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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自家婆姨自己爱

    天将亮。

    终有客登门。

    待一浅一深似踩在泥沼的古怪脚步声在台阶下响起,不敢睡死自留六分心神熬夜的崔恒当即睁眼,一抹斜长身影映入眼帘。

    “这里可是崔府?”

    崔恒从阴影中起身,这才看清楚来人模样,头发乱糟,胡子拉碴,脸上风尘仆仆气息浓郁,但被头发遮掩仅露部分的眼睛格外明亮,破衣烂衫,周身臭味令人作呕,倾斜肩膀上搭着一个脏兮兮的袋子,袋子里鼓鼓囊囊,估计也装不了什么好东西。

    “真的是……”,崔恒心中轻叹,一枝独秀的崔氏,竟沦落到乞丐登门的地步,谁能想到?

    崔恒还注意到,来人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因而身子只能倾斜立着,高抬的肩头上搭着袋子,也只能搭在这侧肩头,一说话苍蝇嗡嗡横飞,稍不留神,怕是会吞吃几个也有可能。

    “这里可是崔府?”

    来人看崔恒似无动于衷,只有眼神在自己身上打转,心头即多少明了几分,门房这幅不显露于外的嫌弃,也算是给尽他颜面了。

    奈何,今日他还必须得登临崔府,要不然,何至于从大老远跑来,搞得如此风尘仆仆,让人误会!

    “这里即是崔府,不知仙师有何贵干?”

    崔恒拱手相问,话里仙师二字听上去有些刺耳。

    仙师,是对修行神仙术法,可御风飞行之人的统称,崔氏先前所处的天下皇朝中,仙师多如过江之鲫,崔氏门下养客之数就多达三百余数,这些仙师多半是修行术法小有所成之人,较比寻常略懂拳脚的武夫,自是天壤之别。

    来人扣扣鼻孔,弹了弹手指,不以为然。

    “来给崔府送点好东西,不然我这大老远跑过来,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嘛!”

    来人拍了拍肩头的袋子,语气不悦,言辞更是针锋相对。

    显然,仙师二字触犯了他的忌讳。

    “告诉崔老倌,答应他的东西,老子给他送过来了,怎么着也得请吃顿饱饭吧!”

    来人看崔恒磨磨叽叽不肯通报,估摸他再不拿出点气魄来,怕是连这小小的门房都过不去,索性不再藏掖,扯开大嗓门喊叫起来。

    昔日,崔老倌要不是告诫过他应该多读点圣人书,而他感激这份恩德,今日万不是这种情景。

    别说,崔老倌的大门,即便是曾经最高的那座山门,不过是他孙大圣一记板斧凿开罢了。

    孙大圣依稀记得,崔老倌当年对他说过的肺腑之言,多读点书,多想点事,事情的结果往往会有不同。

    这句不咸不淡的言辞,被孙大圣如获至宝,谨记心底无尽光阴。

    当然,说这句话时,二人身份远不是如此,崔老倌还是那座山上一手之数以内的有名书匣子,而他孙大圣则是刚刚凿开天门犯下滔天大罪的罪人。

    后来,二人在轮回殿堂前,崔老倌对他说了这些肺腑之言,他被抽离一身术法,打落山下,崔老倌则去了轮回殿堂。

    再碰面,即是无尽岁月后的一天,崔老倌已然不是崔老倌,变成了一片天下文运最盛的读书人,姓氏未变,样貌亦未变,神识自然荡然无存,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物是人非,天翻地覆。

    与轮回为崔执的崔老倌再世为友,孙大圣许诺为崔氏一脉图谋一个远大前程,这才有了这趟跋山涉水的辛苦活计,袋子里的东西即是辛苦所得。

    搬去另外一座天下前,崔执曾坦言告知,终归有一日还得再搬回,出去不过是寻条活路,回来是九死一生,如若真到了那一日,他孙大圣就不要再回来了。

    淡去脑海这点老旧回忆,孙大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脚尖轻点,身形蓦然拔高,在空中一个翻腾,再急坠便没入崔府大院。

    崔恒愣了愣,开心一笑。

    山头鸡鸣响起,崔恒看一眼天色,郁闷之余自有窃喜盈心,来一个客人,也是客人不是!

    老爷这下无话可说了吧!

    任务完成,打道回府!

    心里还想着,昨夜的酒水喝的还不够爽快,要是隔壁那门房再能多带点酒水,二人关系如今岂不是更上一层楼,真是不会做人,活该一辈子只能做门房!

    要是下次识时务,心中揣摩透彻了,再拎来两户美酒补救,自己倒也可破例点拨一下,谁让自己天生一副好心肠哩!

    做人就得厚道啊!

    腹诽两句那个佯装醉酒的门房,崔恒心如饮蜜,进院唤来一个心明眼亮的院护,说两句点播之言,不待崔恒提示,院护飞奔离去,几乎眨眼功夫就拎来半只烧鸡,诚心塞给管家崔恒后,又飞奔离去,没有一丝逗留。

    “孺子可教啊!”

    崔恒掂量着手中的烧鸡,眉开眼笑,心中不由想起那个醉酒门房,“活该做一辈子门房啊!”

    ——

    这两日,铁匠铺子的生意异常兴隆。

    铁匠抡锤的速度明显更快,声音也传的更远,即便吵的后院自家爱清静的婆姨无法忍受,可看在上交银子多出往常几倍的份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会与银子记仇不是?

    天刚蒙蒙亮,铁匠就起床开炉,顺便还做好了早食,自己吃罢留下婆姨那份热在锅上后,就去前铺抡锤赚银子。

    一声锤响,一钱银子进兜,美滋滋。

    担心吵闹到有起床气的婆姨,铁匠特意降低挥臂距离,手腕也使力收锤,锤子砸铁的声响自然细弱蚊蝇,不过如此一来,一锤落下,对自身气力的挥洒就增加三筹,一锤接一锤,不可细想,这是叠加的过程,待抡锤三千后,基本一早上的气力也就挥洒殆尽。

    铁匠疼爱自家婆姨,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从未对婆姨大声说过一句话,每天清晨的早食必是铁匠做,不是因为别的,就是想让爱睡懒觉且有起床气的婆姨多睡一会儿,每天赚的银子皆悉数上交,从未多看一眼其他女人,当然这里面有个例外,从不主动与其他婆姨多说一句话,例外依旧存在,天热会给婆姨扇风让其先睡,天冷会暖被窝让其后睡,春天会去某地给婆姨摘回最喜欢的黄花,夏日会去某地凿冰而后不远千里带回,秋天会去某地采回“红果”,冬日则会老实守在身边,不是因为其他,仅仅是因为自家婆姨手脚会冻疮,他得用碳火似的胸膛给婆姨暖手脚。

    铁匠只做不说,对婆姨的爱日添夜增,只多不少。

    还有更多要做的事,铁匠一锤一锤都记在心里,譬如争取有朝一日,替自家婆姨报仇。

    昔日,有个家伙对个弱女子挥剑,卑鄙下流,丧心病狂。

    一剑斩情丝。

    女子至此再无情心,对天下一切皆冷冰如铁。

    铁匠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离半步,方才在其心底暖化发丝寒冰,对人的好感也由一日增加至近两日,也就是说,铁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在做的那几件事,不过是为了暖化婆姨心底寒冰,增加婆姨对这个天下的友善观感而已。

    为了婆姨开了这间铁匠铺子,为了婆姨每日抡锤万下,为了婆姨自灭半身仙魂种,为了婆姨砸死三千蛟龙,为了婆姨只在村尾出手,村头水泊不会逾越半步……

    铁匠对婆姨的爱,与夜间漫天星辰茫茫多,只可惜白昼见不得分毫。

    王丁那菜篮子里,至今飘浮着怨恨最大的一缕神识,正是出自铁匠锤下。

    终日在半个脑海里翻搅这些惨淡记忆,于铁匠而言,莫不是生离死别一样,王丁曾半开玩笑说铁匠自打娶了媳妇,就没给过谁好脸色瞧,婆姨晚上不让上床,心情咋可能子好嘛!

    玩笑归玩笑,铁匠从自灭仙魂种的那一刻起,到如今抡锤累积怒火,已经濒临一个极值,火炼心,身为铁,锤炼了四千余年,如今只要一个契机,他自可再次登临仙道!

    前提,此片仙机尚存的天地,王丁不让坍塌。

    说的直白点,王丁就是这里最后的老天爷,她那菜篮子只要不破,这片天地就一直存在。

    铁匠除了自家婆姨,只对王丁给笑脸,最深缘由在此。

    老寿头怕是也心知肚明。

    只在夜间出没的老更头,大概也心照不宣。

    那只公鸡……算了,自甘如此,也无话可说。

    不过,铁匠最佩服的,除了一人,莫过此“人”。

    门帘被掀起,熟悉的脚步声响起,铁匠收敛思绪,回头望去,刚睡醒的婆姨正要去村头打水。

    “小半桶就行,我又没那么多说辞,累着媳妇,铁匠可心疼的厉害!”

    铁匠只在没人的时候,会对自家婆姨说点这些肺腑之言。

    当然,媳妇也吃极了这一套。

    屡试不爽。

    果然,眉梢自有三分冰冷气息的妇人捂嘴一笑,白了铁匠一眼,言辞轻斥,却挡不住眼底的浓浓爱意。

    “大白天,说这些不嫌害臊,好好打铁赚钱!”

    妇人正了正衣服,拎桶出门。

    这清晨去村头打水,自有大说头。

    八百水泊,于其他人而言,不过是一方浩瀚水泽。

    于铁匠而言,是一处水质极其阴沉的阴水。

    水火自来不容。

    于他,自是一种消磨。

    于这片天地,亦是一种气道压胜。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

    于他婆姨,自是万般有裨益。

    这就够了。

    不然,八百水泊,早已被他锤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