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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明月高挂(祈福)

    明月高挂。

    当汉子拎着鼓鼓囊囊的油纸袋,跃下城头后,赫然发现香火台前站着那位并不陌生的年轻人。

    汉子冲冯笑点头一笑,准备就此别过,快速离去。

    听那位熟食店的掌柜说,鸡腿还是热的好吃!

    汉子有些懊恼自己没有再兜回点店里那一大锅汤汁,也好回家放在锅里熬煮用,省的闺女醒来,鸡腿既没了热度又失了味道!

    “还是太过匆急……”

    汉子古生对自己这种莽撞欠考虑的行为,有种由心而发的愧疚感。

    “前辈,可否城头小叙片刻?”

    冯笑拱手揖礼,彬彬有礼。

    汉子看眼怀里的油纸袋,咧嘴一笑,说道“稍等片刻,去去就回!”

    冯笑点头一笑,闪身让开并未遮挡的道路。

    汉子一掠而去。

    冯笑跃上城头,刻意选择在城南方向站定,静静等候。

    城墙下的一小片地方,宛如隔世而居的桃源,静谧而美好。

    人心如桃源,侠义不长存。

    冯笑回头再次拱手揖礼,一步而来的汉子摆摆手,露出腼腆的笑意,说道“使不得,使不得,你这儒门规矩可万万使不得……”

    既然汉子不受,冯笑也不再坚持。

    汉子所说的使不得,是当真使不得。

    神道与后起之秀的儒门,岂能同礼而待?

    自然万无这种规矩。

    所以,汉子不是在说谎,更不是在故意装谦逊。

    冯笑掏出一把瓜子,抬抬手示意汉子要不要嗑上点,被汉子摇头笑拒后,就自顾自边嗑瓜子边说道“前辈,对这座村子印象如何?”

    汉子古生笑道“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

    老实人,素来都是有一说一,不藏掖一星半点。

    冯笑点点头,不过才听一句话的功夫,汉子瞧见这年轻人的一只手里已经满满当当,皆是瓜子壳。

    将瓜子壳兜进袖里,腾出手来的冯笑,说道“来到这座村子后,最开始还不如你,怕死的要命,看见无人居住的老宅会害怕,看见挑水的妇人会害怕,看见舞刀弄剑的顽童还是害怕,似乎这个村子住着一群厉鬼,一不小心就会趁人不备,跳出来砍我一刀,刺我一剑,或者扭断我的脑袋,夜不能寐,食之无味,半点不虚!”

    汉子古生点点头,认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说法。

    汉子不经常出门,不代表他不知道村中大小事,村中来去为谁,村中古往今来。

    又嗑满一掌心瓜子壳,冯笑再次兜进袖里,说道“开始不害怕,是跟着王丁登上这老城头,与那个疯子过招后的事情,隐隐知道王丁为了安抚一颗畏惧的心,特意请来那个疯子陪着演了一场戏,尽管当时没看出什么,但后来想想其实漏洞还是挺多的……”

    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个城头豁口,冯笑说道“就在那里,拎着一把老柴刀,对着城下势如潮水涌来的金鳄,一刀又一刀,挥砍得那叫痛快,最后心力憔悴,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了……”

    汉子古生看着近在咫尺的年轻人,说着淡淡轻轻的话语,语气平缓如河水缓流,不见一丝丝的起起伏伏,就如同在诉说他人的故事,说到最后甚至还能莫名一笑。

    汉子古生莫名有点怀念这个村子刚刚被杂糅在一起的时候,似乎从那段光景往后,这里便再没有纯粹的欢声笑语,亲密无间,甚至亲如手足。

    也正是从那之后,他就宁愿习惯一个人待着,陪着自家闺女玩,也不愿在村子里逗留,至多嘴馋的时候,去那杂货铺子讨点酒吃。

    不自觉回头看眼那片屹立不倒的茅草屋,汉子一笑,自己也不寂寞不是!

    似乎将带来的瓜子吃完了,冯笑干脆双手拢袖,揣在胸前,身体前倾,胳膊撑在城垛上,望着城下一片静谧的清净地,说道“那个疯子其实挺可怜的,似乎和谁都能说到一块,称兄道弟,推杯换盏,有一肚子掏心置腹的话说,他就像刚到这个地方的我,但我与他又有大不同,他是一个极端,而我则是另外一个极端,选择冷眼看待周身发生的一切,袖手旁观,只求事事顺遂,得过且过,与其说是在另眼看事,不如说是在极力逃离这个地方,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汉子古生叹口气。

    冯笑淡淡一笑,说道“因为内心恐惧,害怕丢了性命,在以自尊心能够接受的最低线上去讨好别人,学着脸上带笑,学着与人为善,学着主动接触一切,进庙烧香,上山带礼,似乎做的与别人一模一样,才觉得自己莫名有了胆识,有了敢与他人掰掰手腕的决心……”

    “王丁曾告诉我一句话,说在这里,只要我不想死,就没有谁能让我死,其实想想都觉得自己可笑至极,这里谁会在意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家伙,即便有王丁撑腰,可免不了被人说三道四,说些捕风捉影些颠倒是非的事,一人难堵悠悠众人口,仿佛只有真的变得如那些人嘴里说的一模一样,他们才会心安理得的与你当成朋友,鹤立鸡群不是什么曲高和寡,与人为污方才是康庄大道……”

    说着说着,冯笑摇了摇头,神色倦怠。

    汉子古生此时看着年轻人的神态,觉得自己倒像是在看一位厌倦一切垂暮之年的老人。

    那些张开双臂愿意与这个天地拥抱的人,是极有大勇气,有大胆识,有大魄力,可往往就是这样的人,被伤害的最深,伤害的最重。

    汉子依稀想起一个家伙来,胆大的要命,飞升一跃,斩碎那座被奉若无上的神台,从此气运流散,天地清明。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汉子心中一叹,要没有那个家伙,他的闺女与媳妇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田地,汉子多少还是想找机会教训一下那个家伙的,但内心深处却是对其挑大拇指的。

    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蓦然,汉子想到那个家伙似乎银子格外多,要不要找个机会好好找那家伙聊上一聊,得点银子也是好的,最起码媳妇也不用再去赵家当烧火奴仆了不是?

    但不知为何,汉子自顾自摇了摇头,朝天际极远处竖了竖手指。

    一点银子就想一笔勾销这笔血海深仇,那他还如何再面对那个为小家操碎了心的媳妇,面对那个口口声声喊他爹爹的闺女?

    “去你娘的……”

    汉子古生心中啐骂。

    一想到自家闺女,汉子神色就变得格外温柔起来,都说闺女是爹爹的小棉袄,半点不假。

    临走前,冯笑对汉子古生提醒道“其实鸡腿用油炸过,会更好吃!”

    汉子抱拳一谢,半信半疑,一步迈去。

    城头凝滞的罡风方才呼啸而至。

    不远处,之前被噩梦惊醒,再无睡意的小书童,又偷溜出来,坐在城头上吃着鸡腿。

    对于冯笑的“善意提醒”,置若罔闻。

    卤鸡腿才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冯笑看眼村头方向,笑了笑。

    无心睡眠啊!

    “你可知道古生是谁?”

    城头上,老更头悄然无声而至。

    冯笑笑着摇摇头。

    “他的老婆与闺女,都是间接被那个疯子害成不人不鬼的那副样子,算是视疯子为死敌,也多亏那个家伙脑瓜灵活,拐弯抹角花大代价赠出一纸坠魂符,吊住了汉子宝贝闺女半条命,要不然疯子绝无勇气敢来这里,最起码脸皮会脱落好几层!”

    老更头说罢,回头看眼不远处。

    小书童当即背过身去,冲手里的鸡腿较劲。

    “回来的,不能说目的不纯,没回来的,也不能说袖手旁观,至于那些掐着时间回来的,就很有必要说上一说了……”

    老更头冲城下弹了弹手指,几条朱丝神鬼不知悄然而去。

    一条系在一位正做梦啃骨头的小屁孩脚踝。

    一条出现在滚落在依旧入睡,但双脚隐有光明的顽童手腕。

    一条缠绕在怀里抱着娘亲手臂入睡的小丫头脚踝。

    一条直接没入一位小荷露尖角的丫头手腕。

    四条朱丝,两对璧人天成。

    老更头对这块清净地做下的一点善意。

    做完这一切后,老更头想了想,有些怀念,有些冷淡,说道“来这座天地,不是想蹚这摊浑水,无非是想找寻一个睁眼就能看得见的未来,或许很远,或许很近,但至少能看得见,其他的,只要不太过分,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呢!”

    话音落地,掷地有声。

    一瞬重新坐回院子的老更头,抬头看了看天,最终还是收回视线,落在自己养鱼的鱼池之中。

    金鱼跃龙门,自古不是虚谈。

    一阵风声呼啸,人影落城头。

    冯笑挠挠头,心想这动静是不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铁匠好似浑然不知,指了指那把没进城身的刀柄,神色复杂,说道“自古刀就压剑,稳胜半头,御剑飞行的剑修,曾经被刀修压制的几千年抬不起头,后来天地大变,刀修没落,憋攒了一口千年气的剑修趁势而起,似乎终于扬眉吐气,一泄胸中万古仇……”

    “这一切都得谢谢那把刀的主人,最初的那位,将一身纯粹刀意自碎于大道,自泄于光阴长河,以一人刀意滋润反哺万界修士,剑修不过是被反哺最多的其中一类修士而已,自那以后,剑气更长,剑意更精,在我看来,不过是在剑气甚至剑意前,多了一点昔日的刀罡神意罢了……”

    “怎么样,有没有试过将刀拔出来?”

    铁匠掠至插刀地,冲冯笑招了招手。

    冯笑撇撇嘴,取掉腿上的御风符箓,一步一步走向插刀地。

    在知根知底的铁匠面前,基本没有什么可装的余地。

    铁匠咧嘴一笑,双手紧握刀柄,双腿分开呈半蹲状,然后一气灌全身。

    “起!”

    铁匠轻呵一声,手中刀却是丝毫未动。

    似乎早就知道结果的铁匠,脸不红,心不跳地做了个沉气的花架动作,然后看着姗姗来迟的冯笑。最快~手机端:

    意味再鲜明不过。

    “拔出这把刀有什么好处?”

    冯笑想了想,一脸认真地看着铁匠。

    “压万界剑修半头之数算不算好处?”

    铁匠给出这么一个答案。

    “你看我像能拔出这把刀的人吗?”

    冯笑抖了抖手腕,长吸一气,做了个与铁匠同样的拔刀姿势。

    体内水火小龙游曳气穴,然后涌至双臂。

    “起!”

    冯笑同样轻呵一声,气灌全身。

    刀柄先晃了晃。

    刀身抽出半寸。

    一尺。

    两尺。

    三尺。

    “噌……”

    一声清澈刀吟,响遍城头。

    冯笑并指抹过如同刚刚被开锋的刺目刀身,暗暗赞叹不已。

    “走了,回去睡觉了……”

    铁匠笑着摆摆手,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不远处的小书童脸色惨白,揣起没吃完的鸡腿,干脆跃下城头,一溜烟跑回家去。

    “可以啊,小老弟……”

    金鸡大人拖着病仄仄的身躯,来到城头,冲冯笑竖了竖大拇指。

    冯笑拱手揖礼。

    “就你拿着刀揖礼的鬼样子,要是被刀修看见了,不发生点什么才怪!”

    金鸡大人摇头叹息,善意提醒道。

    刀修手中的刀,被儒门圣贤认为是兵之不详,刻意在世间百兵谱上排在剑之后,这笔可大可小的因果,算是与刀修结下了难以解开的私仇。

    故而,世间侠士多仗剑而行,持刀而行者鲜有见之。

    儒门如此作为,等于是将刀修气运彻底掐灭在世间。

    不可谓不狠辣。

    冯笑皱眉,说道“还有这等老黄历?”

    金鸡大人笑道“还有更老的,要不要听上一听?”

    不曾想冯笑却是摇了摇头,揉着眉心,卖惨道“还不如一刀劈了我!”

    金鸡大人看眼冯笑手中的长刀,翻个白眼,说道“啧啧,真的是嘴比刀锋利!”

    冯笑淡淡一笑。

    突然,金鸡大人从袖里摸出两块金身碎片,抛给冯笑,说道“睡觉老硌腰,留着无甚意义,不如送给威风凛凛的小老弟来的惬意!”

    冯笑坦然接受,揽入袍袖,正准备揖礼而谢,却被金鸡大人啐骂道“吃糠放臭屁,拉不出什么好屎的家伙,恶心人倒是有一套……”

    金鸡大人掠风而去,留下一脸尴尬的冯笑愣在原地。

    挠挠头,冯笑扪心自问“揖礼而谢,有何不对?”

    体内,鸿沟剑海。

    白骨王者仰头而望,看着被刀意随便一破到底的重重天幕,惊诧的到了嘴边拍马溜须的话,却愣是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