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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三章 呵呵

    楼梯口。

    当散发着血腥气息的长戈迎面刺来,秦优方才觉察出自己的斤两如何,眼前这杆前一刻刚洞穿两位兵卒胸口的血刃,迎面刺来便如裹挟着万千亡魂厉鬼,擦着他的狐裘帽划过脸颊,帽尾垂落的两根凤鸟尾翎被“唰”地削落在地。

    “你们究竟是何人,警告冒充皇都兵卒?”

    一个驴打滚躲避掉刺颈的长戈,秦优从不远处伏身而起,脸颊见血,不过一个照面,对方斤两如何他已经心知肚明,兵马司的兵卒断无这种能耐,简言之这两名身穿兵卒服饰的并不是兵马司的人马!

    “秦公子,既然你也看出来了,那就莫怪在下手下不留情面了!”

    鬓须虬结的兵卒森然一笑,陡然舍弃一人长短的兵戈,果断从腰后曳出一对鬼头双刀来,随手抖了两个刀花,便二话不说踏地疾冲了过去。

    “去尼玛的……”

    秦优清骂一声,从袖里甩出两个油纸包,而后迅疾转身朝窗口位置跑去,刀光切开油纸包的瞬间,两捧白色粉末猝然飞洒在半空,仿佛两朵骤然绽放的葬花。

    “是石灰!”

    两个身份古怪的兵卒被粉团包裹的刹那,便觉察出了其中的不对劲,生石灰迷眼带来的灼热感,使得他们目不视物,一时间迷失了方向。

    其中一位果断“唰”地一刀从衣襟削落衣角,勉强将脸上的石灰擦拭干净,等再寻视过去,楼道早已人去无踪。

    仰仗两包石灰虎口脱险的秦优其实并未走远,而是选择了折回桃李酒楼,方才那两名佯扮兵卒的不明之辈,显然就是冲着杀他而来,这一点在交手的瞬间,他便感觉到了。

    夜已深,但木人街还是灯火通明,亮白如昼,埋头干活的匠人,跑东跑西的小工,巡街的兵卒不知去了何处,行人倒是没几个,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血腥。

    秦优从二楼跃下后,落地趁势翻滚,直奔对过开门的铺子冲去,冲进铺子之际,还回头扫了一眼二楼窗口方向,并未瞧见有追撵上来的迹象,方才稍稍安心。

    “砰……”

    秦优冲进铺子,结结实实与程善撞了个正怀,程善本就躲在这家铺子里观察对面自家酒楼的动静,先前的兵卒还是他唤来的,只是后续发生的事情多少超出了他的预料,他觉得这里更像是一个被人设计好的陷阱,等待着某些人自己钻!

    “程兄,你怎么在这里?”

    秦优推开被撞之人,这才看清对方是程氏一门的少爷程善,平日秦程两门交情一般,顶多是生意上有些往来,但也只是仅此而已,程善论算起来年岁要大上秦优七八岁,故而秦优这时称呼一声“程兄”也没有什么深意,拱手问候后,秦优还不忘回头观察一下门外。

    “秦优兄弟方才从二楼跃下,在下看的一清二楚,想来是遭人追杀,不妨先在此躲躲,待安全后再出去!”

    程善拱手回礼,视线扫过秦优带有刀口的脸面,并未发现异常,心说看来这背后之人并非秦氏一门,心中如此思量后,便示意秦优先去后堂躲避。

    “程兄,你藏匿在此,莫非是在……坐山观虎斗?”

    秦优朝一侧走了两步,看似让开了道路,实则却是堵死了程善可从后堂逃遁的生路,至于门外,秦优笃定程善藏匿于此,便自有出不得门的理由。

    拦在程善身前,秦优目带狐疑盯着程善,他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解释清楚程善为何帮助自己,秦程两门同为皇戚,但私下并无多余交情,而在这南城之中,皇戚王公勾心斗角,暗地下绊子的腌臜事何曾少了,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诸如此类的乱遭事几乎每天都有上演,他不会因为对方一个善意而撤去所有心防,他不是三岁处子,还没有憨皮到会如此浅薄行事。

    程善与之对视一眼,便明了秦优心中思量,但也没有解释什么,便扒开棉帘一丝缝隙,看过门外形势,这才拉起秦优手臂,疾跑而出。

    前堂厮杀还在继续,六子仍有余力,脚下步伐散而不乱,手中挥斥着抢来的钢刀,时不时刀锋划过半空,砍落对面兵卒投来的暗器,身上虽是未受太重的伤势,但也是挂了彩,伤口已经结痂,比起人数渐少的兵卒,他算是稳占上风。

    门口又有两道人影冲了进来,守门而拒的六子不假思索,手起刀落就是一挂刀河落下,对方也是个练家子,仓促间抬手格档,“乒乓”刀剑交击,一个交手瞬间,六子手中钢刀脱手而飞,扎在一张破桌面上。

    “找死!”

    冲进来的两道人影,身上都沾有白色的粉末,却不是未消融的雪片,打头的那个兵卒脸上明显有被烧伤的痕迹,抬手挡掉劈头而下的刀砍后,也迅疾做了反应,一个鞭腿踢出,秋风扫落叶般压向钢刀脱手的六子!

    一刀未见成效,钢刀也被震脱了手,六子却也不慌,瞧见对方鞭腿扫来,一声轻呵脱口而出,两腿扎个千斤坠,稳如山矗,五指拧拳便提拳轰出,空中惊起一连串的呼啸闷响!

    这边刚交上手,门外便又冲进来两位,正是程善与秦优二人,堪堪与殿后的另一位兵卒碰个满怀,“不好”,秦优暗呼一声,刚想拔腿掉头溜之大吉,却觉得身体一瞬间腾了空,左肩夹位置多出一截刀身来,鲜红止不住流滴在地,紧接着便被朝堂中摔去,砸碎一张破桌后,身体好似垮了架,撕心裂肺的疼痛方才从肩部咆哮涌上心头!

    程善先他一步被撞怀的兵卒踹退到墙角,胸口像是碎了一块大石,闷疼地喘不上气来,不待他挣扎起身,便又瞧得秦优摔落过来,相隔不远,受伤也比他重,半边身子都见了红。

    与六子交手的兵卒“哈哈”一笑,连攻两刀将六子砍退,便抽身疾冲,踏地而起,腾空一跃,在稍显逼仄的大堂半空中横过一段距离,眨眼间便落在正挣扎起身的秦优身前!

    “看你能逃到哪里?”

    刀随语落,一记刀锋赫然劈出,秦优翻滚闪躲,随手捡起的半截钢刀也挥斥如网,与落下的刀锋“乒乒乓乓”对砍几下,截刀再次被砍飞脱手,“砰”的扎进远处的实木影壁之上!

    程善勉强起身,随手抄起刀刃翻卷的鬼头刀,疾冲过去拦住试图去围杀秦优的另一名兵卒,对方被程善一记偏失重心的砍杀惹怒,便不再前行,转身挥刀开始针对程善。

    先前围杀六子的几名兵卒,此时多少觉得有些混乱,不过眨眼的功夫,两拨人就莫名其妙厮杀起来,对方虽然穿着兵卒制式的服饰,但他们并未见过,谈不上认识,兵马司麾下兵卒少说也有数千人,他们不可能人人都见过面,不过既然对方是友非敌,这多少也算是无形中的助力。

    程善勉强与出招狠辣的兵卒交手两式,互有见血,他手臂被对方斜拉了一刀,皮肉外翻,好在伤口不太深,虽疼痛穿心,但也不足以致命,而且他在游走不停中逐渐拉进与秦优的距离,眼下这种生死境况,报团求生或许才是唯一的生路!

    “呼啦”一声,一道拖出血迹的人影从后堂飞落在前堂,在狼藉不堪的地面滑行一段方才止住,满身血迹斑斑,一时也看不出头脸,大腿上戳着一截断刀却是格外显目,隐隐可见白骨,鲜红浸透了裤管,淌滴在地。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大堂中所有人为之一滞,正连爬带滚躲避的秦优堪堪离之最近,不过匆略扫一眼,却认出了这道血淋淋的身影是为何人,不是那谭争又是何人?

    “哈哈,这下也算来的齐全,谭氏,程氏,秦氏都来了……”

    自带腾腾杀气的说话声从后堂传了过来,大堂中一直未曾开口言语的两名假兵卒这时也未语先笑,“哈哈……”“大哥,你说得对,这些皇戚就像他娘的串脚气,一串就是两三,说不好再等片刻,剩余的那几家也会过来……”

    从后堂过来的汉子丈高身姿,身形魁梧有力,满头的黑发像一根根钢丝,袒露的胸口上刻“非人哉”三个篆字,看样子倒是不像寻常山匪盗寇。

    “杀完赶紧收功,烟柳巷子的小娘肚皮不比这里暖和,与这些家伙啰嗦个屁!”

    高头大汉嘿嘿一笑,一脚踢飞身前半张破凳上插的半截断刀,拎刀便如杀神一般朝着秦优方向走了过去!

    另外两名假兵卒各自咧嘴一乐,同样拎刀拧拳,目视堂中这三位待宰羔羊走去!

    这时,门口风雪吹拂进来,随之走进一位须发花白的半百老人,躲闪飞出堂外的断刀时也挂了彩,待瞧到堂中惨烈境况,神色蓦然大变,嘴里喊道:“秦优……程善……谭争,你们几个……在打什么?”

    高头大汉仰头大笑,刀锋直指门口的李好生,大笑道:“兄弟们,瞧见没有,这又来一个李氏,你说我们是杀呢还是杀呢?”

    如此霸气外漏的说着,同时高头大汉也“噌”的攒射而出,像极了一头发了疯的烈马,朝着门口的李好生陡然杀了过去!

    李好生算得上将门出身,平日也多有习武,一身拳脚功夫并未闲散落下,故而年岁半百,身体也颇为健硕。

    当大汉拎刀冲撞过来,李好生第一反应便是抄起手边刚修缮一新的墙面砖石,眯眼抡臂,骤然脱手砸出,“唰唰唰”,李好生动作迅疾,砖石便飞出如暗器攒射,在半空中带起轻微呼啸之声!

    “雕虫小技!”

    高头大汉挥刀几下,便将砖石砍切豆腐一般砍个粉碎,砖石炸碎在半空,腾起一股子灰烟,李好生趁此机会便要折身夺门而出!

    就这时,门外一股力大如潮流的气机猝然而至,狠狠撞在李好生身后,“砰”的一声闷响,身影似断线风筝一般飞出,同时,疾冲过来的高头大汉更是凄惨,暴起的气机像是一堵飞掠的城墙,轰然与他硬生生撞在了一起,口鼻喷血不过刹那间,一嘴的老牙也掉碎的七八,不止如此,五脏六腑更像被重物碾压,身影飞在半空,人已昏死过去!

    “大哥……”

    形势猝不及防发生了转变,反应过来的两名假兵卒惊呼一声,便舍弃眼看就要横死刀下的羔羊冲了过来,门外密乱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而来,先前跑回去搬救兵的兵卒堪堪赶来!

    灯火晦暗的后堂,也有密乱脚步声响起,带兵前来的吏目吩咐着兵卒如何如何,开路的弓箭手拉弓搭箭,后面跟着身负铠甲的兵卒,之后才是人头攒动的兵马司兵卒,准备十足。

    “堂中所有乱匪听好了,放下刀兵,否则格杀勿论!”

    吏目不过喊话出口,弓箭手已然攒射箭矢,密密麻麻的箭矢破空落下,两名假兵卒挥舞刀兵,想撕开箭阵逃遁,迎头又是一阵密集箭雨倾落,鲜血瞬间开了花。

    犹有战力的程善被箭雨射成了刺猬,不过轻伤的李好生生死未知,秦优,谭争身上插着箭矢,不知是否还有气息。

    又是几波箭雨倾泻,大堂中再无一人生还。

    直到这时,吏目方才从重重围簇中走出,随手与兵卒夺了把钢刀,便开始在一具尸骸上补刀,之后将再度染血的钢刀丢给兵卒,淡漠的朝前挥了挥手。

    翌日,南书房。

    天子殿下龙颜大怒,摔碎一盏心爱的乘龙砚,原因是看了兵马司递上的一封奏折,奏折上不过一行简短文字,如尊圣意,事成七八。

    一日之间,南城缟素。

    程氏,谭氏,秦氏,李氏四门,因为暗中勾联谋逆,被满门抄斩,午门血流成河。

    南城午门人满为患之际,疯子正坐在北城街头面摊吃面,因为人众都跑去南城午门瞧看热闹,掌柜也就没有什么生意可做,自己趁锅下碗面,与人边吃边聊。

    “南城这几天好是热闹,可惜了,没赶上热闹……”

    “谭程李秦四门,被推上断头台,有些可惜了……”

    “你一个面摊掌柜,可惜什么?”

    “可惜人血不能和面……”

    疯子咧嘴,呵呵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