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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一章 小小浪花(二)

    北城战事止戈已有月余,北城下营帐里的兵卒也开始了循规蹈矩的日常训练,轻伤的都已经安然无恙,重伤的因为救治时不惜代价,也有不少本无希望的熬活了下来,在床上躺着听着营帐外的操练声,不觉而泪如雨下。

    地龙被先生安排照顾两位重伤员,这两人先前皆是十之八九就要去见阎王爷的,不曾想在用了那个富记商铺送来的汤药却奇迹般撑了下来,后续加上一系列的治疗,到如今一天天也活的愈发好起来,这些时日,这座营帐里发生的点点滴滴,地龙看在眼里,也记在了心上。

    “那个富先生……才是真正的明白人,先生远不如他……”

    地龙这两天时不时就会想起自家先生说的话,当时听后觉得有“这是不是将那个家伙看的太高了……”诸如此类的念想,到今天再回想起来,已然是有那么一点点认可与接受对方的行事手段和心思。

    “地龙兄弟,你今天准备给哥几个讲什么书啊?”

    给一位已经恢复六成的重伤员腰腹换药时,对方如此淡定问了一句,看着对方腰腹渐渐生出肉芽的血渍伤口,地龙都有些皱眉,但这位真名为周通的汉子却是面无变色,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看着咬牙坚持的地龙哈哈一笑,“哈哈,地龙兄弟,你不会是被哥几个这点小伤吓破了胆吧?”

    地龙抽了抽鼻子,默默摇了摇头,却是不曾敢开口言语。

    因为一开口,眼泪就会止不住。

    “我家掌柜派我过来给大伙送点吃吃食,地龙兄弟正好你也在,那得有你一份……”

    有人掀开营帐棉帘走了进来,与之风雪灌涌进来,两人哈着白气抬着一箱子沉甸甸的吃食,说话的油腻汉子这些时日来的次数不少,与这营帐里的人早就熟络起来,瞧得半大小子正在换药,也就不好太过打搅,冲床上投以笑意的汉子点点头后,便将一箱子吃食放在了营帐中间的空地。

    来人也不作假,自顾自随手将大氅脱了下来,丢给一同前来的伙计,自己旁若无人坐了下来,捡起一根薪柴在炭盆里挑来挑去,将填进去不久而未焚燃的木炭剥开空隙,直到温暖火焰出现,方才放下手里的柴火棍。

    “你家掌柜怎的不亲自来,这样岂不是更能笼络人心?”

    换好药的地龙伺候好那位伤病员,嘴里如此毫无感情地说着,但步子却是迈向了中央的箱子。

    箱子被打开,一股肉香扑面而至,一块块用油纸包好的肉块整齐码陈在箱子里,地龙有些傻眼,抽了抽嘴角,声音不自然柔和了许多,问道:“这么一箱子,若是拿出去换银子,岂不是一笔巨资?”

    箱子里如同肉块一般的吃食,实则是极北之地才有的一种特殊药材,经过一些步骤熬制,伤病员吃后身体会恢复格外快,先前富记商铺已经送来了一些,没有今天这么多,但已经是极为难能可贵。

    “呵呵,银子算什么,这里的兄弟才最有资格吃这些东西……”

    自称富记商铺管家的姬贝戎挥手笑道,之后又在营帐里与伤兵员聊叙了片刻,便起身告辞,来到了相隔不远的墨家主事人所住的营帐。

    正在给炭盆加炭的墨家主事人一头灰白相间的发丝被灌涌进来的寒风吹拂的有些散乱,姬贝戎已经笑嘻嘻走了过来,接过夹炭的钳子帮忙,嘴里打趣道:“好家伙,我还以为走错地方了,我想着这才几日未见,老弟就又丰神俊玉几分……仔细想想老哥这副气囊其实也不错,那当年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俏小伙,只不过与老弟比起来,就有些过时了……”

    处理好炭盆,二人便围炉而坐,地龙端进来茶器,默默无声在一旁伺候,耳朵却是支楞着,想听听这个次次不请自来的家伙到底能吐多少墨水。

    姬贝戎喝过茶,递给墨家主事人一张信笺,正煮茶的地龙一瞧,便想过去瞧看,但被没有眼力价的姬贝戎出声唤住:“好家伙,地龙老弟这茶煮的滋味真够味,老哥还想再喝一杯,不知地龙老弟赏脸不?”

    好似将手里茶杯当做珍玩一般把玩的姬贝戎递过茶杯,在地龙满脸想撵人的神色中视若无睹加了把薪柴,“不瞒老弟说,商铺尚缺一位会煮茶的伙计,地龙老弟若是愿意去,月银好说,富记商铺随时恭候大驾!”

    将信笺放进火中,看着明亮火焰燃起,纸张一点点变成黑色灰烬,脸色罕见变色的墨家主事人方才将视线落在对面的油腻汉子脸上,一张被岁月打磨成失了棱角的圆脸,心底因为信笺上的内容而变得波涛汹涌,手指有些微微颤抖,有什么东西想从喉咙里喷吐出来,但在他心里还存在另外一种声音,在理智告诉他眼前这厮就是纯粹一个疯子,和他家先生一模一样,他要是答应对方的做法,那他就是这座天下的罪人!

    地龙觉察出自家先生的不对劲,也想到了是因为信笺上的东西,颇为怨怼地扫了一眼来者不善的家伙,心说下一泡给这家伙煮的味道差些,也算是给先生报仇!

    “……你确定要这么做?”

    墨家主事人落在对方脸上的视线里有些迟疑和犹豫,这件事一旦他答应下来,就算是基本决定了整件事的大概走向,如此这么做的后果,也不是他甚至是墨家一脉所能承受起的,“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姬贝戎摊开手无奈一笑,“法子其实你比我想的多,但最终为什么迟迟没有落定生根,这其中的种种考量你势必清楚,事情已经成了无法挽回的局面,再怎么拼命挣扎,也是徒劳无益,包括背后那些人之所以一直在冷眼旁观,说到底还是顾虑重重,想想看,这么大一件事,若是有把握反转,这些人怎么可能不插手,是肉谁都想分一口,但成了毒药就不会有人来争,没办法啊,就是这么让人无奈的现实……”

    墨家主事人盯着炭盆里的灰烬,沉默下去,过了片刻,方才好似找到了说辞一般说道:“做好最坏的筹备没错,但事情不到最终,谁也无法预料会是个什么结局,不继续走下去,怎么可能有机会争取扭转……乾坤?”

    “扭转乾坤?”,姬贝戎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皱了皱眉,不甚在意一笑,反问:“明明知道那里是一泡屎,非要走过去尝尝才能确定,难道你觉得屎的滋味香,还是觉得这所有人都会这么做?”

    将杯里茶水倒掉,姬贝戎出手弹了地龙一个脑瓜崩,接过茶壶开始自己煮茶,同时继续偏执道:“有些时候就是这么有趣,明明已经能看到结局,而且有机会去改变,但脚下却是不听使唤一样继续前行,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意思……破釜沉舟有时候确实好,但有时候只能……是死路一条!”

    ————

    陈西星从牢狱回来,翌日就去了来府探口风,尚书大人并没有出面款待,而是让人给了陈西星一纸信笺,说是让他半月后再拆启。

    在来府吃了闭门羹的陈西星也不气馁,又辗转拜访了几位兵部大员的府邸,该进到的礼数都已进到,只不过银子花出去不少,有用的讯息却是没多少,奔波忙碌一整天的陈西星有些心灰意冷,走在街头吹着寒风,漫无目的走着。

    迄今为止,得到的唯一一点念想希望,或许就是怀里这一封信笺了,陈西星捂了捂心口,抬眼望去远处被大雪遮蔽的城头,觉得这一切似乎是值得的。

    “让开,不想死的都躲开……”

    身后街道上人流蓦然慌乱起来,两侧商贩推着小车拼了命逃跑,撞上慌不择路的行人,顿时人仰马翻,车上的货品掉散一地,也顾不得捡拾,有胆子小的妇人已经哭出声来,被簇拥在慌乱的人群里,朝着远处毫无选择的逃离。

    陈西星因为会些拳脚功夫,加上年轻孔武有力,遇上这类诸如纨绔子弟纵马行街的大场面也不会太过慌乱,毕竟千军万马的战阵厮杀势必比这个要有冲击力的多,能抵过那一场场折磨心神的磨练,再面对这种小场面自然能平静如水。

    一道人影在慌乱的人群里冲了出来,离开前还不忘朝身后丢出一口捏糖人的糖锅,灵巧的身姿在散乱的摊位中闪转腾挪,期间还拉开一位崴了脚的妇人,避免被身后劈落的刀锋波及。

    “是他!”

    陈西星终是看清楚对方是何人,认识此人是源于他在关禁闭之前的那场街头打架,最后收尾工作是由此人来处理的,毕竟捕头的身份名正言顺,之后也因为偶遇而在一起吃了顿酒水,对方是豪爽的性子,他也颇为喜欢与此类人打交道,一来二去之下,也就算是结识成了不错的朋友。

    “陈老弟,这么巧……改天请你喝茶!”

    被六七人追撵的陈冲冲过街头,与认识的陈西星匆匆打了声招呼,便裹卷风雪而去,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陈西星刚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望着迅速远去的背影眨眨眼,还是觉得有些古怪,这件事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就有人一把将他狠狠推开,随之就是一道刀光落下,被他匆忙跳步避开,对方笼罩在竹笠下的头脸却是扭了过来,冲他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

    风雪很快就吞噬了这一幕,街上又恢复原先的喧闹,遭了殃的商贩也是见多不怪,鲜有骂骂咧咧的,但因此埋怨念叨者自是少不了,陈西星捡起脚前一块沾雪泥的烤红薯吹了两下,从怀里摸出银子走上前去,递给了正心疼被撞倒在地的红薯炉子的大爷,笑道:“这天气适合吃烤红薯……”

    帮忙老人收拾红薯炉子,陈西星也听老人说起了家长里短的琐碎事,原来老人不是皇都人士,是藉着这次开城特意来此做生意的外地人,不曾想来的路上银子被人摸去,没了本钱又举目无亲的老人,还是在一位好心人的帮助下才做起了这卖红薯的小本生意,银子赚得多少不说,也算有了些许心安,絮絮叨叨一阵后,炉子也被修理好,陈西星就告辞离去。

    “富记商铺?”

    陈西星念叨了一句,从老人嘴里知晓那位好心人留了一个地址,便是这富记商铺,而他先前打架认识的那位朋友自称是富记商铺的掌柜,世事还真是巧,如此思量着,陈西星也就来到了木人街的富记商铺。

    踏进铺子,大厅里人满为患,大厅前端立着一个简易台子,有位说书先生正在上面舌灿莲花,陈西星站在后面听了一段,也是跟着叫好,之后就去了柜台,与正在算账的伙计说要见他们掌柜,“这位小哥,麻烦通禀一声,就说陈西星登门拜访!”

    伙计一手按住算盘珠子,眼珠上下打量一下陈西星,或许是在脑海里做了判断,这才赔笑道:“不好意思啊,我家掌柜最近出了院门,先生想拜访,不妨改日再来!”

    “不在?”

    陈西星皱眉,却也只能接受,便转身朝铺子门口走去,这时门口棉帘被人掀起,进来一位看上去神气十足的愣头青,陈西星眯眼望去,刚准备拱手问候,却只见对方扫量他一眼,便视若无睹擦身而过,好似完全不认识他一般。

    “虎老哥?”

    陈西星愣了一下,扭身追着唤了一声,对方听闻后也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他一下,晃着脑袋问道:“怎的,你认识我?”

    “你不认识我了?”

    “……你很有名气?”

    “呃……”

    陈西星看着对方去到柜台,先与台子上的说书先生挥了挥手,又与算账的伙计似乎说笑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陈西星有些迷惘,他与虎霸天算是知己好友,一位是名声在外的江湖大佬,一位是守将子弟,二人源于一场不打不相识的街头误会,最后因为越聊越投机,便干脆拜了兄弟,这两年因为他将心思倾斜在了守城兵卒身上,故而两人也算有些时日不曾来往,但没想到今日相逢,对方却是这般装作不认识?

    “难道是听说了父亲的事情而特意避嫌?”

    陈西星跨出铺子前,思量中心里不免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