的身体终于消停下来后,他放下手,拉起缰绳,明明没有战败,却还是一脸惭愧,“每个人…都要回家。”

    而他刚吩咐完,斯文人也自行地退开让路,前进的马队下一秒又不得不止步:

    “仁将军…!仁将军……!!”隆全力奔向仁,惶恐不安,可眼里还是透着一丝希望地喊。

    仁不费脑筋便猜出了男孩为何而来,下意识地把头又低了几分。

    其它分区给予的更多还是治疗,他也未必不能停军休养,可每个人都想回家。

    而拖着这样一具伤痕累累的身躯,赶了这么久的路,他实在没法不精疲力竭,眼下他更需要休息。他不是不敢面对男孩,只是精力消沉的情况下,他不知道自己能否给予男孩一个满意的答复。

    斯文人也看得出他的不便,仰视着他的侧脸,主动上前了一步,低头并恭敬地请示:

    “交给我吧。”

    接着,他转过身,横走几步,挡在了仁和男孩之间,再弯下腰,撑住膝,亲切地笑问:“怎么了,孩子?”

    “您有看见我的爸爸吗?”隆在对方面前停步,目光却始终在马队里的活人身上扫动,他跑来的路上一直在寻找父亲的身影,可心里的石头却始终没能放下;他能想到的办法只有直接去问,“我…我找不到他了……”

    斯文人看着他,沉默了几秒,随后垂低了目光,微微皱眉,拳头握了下又无力地松开,十分惋惜的,低声说:“抱歉,孩子。”

    “为什么…”隆没能得到满意的答复,失神地问,“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对此…谁都无能为力。”仁最终还是选择直面男孩,直视着后者的眼睛,看似平静,眼里却充满了苦痛,跟着重复了遍那俩字,“抱歉。”

    说完,他冲斯文人使了个眼神。

    后者立即会意,一把抱起了男孩,转身便直冲到了街边。

    隆试图挣脱这个拥抱,可对方的双臂像是两道锁链。

    他只能看着低头不语的仁将军带队从面对经过,并不甘心地冲着后者的背影嘶喊:

    “无能为力…”他奋力地揪着斯文人肩上的衣物,好像要把后者抓得皮开肉绽,同时死死地盯着那个头也不回的男人,“那是什么意思?!”

    斯文人本以为男孩会因此罢休,于是拥抱的力度也不经意地衰弱了几分。

    但这反而给了隆机会,感受到这点后,他一个命中对方下巴的膝顶挣脱了束缚,可没往前追几步便被反应及时的后者伸手拽住。

    隆怒而回头,真像头发怒的幼龙。

    斯文人没生气,也没畏惧,平平静静,但拽着他手腕的手牢固无比,无奈地说:

    “不要再追上去了。”他深知这残酷之事对男孩而言未免来得太早,但他对此也爱莫能助,只希望男孩亲自直面时能够坚强,再无奈地接受,“他们要休养,他们也不好受;”

    “孩子…要坚强。”他十分同情地说,眼里满是怜悯,“即使你才…这么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