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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欺负人

    从小院出来,天色阴沉的愈发厉害,垂天倾落的雨帘倒是暂时散了去,凹凸不平的地面,积溢成一个个光鉴映人的小镜子,在漆黑夜色中,就如同打碎了一块极大的铜镜,镜片散的随地可见。

    富如狗与老仙师分道扬镳,老仙师借着三分醉醺之意打道回府,恰好可睡个安稳觉,毕竟,一把年纪,较之倒头就睡的年轻人,夜晚入睡一事,已然等同于修道破镜,难上加难。

    光景流逝,岁月催人,屹立在以岁月铸就而起的高台,俯瞰人生,欢欣雀跃之事有之,哀苦愁闷之事有之,一如老话所说“人生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前者所占人生长度一二,终究抵不过后者八九之多,而夜晚正是独处扪心自问的好时机,可一旦愁入愁肠,自是愁上加愁,愁到了家!

    幸在,老仙师此次醉醺,心情大好,替弟子周穆悬着的那颗心也终于落了地,回去卧床而眠,刚刚好!

    富如狗则是微醺上头,脑海早已迸发出无穷的奇思妙想,譬如去那前两日开张尚未来得及瞧看的几家神仙铺子游逛,尤其是那家卖“桃花笔札”的铺子,山头仙子最爱此类樱粉之色,若是买来些许赠与那些明艳仙子,再塑成一段流芳天下的佳话,岂不是妙哉美哉!

    但是,在这些可做可不做的解闷事情之前,的的确确有一事颇有必要提上日程,若是再耽搁下去,不但自葬钱程,而且还会引发一系列不可避及的“人祸”。

    富如狗搓了搓脸,微微令醉醺之意散去几分,当然,对于他而言,想要彻底散尽醉意,不过是易如反掌,但既然来此天下,所做之事便是放浪形骸,做一回纸醉金迷的浪荡子。

    “重操旧业是不是有点欺负人?”

    富如狗心底考虑的,不是赚点蝇头小利,信手而为的那些事,不过如同给果树浇水施肥除草一般,皆是为了最后结果的那一刻。

    他是比那位“立皂牢,服牛马,为民利”的商家大佬还要斤斤计较的主,况且他与商家无时无刻不在“明争暗夺”各界财运,各有胜负而已,总体而言,还是他以微弱优势暂占上风。

    连那个最能代表商家一脉的“利”字,也被他巧手妙得,恰好与他生而有之的“富”字,组成他的左右神铭。

    为富不仁。

    唯利是图。

    富如狗腰间的那块看似古朴简单的玉牌,双面刻字,正是左右神铭那八个寓意深长之字。

    “开个杂书铺子,再想办法唤来那个妙笔可生花的酒鬼,写上几卷最是勾人心魄以及眼泪的凄惨爱情小说,不怕那些养在深闺的富家女子不掏银子!”

    富如狗看一眼隐匿云后的月色,喃喃自语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还是玩笔杆子的,会玩啊!”

    蓦然,富如狗想起那个嗜酒如命的家伙,每每酩酊大醉之际,便会有神来之笔的佳章偶句跃然而出,这句曾令无数才子佳人订下私会良辰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即是那个妙笔可生花的家伙,与他于真真正正的“仙阙楼”畅饮后,执笔而酣畅写下。

    一瞬间,富如狗甚至连杂书铺子的匾额题字都已想好,正如他那个总带着三分醉目看人看天下的“酒肉朋友”提笔写下的字一样珍贵。

    一字千金。

    半点不虚。

    前后思衬过,从袍袖摸出一纸符箓叠成的纸雀,手指捻火,一瞬即燃,一声若有似无的雀鸣响在耳畔,而信雀已在万里之外。

    吹散指尖灰烬,富如狗摇头晃脑,变出无字折扇,故作风雅扇着胸中浩然气,笑道“还是人模狗样好啊,起码半点不生疏!”

    桃蹊,专门售卖与桃花“沾亲带故”之物,且大多为女子所用,譬如深得女子喜爱的桃粉胭脂,浓而不烈的桃花熏香,金银做枝珠玉为花打造的桃枝簪子等等,但凡桃蹊每推出一件新奇之物,便可引起城中女子争相购买,而且千金难求。

    赚女子锈囊中的银子,委实太过轻松。

    富如狗看一眼灯火通明的铺子,再看一眼门前匾额上的“桃蹊”二字,笑了笑。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银子也一样。

    尽管夜色已深,但距离镐京城宵禁时辰还且尚早,而且铺子中熙熙攘攘的年轻女子甚至半老徐娘,大多衣容华贵,一看便知非富即贵,断然是白日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有到得夜晚,方才得空溜出。

    几乎人人身后跟着一两位神色始终难平的婢女,便是最好的证明。

    富如狗一出现在铺中,当即惹来一阵骚动,委实是因为这家伙脸上覆着的面皮太过耀目,再加上手摇折扇,一身气度着实不凡,颇有几分风流倜傥的人模狗样,关键是那些尤为被女子喜爱的才子佳人小说中,才子之态莫不如此,即便稍有偏差,也无太大出入,铺子中这些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如何能不双目放光,欢欣雀跃,甚至小鹿乱撞!

    富如狗环视一周,拱手一礼,淡淡笑道“众家仙子,得见真容,此生无憾!”

    此言一出,顿时惹来一阵娇笑,至于夹杂其中的那几句爱意比骂意多的“浪徒子”“下流胚”“多情种”,富如狗全然置若罔闻,仍旧满面春风,如坠花丛。

    蓦然,富如狗瞧一眼因为体娇而不得不站于外围探望的一位女子,绕过人群,来到这位一身桃粉之色的佳人身前,先道一声“折煞在下了”,便搬来铺中圆凳,令受宠若惊的女子扶住袖臂坐下,这才正正经经拱手一礼,说道“小生方才多有唐突,还望仙子见谅!”

    女子身患病疾,久待深闺不得而出,只能趁夜色人稀,带着贴身婢女外出透气散心,这几日听说她最为心喜的桃蹊铺子又推出了新货,便冒着被禁足的风险,不管不顾只带了一位信得过的婢女偷溜出来,一头扎进这琳琅满目恨不能悉数搬回闺阁的桃蹊铺子,足足逗留了近两个时辰之久。

    最终,还是没能抢的过几位身世背景吓人的女子,心喜的胭脂与簪子被她人买了去,心情自是不喜,再加上病疾在身,方才又被人推搡几乎摔倒,若不是婢女死死护着,及时给主子喂了药,女子心口刺痛的病疾便要当场发作。

    女子俏脸羞红,心中小鹿碰撞地厉害,几乎要从口舌跃出,难得见上如此一位与才子佳人小说中形貌契合的男子,女子如何能不心喜!

    呆愣了一下,终归是回过了神来,想起身施个福,但腿脚不知为何着实没有半点气力,只好羞红着脸,轻声说道“公子言重了,小女子还得谢公子搭手移凳之情!”

    富如狗笑道“能为仙子移凳,三世修来之福!”

    女子忍不住抬眼再看,只见男子眉梢带笑,俊目生情,不知该用何等神仙言辞形容的颜面上,似乎带着三分与众不同的懒散之色,令她看一眼,便芳心暗许,心花须臾绽放。

    昔日曾游迹花丛堪折万花的富如狗看一眼女子,便了然于心,却是蓦然一叹。

    走去柜台,与掌柜言语几句,便拿来一支桃枝簪子与一盒桃粉胭脂,富如狗交给身有病疾的女子,在多有嫉妒之色的视线注视中,笑道“男子皮囊,断肠毒药,仙子惜命才是!”

    东海之畔,龙王镇。

    冯笑与铁匠坐于街边面摊吃面,铁匠蓦然回头看一眼远处,说道“那个跟屁虫,真打算让跟一路?”

    剥开一瓣蒜头,就着面食嚼吃两口,冯笑方才说道“邯郸学步而已,不用放在眼里!”

    铁匠皱了皱眉,看一眼冯笑手里的蒜头,说道“非吃不可?”

    冯笑恍然大悟,笑道“用茶水漱口,即可祛味!”

    铁匠犹豫一下,剥吃一瓣后,说道“这下就无妨了!”

    冯笑说道“那个家伙尾随一路,从北跟到东,应该是会些天算之术,听……疯子的意思,这个家伙来头不小,但并无恶意,若不是如此,怕是在北地,便要丧命!”

    铁匠又嚼吃一瓣,说道“身上应该有遮掩气运甚至本来面目的某种器物,若不是如此,不会看不出一丝异样!”

    冯笑点点头,笑道“可这家伙却是不知,伪装的太过平淡,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就像一个富家子弟,如何改头换面,但骨子里那点东西,却是变不了,盖不住的!”

    铁匠疑惑道“你还懂天算相面之术?”

    冯笑摇了摇头。

    吃完面,掷下银子,二人起身离去。

    路过一家卖熏香的铺子,看一眼铺子里身影格外扎目的黑汉子,冯笑却是有种人生何处不相逢的古怪感觉。

    黑汉子自是那名为李逵的黑厮,身边道人装扮的中年男子,该是那公孙道人。

    黑厮李逵买熏香,不亚于铁匠绣花。

    冯笑打消这个莫名念头后,却是听身边铁匠说道“那黑厮不过肉体凡胎,至多气力过人而已,可身边的道人却是有两把刷子!”

    冯笑点点头,心想“入云龙,可呼风唤雨,腾云驾雾,大抵是云巅之境的宗师!”

    二人又途径一家书铺,那种古怪念头再次悄然而生,朝铺子里望去,还真有认识之人,赫然是与黑厮李逵大打出手的长衫郎崔一!

    冯笑皱眉,暗道“巧合?还是……”

    蓦然,长衫郎崔一转身,看向站于街头的冯笑,前者拱手一礼,后者带笑点头。

    二人,就此别过。

    铁匠说道“好重的书生气,但一身极力压制地剑气,同样不可小窥!”

    冯笑不知从何处捻来一撮茶叶,分给铁匠半数,剩余含在自己嘴里,说道“先前若不是那位公孙道人出手,那黑厮李逵怕是早在这位剑下一分为二了!”

    铁匠接过茶叶,欲言又止。

    冯笑自是知晓铁匠所想为何,解释道“疯子给了一块玉牌,里面有这些东西……”

    但冯笑其实颇为想知道的是,为何疯子的玉牌里,会放有铁匠婆姨的画像?

    而且还不止一张?

    这一点,冯笑特意去铁匠铺子认真打量铁匠婆姨后,方才确定,那几副女子画像,确实是铁匠婆姨无误!

    再回忆铁匠与疯子,二人貌似不对付啊!

    ……

    冯笑无法再往深处去想,这种问题只有等时间来给出答案,任谁去揭开,必定会腥风血雨!

    蓦然,冯笑看待铁匠,怎么看怎么觉着,可怜的铁匠,头上绿意盎然啊!

    铁匠看一眼神色古怪的冯笑,莫名有种想一锤凿下的怪感!

    买好熏香出来的黑厮李逵,看一眼街上行人,神色古怪,说道“公孙大哥,你说女子皆喜爱这鸟香,可为何这李逵身上都藏了三盒熏香,为何街上女子却避之不及地离去?”

    公孙道人颇为无可奈何,说道“宝剑赠侠士,熏香配佳人,你我买这熏香,不是自用,而是要送于女子!”

    李逵挠挠头,笑道“想起来了,是那个叫什么……仙子的嘛!”

    公孙道人压低声音,说道“你这黑厮,三番五次叮嘱你,是玲珑仙子,莫要再说错了!”

    玲珑仙子,八面玲珑,是游走于龙王镇方圆千里之地上,各大豪阀仙门之间的神奇女子,牵针引线,无往不利,称得上是横架于凡俗豪门与山上仙门之间的一架桥梁,颇受仙人郡与布雨宗倚重。

    李逵将怀里熏香掏出,拎了拎,说道“公孙大哥,就这点轻飘之物,如何能令那玲珑仙子吐口?”

    公孙道人欲言又止,袖中手指掐算,想了想说道“等宋大哥来了,再论!”

    李逵只得点头。

    一直游逛于各家书铺的长衫郎崔一,蓦然皱眉,自言自语,道“被识破了?”

    方才与那位算是有一面之缘的年轻公子问礼后,心底一直有股挥之不散的念头,而这股念头源起之处,是来自他口舌下含压着的一颗米珠大小的气运珠。

    这颗气运珠,据说诞生于一头原古祥润神兽口舌之下,源于终日餐祥饮润所生,故而对天道气运之物,极为灵验,长衫郎崔一之所以自身气运毫无外露一丝一毫,皆是得益于这颗气运珠之功。

    只是,方才与那位窥听墙角的仁兄问礼之际,这颗许久未有动静的珠子,赫然有种“脱口而出”的悸动,若非他极力压制,怕是会当场生变。

    长衫崔一回忆,这颗珠子前一次如此“悸动”,还是听家中一位先祖提及,是与一位“为富不仁”的浪荡子有关,若不是那位先祖自断喉舌,用舌尖血压下这颗珠子,怕是如今已然易主他人!

    崔一无甚心思看一眼空荡荡的张页,随手震掉攀附在手头的金灿文字,令之重归其位,方才合上经卷放回。

    忍不住揉揉脑壳,苦笑不已,自语道“老的欺负过老的,小的还要再来欺负小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