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自幼身体便弱，一年中总有几次要去找医生打针看病。在北京定居后，母亲千里迢迢从老家给我寄来一罐黄芪，嘱咐我每天泡水喝。我抓起电话跟母亲抱怨：“我从小一喝中药就吐，您为什么又给我寄这劳什子？到时候我不喝，您可别怪我。”母亲在电话那头不急不躁，笑呵呵着说：“儿啊，这黄芪是专门用来补气的，你每天写那么多字，费神，得多补补。我早打听好了，这药不苦，是甜的，你放心喝吧！”

    在这之前，我从没见过黄芪。透过透明的塑料罐子，我看到它像圆圆长长的树根被切成拇指般大小的圆片，薄如耳唇，呈土黄色。看完之后，我还是面露难色，因此这个罐子一直被摆在客厅的角落里备受冷落。

    母亲去世后，我把父亲接来北京同住。妻子在收拾房子的时候，顺手就把那个黄芪罐子放在客厅放茶叶的柜子上。我看到那个罐子，觉得辜负了母亲的一番心血，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打开罐子，取出几片泡在杯子里。我试着喝了几口，确实不苦，但也没尝出母亲电话里说的甜味。我跟坐在我旁边的父亲抱怨说，母亲一定是为了骗我喝下，才说这黄芪是甜的。父亲没说话，也泡了几片在杯子里，喝了一口之后，他说：“你再喝一口，咽完之后，你品品你的舌头。”我只好照做，一口水下肚，舌头像个隐形的沙漏，滤掉了水分，只留下一丝丝的甘甜，越品越甜。

    人说的话也像这黄芪水，可能当事人在听别人话的当下，并没有了解话里的真意，只当水过地皮湿罢了。只有当你再去回想那天的情景、那天的人，话语里的味道才真实地显露出来。因为这个原因，这时间也就多了很多的误解、很多的遗憾。父亲的一生中也许有很多遗憾，但我知道的那个遗憾就是这样产生的。父亲曾经患有的遗憾，关于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