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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先生授业(求收)

    大殿,一锅熬煮的鱼汤。

    锅底有些湿气的薪柴经烈火一烧,发出“哔啵哔啵”的轻微爆鸣之声,算是略显清净的大殿中能听到的声音之一。

    老僧已然入定,宛如一桩枯树,浑身上下感觉不到丝毫的生机。

    张圣人捧着碗,坐在火堆旁,嘻嘻溜溜喝着碗里的鱼汤,只觉得一碗鱼汤入腹,是身暖心亦暖,不愧是难得的滋养之物。

    对于不远处未置一言的老僧,张圣人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佛圣一檐下,也没有什么忌讳,毕竟他又不是那讲究颇多的道门神君天师,不讲究那些虚无缥缈的说辞。

    喝着暖身暖心的鱼汤,张圣人环视大殿景象,除了正中的金身佛像尚在,位列周边的菩萨与罗汉们塑像,早已不知所踪。

    “庙宇荒凉至此,想必慈悲为怀的佛主老爷也不会太开心啊!”

    张圣人脑海里想着有的没的,贡献香火的庙宇破败如此,连他这个门外汉都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更何况西天那座无上佛门?

    看眼入定的老僧,张圣人虽然不太明了西天那座佛门,但毕竟人的名树的影放在那里,翻看各种书经典籍时都会或多或少提及一笔,林林总总汇总下来,也可管中窥豹,所以当他看到大殿中的金身佛像第一眼,就觉得这尊金身似乎与众多庙宇中供奉的佛主金身不太相像,再瞧看老僧入定如枯寂的状态,开始隐隐有些明白。

    据说,西天佛门,曾经并非以大雷音寺为尊,而是两佛不分伯仲之象,一佛正是如今时常在大雷音寺讲经台讲经说法的佛主,另一佛则是以小西天雷音寺释迦摩尼为尊,虽然世人不知道两位昔日不分伯仲的佛主那场切磋结果如何,但时间无疑悄无声息说明了一切。

    小西天雷音寺败了!

    张圣人如此这般思量一通后,再看这座庙宇败景,也就不再有何疑问,只是心中多了几分感慨。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此话不虚。

    一阵风起。

    小书童端着大碗出现在火堆旁,满满一碗的米饭已然进了海量的小肚子里,但瞧看自家这位小书童意犹未尽的小眼神,张圣人不禁摇头苦笑。

    “疯子可有跳脚骂人,说张老头不厚道,盛碗米饭都不舍得按压瓷实一点之类的屁话……”

    张圣人笑着问道,看眼神色莫名一紧张的自家书童,答案似乎不言自明。

    “么得,么得,那个家伙一听说先生给他碗底藏了一条炸鱼,要不是我拦着,恨不能跑进来给先生道谢,哪里会跳脚骂人!”

    小书童拨浪鼓一般摇晃着小脑袋,又自顾自给自己碗里盛了半碗米饭,然后坐到火堆旁,拿起汤勺给碗里加了两勺鲜美的鱼汤。

    鱼汤泡饭,似乎是小书童尤为热衷喜爱的吃食。

    张圣人蓦然想起每次吃鱼,无论是烤鱼或者熬鱼汤,自己似乎一直都鲜有见得自家书童吃喝,如今细细想来,怕是都被自家这书童悄然留给了自己。

    张圣人看着眼前这个陪他走过千山万水书山学海的稚子,蓦然觉得自己这个当先生的,还不如一个稚子“深明大义”。

    先生惭愧!

    “先生教你点圣贤书外的东西,如何?”

    张圣人颇为欣慰看着正吃得津津有味的自家书童,淡淡笑道。

    “圣贤书外的……好不好学啊,先生,要是不好学的话,还是……等我先把先生教诲的那张字帖看完再说,一心不能二用的呀!”

    小书童略有为难的说道,似乎觉得碗里的鱼汤泡饭一时间失了滋味。

    “很简单,不难学,来,先生现在就教你!”

    张圣人拿过自家书童手里即将见底的大碗,用汤勺在石锅中舀出一勺勺米饭,很快就将大碗盛满。

    “瞧好咯,先生这一手独门绝技仅施展一次,睁大眼睛仔细看哦!”

    张圣人用汤勺在盛满米饭的大碗里,狠狠按压几次,本是满满当当的一碗米饭瞬间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半,然后张圣人再次盛舀,待米饭填平按压的大坑后,重复先前的神操作,如此这般两次,石锅里的米饭就变得所剩无几,而大碗里的米饭却是刚刚好一碗。

    “吃吧,这一碗再不够吃,先生只好再教你第二手绝活了!”

    张圣人端起所剩无几的石锅,将鱼汤稍稍倾倒其中些许,等鱼汤彻底将锅底焦粘的锅巴浸透后,方才用筷子夹起一块放在嘴里嚼吃起来,鱼香锅巴,味道委实不错!

    当先生的如何能不留一手呢,譬如这锅底的锅巴就比米饭要好吃。

    张圣人端锅嚼吃着锅巴,小书童捧着大碗,风卷残云。

    亦师亦父,不亦乐乎。

    离开极有可能是雷音寺的庙宇前,张圣人让小书童在金身佛像前拜了拜,聊表感激之情。

    老僧默默跟在后面,到得马车前,方才开口言语,与车厢中瞌睡的疯子说了句“富施主功德无量”,而疯子不过是撇撇嘴,外加翻了个白眼。

    马车绝尘而去。

    老僧目送至再无踪迹后,方才收回金色眼眸。

    “张老头,你这当先生的,委实不怎么样啊,起码我看起来,就觉得不够好!”

    疯子收回眺望天际的视线,又开始挑拨这对书童先生的关系。

    “疯子,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我这当先生的,该教什么不该教什么,心里有数,你一个不学无术之人,插什么嘴?”

    张圣人摩挲着衣袖,袖中有两袖清风,清清爽爽。

    “切……我还不知道,当先生的都留有一手,不说别人,就说当初教我圣人言的老夫子,学问够高了吧,人品够好了吧,可结果如何,还不是留了一手,少教了一点,要不是我够机灵,自己偷着学完,怕是还不知道君子可欺之以方,难罔以非其道!”

    疯子扣扣耳朵,笑得有些狡黠,犹如一只狐狸。

    “那位义字当先的老夫子,自是怕你学会了出去闯祸,还拿来当借口使,这两句教诲,意义极大,韵味极重,就你当年那鬼样子,谁不怕?”

    张圣人没好气地说道。

    “老黄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疯子见好就收,也不再得理不饶人。

    “你们这当先生的,都只教圣贤教诲,觉得这天下就是圣贤书中那般美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妇人临河捣衣,稚子踏水而乐,处处春暖花开,一片盛世光景,可真实的天下又是什么样子,你们谁舍得走出书山学海,出来转悠一遭,睁眼看看?”

    疯子苦笑不已,他并非是觉得圣贤教诲不够好,而是太好太善,但往往太好的东西,素来都无法普惠大众,受得利益者,不过是那么一小撮而已。

    所以,当他明白这个道理后,就开始大费周章谋划,用圣贤教诲打不通的地方,就用金山银山去修桥铺路,所以他真是很忙的,东奔西走,马不停蹄,来去匆匆。

    “你说的这个问题,先师早已知道,并且已经早早着手解决,要不然他老人家怎会放着清闲日子不过,一次次转世轮回,去世间传道受业解惑,你以为那群老夫子自囚书山学海是终日吟诗作赋,他们要做的事情意图甚大,大到先师他老人家也只能身居其中充当个马前卒,这件事不可多言,但绝非如你所想!”

    张圣人神色凝重,语出惊人。

    “张老头,既然不能多说,那你啰里啰嗦半天干什么,也没有说出个什么明堂来,难道要等到天下所有的读书人觉得暗无天日,心无方向,都死光死绝了,才能说吗?”

    疯子眸光冰冷,甚至带着几分嗜血的疯狂,狠狠看着不动如山的张圣人。

    “此言差矣,天下读书人要真如你所言那般,皆是目光短浅,心无远方之辈,那这世道如何会一天天明朗起来,乌云遮空不要紧,惊雷阵阵也无妨,自有云开日出之日,但是在云开日出之前,如何守得住本心,看得见他人所看不见之光明,这就需要圣贤教诲发挥作用了,什么读书人死光死绝,暗无天日,都是一群鼠目寸光之辈糊弄本心的安慰之言而已,正因为世道之艰,人心之泥泞,吾辈读书人方才需逆流而上,开创一片明媚灿烂,心如阳木之盛世,什么叫挽天倾于即倒,方显吾辈英雄本色,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张圣人淡淡说道,语气波澜不惊,心境更是古井无波。

    他览尽天下圣贤书经,只不过才依稀窥出儒门那群圣贤心之所想之一二,再想抽丝剥茧,寻着蛛丝马迹窥探,已是难上加难,难于登天。

    理由很简单,书山学海,昔日四通八达,所有能抵达的道路,皆被那群老夫子封禁,只留唯二路径,一为登山而上的勤径,二为泛舟学海的苦舟。

    正所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此话不虚。

    很多道理与答案,圣贤皆是明明白白写在纸上摆在那里,可奈何天下人不是看不见,就是佯装眼瞎,再或者就是偷奸耍滑,总想着另辟蹊径,走出一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道路,可那道路要是真好走,自囚书山学海的老夫子又是在做什么,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张老头,这几年没见,不光是嘴皮子利索了,脑瓜子也灵光了,神仙书没少看吧,快讲讲,都看了哪些孤本残卷,说出来也好交流一下,只一个人闷在肚子里多无趣,没有那群老夫子的学问高,就不要学他们一身的腐暮之气,你说呢?”

    疯子插科打诨,企图蒙混过关。

    这便是这个家伙的拿手好戏,嘴皮子说不过人,就学泼皮无赖,当然,还不至于为了两句纸上谈兵的空洞言辞大打出手。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家伙,那些神仙书你可少看一眼了,看得如痴如醉,恨不能眼睛盯在里面,要不是每次我替你打掩护,你抄的书怕是那座藏书楼都装不下吧!”

    张圣人揶揄道,昔日为了替这个家伙打掩护,他可是没少挨老夫子们的戒尺敲打,只不过每次他一挨戒尺,这个家伙就会变出点学院里吃喝不到的好东西来捂他的嘴,次次挨打,次次如此。

    久而久之,本来铁骨铮铮的张圣人便被这般拉下了水,与学宫里一个总是被夫子责罚的家伙,混打成一片,成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挚交。

    疯子不无反对的笑了笑,他在学宫看过的神仙书,甚至要比圣贤书还要多,当然,这只是他在学宫求学那段光景中的一个小秘密而已。

    有一点是他打死都不能说的,那些神仙书都是他从老夫子们的枕头下或者书箧底翻寻出来的,谁知道他当年那些挨罚中,究竟有几次是那群老夫子夜晚找寻不到神仙书而朝他撒的火呢?

    “张老头,绕来绕去,差点让你绕过去,我想知道你怎么不教他你的拿手绝活,那可是行走江湖一碗吃到饱的绝活啊!”

    昔日,疯子与张圣人外出负箧求学,一路之上,皆是依靠张圣人“一碗吃到饱”的拿手绝活,二人方才得以不饿肚子,虽然每次都是疯子吃去大半碗,但碗中所剩,也足够张圣人饿不着肚子。

    所以,疯子一直很羡慕张圣人会这样饿不着肚子的绝活,这才有先前问小书童一事。

    “一开始本是不想教,觉得跟着自家先生,那种吃不饱肚子的苦日子不会再有,但如今想通了,也教过了,多一门手艺,也挺好,至少出门在外,饿不着肚子!”

    张圣人咧嘴笑道,只不过笑意里却是参杂着淡淡的苦楚。

    钟鸣鼎食之家长大的孩子,怎么会知道家门外的天地,还有许许多多吃饭吃不饱的孩子。

    “技多不压身,多学点挺好,最起码你这个先生讨饭时要是脸皮薄,还有小书童不是,先生书童,守望相助,人间佳话也!”

    疯子拍手称赞道,眼睛里满满的羡慕,并没有什么讥讽之意。

    “接下来这一路上,我这当先生的,还会教他偷地瓜,敲寡妇门讨水,扮乞丐讨银子等等,坑蒙拐骗偷,凡是先生当年做过的,他这个书童必须也得统统学上一遍才可!”

    张圣人倚着车厢,眯眼回忆,嘴角却是笑意十足。

    疯子闻言,笑得更是开心,仿佛觉得昔日那个家伙又回来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此话不虚。

    但圣贤亦有过往,亦会犯过。

    Ps:写这一章的目的就是想说八个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改错所需的决心与勇气,要远远比故步自封多的多,所以不要怕犯错,每一个错误,都会是修正成功道路的向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