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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 民不畏死

    呼儿巷,金氏老宅。

    书房之中,一张本是堆满各类零散杂卷的书案上如今摆着两个小暖炉,炉子上各放有两个即将沸腾的汤锅,汤烟如云,汤水翻滚中,下了锅的羊肉起起伏伏,锅边还放有几盘新鲜菜蔬,红汤绿菜白肉,仅是大眼一瞧,就不觉胃口大开。

    雪降不止,天寒地冻,大雪时节吃上一顿火锅,未尝不是一件难得的幸事。

    组局的天子殿下早早就在此等候,两个红辣汤锅也是他亲手调制,这种一人一锅的吃法,是他听心情已有起色的皇妃说是近来南城颇为流行的吃法,故而趁此机会,也就吃性萌起随手做了这些。

    以金氏老宅往外方圆十里,都已经被一手扺掌的皇家亲军完全戒严,各配劲弩百架,箭羽不记,另外还有山上仙师压阵,今夜任何人想来此,或者说来此之人想不经他同意出去,下场只能有一个。

    兵部尚书来俊臣正在隔院洗菜,这位如今风头正劲的尚书大人给他的印象并不是朝堂众臣所想那般,不过是弟凭姐贵而已,在他看来,这位尚书大人绵中有针,刚柔并济,为人处世方面有着不符年岁的老辣,虽然正当红朝堂,风头甚至盖压那位复起的老相,但至今并未听说有什么结党营私,恃宠而骄的行径,反而一如既往踏实沉稳,不骄不躁,引来朝中些许老臣颇为赞赏。

    “扶龙直上,另有所图……”

    这便是尚书大人在天子殿下心中的印象,与近来复起的崔相,以及朝堂那么多形色各异的大臣皆有所不同,从这位尚书大人脸上,他看不到任何的喜怒哀乐,只有一往无前的平静。

    “吱呀”,门柱因为年久失修而发出打破沉寂的刺耳响声,屋门被人推开,灌进来屋外的冷气在门口迅速化成飘渺雾气,衬托出推门而进之人身上浓郁的烟火气。

    “好家伙,没想到你也喜欢吃火锅,挺好,挺好……这也算是与民同乐了吧!”

    来人在门口随意抖擞了一下身上的落雪,转身关上屋门,“吱呀”声再度响起又落下,那人便“咯吱咯吱”走来,一屁股坐在特意垫了松软云垫的凳子上。

    “寡……这不是听说近来颇为流行如此吃法,所以就自作主张做了这两个汤锅,这些菜可是来大人亲手择洗的,他这位尚书大人被拉来作陪,也不知道传出去会不会被天下人耻笑?”

    天子殿下瞧见来人并未在意吃饭的场地,也就稍稍有些放心,探手拿起捞勺给来人捞了一小碗刚刚好的羊肉,放在来人身前,又想执壶倒酒却被对方伸手按住,只听来人笑道:“老弟,你这么做,可是折煞老哥了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种话说出来大煞场面,来人自然不可能如此不明事理,但既然赴局而来,显然也是做好了一切准备,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来。

    被来人阻止的天子殿下只好落座,面色不改,哈哈一笑,指了指屋中一侧满是尘灰的书架,说道:“听说仙师近来在找寻破梦方面的古卷典籍,凑巧老弟这里前些年刚好搜罗了一些,正经官卷,野史狐禅皆有,老弟若是不嫌弃,大可统统拿去研究便好!”

    “哦,如此说来,那只有恭敬不容从命喽!”

    来人欣然接受之余,执壶给对面而坐的天子殿下倒了一杯酒,即是礼尚往来,也是还礼。

    “不瞒……老哥说,今日邀约老哥前来,目的有三,一来是替这皇都百姓感谢老哥救苦救难的仁慈之心,北城时乱,民众生之多艰,又恰逢天灾雪降,若是没有老哥鼎力相助,北城危矣,二来是想恳请老哥能否让追随左右的那些人传道授业于众,民智开悟,于国于民皆是功在千秋的利事,况且艺多不压身,民众养家糊口以此为生,也是功德无量之事,三来则是想求老哥应允一事,这件事先容老弟卖个关子,但老弟保证待稍后老哥明了,必然会答应!”

    说罢,天子殿下执杯与来人碰杯同饮,杯沿甚至刻意压低些许,来人也坦然受之,并无谦虚之意,一饮而尽。

    “这场雪降没个尽头,三五个月内是不会停歇,相信那些星师已经有所推衍,我就不再废话多说什么,城外那群豺狼虎豹,同样一时半会也驱撵不走,即便有此雪降助阵,很大程度上也只是一时之势,并不会给对方造成什么伤筋动骨的伤势,城中粮草维续能撑到几时,眼下还不好说,南城一些墙头草芥,如今也是绞尽脑汁思量对策,生怕一旦城破待到马蹄踏临时已然为时已晚,悄然做些事情也好有个底气,北城反较比起来倒最易掌控,只要给口吃的就好,但人心比南城涣散的要严重许多……都烧不起炭吃不起饭了,你说还能好到哪里?”

    来人顿了顿,看样子原本还有颇多话要说,但不知为何却是有些生硬的简短言说了末尾,猛然听上去有明显的撕裂感,易让人心神摇曳。

    做为听者的天子殿下自然明了来人为何会是这般,先前北城米面涨价一事闹得满城风雨,虽然为此狠狠打杀了几只被推出来的替罪羊,也算是给北城民众出了口恶气,但毒疮发于内髓,却只给体外的伤口做了处理,治表不治里,待毒疮下次再爆发,后果可能会更为严重。

    但这一切,也不是他一人说了算的,虽说他贵为天子殿下,明面上是执掌天下生死的人上人,但真正大势裹挟而至,他这位形单影只的孤家寡人也是挣扎无益。

    王公皇戚联合而成的大势,就像一张遮天蔽日,撕扯不断的巨网,就算他用最锋利的刀剑去劈砍,溅起星火无数,那也于大势结果无益,不过只是能让史官多花点重墨去给他的传世形象增添些许为人称道的色彩而已。

    不得不说,贵为天子他也是想过要做出惊天动地,利国利民的大事,但真正坐上那张王座后,事情就变得与他所想偏颇严重,流芳千古的大事没有,反倒是鸡零狗碎,甚至屎尿屁类的腌臜事更多一些,后宫嫔妃争风吃醋,争吵动手,明争暗斗,朝堂众臣结党营私,为各自利益尔虞我诈,德行不一,朝堂外的事宜也不会全然传进那座等同牢笼的皇宫,他所听到的,看到的甚至床上睡的,一切的一切都是被人安排好了的,他也是人,一个有血有肉,有精神有灵魂的人,他也会累,累了也会想找个人随意坐下来喝酒聊叙,像无所不谈的挚友这般。

    来人看眼天子殿下有些心不在焉,也就没有再说下去,透过眉心之地,可以看到这位天子殿下正值神魂激荡起伏之际,想来也是心中挣扎纠结无数,他也没必要再火上浇油了。

    “来来来,喝酒喝酒……”

    来人提杯,出声唤醒神游中的天子殿下,碰杯再饮。

    心事积蓄的天子殿下已然有些酒气上头,只饮了半杯,却被来人出声耻笑,“吃酒哪有只吃半杯的道理,你这人好不爽利!”

    “醉酒误事……”

    “得亏你提来了这暖炉,要不是这鬼天气,没喝两杯就冷了滋味……”

    “仙师……又说笑了……”

    老旧书房中,二人推杯换盏,充满醉意的简单聊叙中,蓦然听得屋外传来一声,“国丈爷,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喝一杯?”

    “是国丈爷来了,来尚书,快快请国丈爷进来!”

    天子殿下脚步有些轻浮,晃悠起身后朝门口走去,屋门被人“吱呀”推开,一位面有红光的无须老者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端着几蝶子酒菜的来尚书。

    “见过陛下!”

    “国丈何必如此行礼,一家人,自家人……”

    一身酒气的天子殿下拉着心事起伏的国丈爷走到书案前,拍了拍冲正扶额醒酒的来人,待醉眼惺忪的来人醒过劲来,这才介绍道:“国丈爷,皇妃的亲爹,寡人的好岳丈……富先生,与寡人亦师亦友……”

    如此介绍过后,三人落座也算是饭局凑齐,一直躬身而立的来尚书将炒好的佐酒菜放好,执壶开始给三人倒酒,毫无半点一部尚书的架势。

    “国丈,没想到你老也能来啊,看来送往府邸的亲笔书信已然收到了,常听皇妃念叨国丈深明大义,吕端大事不糊涂,所言不虚,来来来,先容寡人敬国丈一杯!”

    天子殿下提杯,与有些受宠若惊的国丈爷碰杯而饮,搁下酒杯便又说道:“听皇妃回宫,提及国丈爷在米面赈灾一事中可是出力颇多,连家底都险些拿出来换成黄白捐掉,寡人闻之险些落泪,有此为国为民的国丈爷,寡人之福,天下之福……只可惜那些可恶贼人恩将仇报,将国丈祖宅拆毁于一旦,如今那悬赏已经张贴有些时日,还未有所线索,但寡人相信,歹人作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陛下体恤老夫心情,自愿拿出私房增加悬赏,实在令老夫感动至极……”

    来人边吃菜边静静看着这一对翁婿,咂摸着嘴心说这位来尚书当官的本事不小,但炒菜的手艺委实不行,不是放盐多了,就是火候过了,难吃唉!

    书房聊叙一直到深夜,醉醺醺的国丈爷方才乘兴而归,被夸上天的国丈爷裹了裹避风的狐裘,迎风走进漫天风雪中。

    送天子回宫后打道回府的来尚书一路之上,都在思量一个问题,这位天子殿下如今这般破釜沉舟,究竟值不值得?

    翌日。

    一旨圣意传旨国丈府,将国丈诸多罪责罗列而出,负责抓捕的天子亲卫将国丈府掘地三尺,最后于假山下一处狗洞寻到失魂落魄的国丈爷,戴枷锁镣,押赴刑场。

    连同被砍头的国丈爷在内,整个国丈府上下,除了那位身在宫中的皇妃,一共二百六十三口皆被削去头颅,洒血午门。

    事后,皇宫昭告天下,追封国丈谥号“忠正”,算是给陷入非议的皇妃洗清了无端冤屈。

    后宫明月阁。

    一身缟素的皇妃跪在简单设置的灵堂前,双目早已哭红,却是泣而无声。

    方才天子殿下来过,甚至不惜大发脾气,当面将几位背后非议的嫔妃痛骂一通,算是替其出了口恶气。

    “皇妃心意,寡人早已明了,能大义灭亲,寡人岂会再让皇妃伤心?”

    训斥完那几位前来寻事的嫔妃后,又对她暖言呵护了几句,天子殿下也就回了南书房。

    表面凄楚可怜,内心不悲不喜的皇妃,愈发将这位天子殿下看的分明,伴君如伴虎。

    较比起死气沉沉的南城,北城街头就显得格外喧嚣了些许,街头巷尾皆是在议论南城国丈爷满门被砍头的事宜。

    疯子心情不错,踏点来到面摊落座,掌柜正忙的不亦乐乎,也就没有多招呼他这位熟客,疯子也不在意,自顾自寻张空桌落座,盛上一碗面汤先暖暖胃再说。

    或许是久无战事,日渐有起色的街头也开始滋生磕碰打闹,透过被风刮动的门帘缝隙,帐外几步外的街头,三五人正彼此推搡,嘴中各有对骂,看样子再继续下去,大有拳脚相向之意。

    “一看就是**子!”

    端上卤面的掌柜搁下碗筷,低声笑了一句,“这些人纯粹是闲的难受,一天不干仗,就不舒服……”

    疯子点点头,回了一句“见惯了生死,确实没什么值得他们忌惮的”,就开始吞面入腹,吸溜作响。

    “你两个皮痒痒了吧,我看今天军爷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不知军爷的厉害!”

    “砰……嗤……呼啦”

    帐外几道人影冲撞在一起,又陡然迅疾分开,其中两道身影摔砸而出,撞翻街边几张摆摊的桌椅,惹来一阵不小的动静。

    “叫人,就说遇上硬茬子了……”

    摔砸在地的两位兵卒吃痛从地上爬起来,连忙呼喊同伴前去寻人,看热闹的行人也围簇上来,被撞坏桌椅的商贩愁眉苦脸,胆怯缩在一边,不知该不该向这几位军爷讨厌赔偿。

    出手镇赦住兵卒的两人,看上去不过弱冠年岁,稚气尚未退尽,其中个头略矮的一个长着娃娃脸,浓眉大眼,此时有些胆怯,便稍稍站在方才动了手的高个头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