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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八章 小小浪花(九)

    南书房。

    刚下早朝,回到南书房尚未喝口茶润喉,李姓天子就收到了来自城外寒山破庙的讯息后,神色无恙地将带血的信笺看完后,罕见地穿着单衣站在窗杦前足足凝望了宫墙之外的天际许久,方才将无形中攥成纸团的血纸丢进炭盆焚烧成灰。

    “寡人有愧……国有勇卒,民之幸事……”

    尽管神色波澜无惊,但当纸张上带有冲击力的文字跃入眼帘,形成的某种效力使得李姓天子也不免心生涟漪,斥候小队五人经殊死搏杀,最终亡于围杀之下,头颅悉数被砍,悬于破庙之外,尸身被丢去狼窝……

    一直坐在案几旁围炉取暖的来俊臣保持沉默无语,对面而坐的老相爷望着炭盆里成灰的信笺,甚至觉得还能嗅到由信笺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没有人知道这一封近乎代表着遗书的绝命信笺是如何突破雪国斥候重重围困,顺利传达到这里的,但信笺上密密麻麻鲜红手指印似乎无声在诉说着它一路走来的腥风血雨……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呼啸寒风裹挟着落雪而过,窗户被李姓天子推开,风雪灌涌进来,屋中自然留存不住丝毫温度,一如那即将从极北寒地压来的偌大压力,带来的只会是难以估计的血海尸山以及可以想象的国破家亡,留给他们的只能是发自骨髓的冰冷。

    “……来爱卿,朕最信任于你,今日这里只有我等三人,你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极北雪国北下的大军,你可否有把握抵挡的住?”

    在窗台前站了许久,头脸已经结冰的李姓天子随手抹掉脸上的冻霜,本想探手将信笺给来俊臣看阅,但手伸到半空才蓦然响起之前他已经将其焚燃,便改成招手示意宫奴,嘴里有条不紊问道。

    “回陛下,如今城中守军有三十余万,还有七八万伤兵,加上各个衙门大小官吏万余,应对挥师北下的雪国大军,应该不在话下,但……这已经是皇都所有的家底,打完了就彻底没有了……”

    从下得朝会来南书房的路上,来俊臣就一直在思量上朝前接到的那封密信提及到的东西,极北雪国挥军北下,对虎狼皇朝虎视眈眈,没有谁料想过会有如此情形发生,雪国远在万里北地,不过是人众不足三十万的小国寡民,甚至都无法与虎狼一些较大的城镇相提并论,这样势单力薄的弹丸之地,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在这之前是没有人会认真思量的,也不会有人愿意思量。

    但随着双方斥候数度厮杀较量,城外的密信一封封传进城来,带来的除却冲击力,还有来不及思量的错愕甚至恐慌,从密信所禀情况来看,双方大小交锋六十三次,雪国胜多败少,官道沿途的诸多探点,已经被对方拔掉占据,而那寒山破庙探点,距离这里不过两日路程而已,也是传回的最后一封密信。

    而且兵部虽如他所说,东拼西凑大抵还能凑出些许家底,但真正的战力如何,能不能抵御下来势凶猛的雪国大军,这一切尚是个未知数,在没有摆阵厮杀前,谁也无法敢保证最终结局会是如何如何,况且李姓天子开口询问,说明在他心底也已经开始有些不确信的东西出现,譬如至今被关在监牢里的守将陈渠是不是他的错。

    这些东西不可放于明面上言说,更不会当着朝堂众臣解释,涉及天子颜面的问题,终究说来是比天大的事情,至多找个由头将那陈渠放出来便是,再封赏一番则又是良君圣主所为,可以被写进史书记载的千古美谈。

    来俊臣思量至此,也再无话说,但情况还是需要言说清楚,至于打与不打,或者投降议和,全凭这位心思难测的李姓天子定断即是,朝臣不会起太大的作用。

    “来爱卿啊,朕将兵部托于你手,念的就是你身上那些本事,我相信老相与朕也是一样的思量,这天下终究还是要让你们年轻人来执掌维护,朕与老相这些人,无非是殿后于你们,做些衔续首尾的事宜,真正提刀杀人的,还是你们啊……”

    披了一件雪白貂裘的李姓天子攥拳在大腿上“砰砰”砸了两响,又看向迟迟没有表态的老相,眉宇蹙了蹙,咳嗽一声道:“老相啊,你觉得朕这番推心置腹的言辞,说的对错与否?”

    自复起后就选择与李姓天子站位同一战线的老相搓着树皮一样的手背,因为生有冻疮,在火上炙烤了片刻,此时瘙痒难耐,但又不能轻易弄破,被冻疮困扰的老相只能搓手止痒,口中说道:“极北雪国大军万里而来,一路势必跋山涉水,所带辎重或许不多,只要我军将其脱陷于战阵泥潭,且斩断对方一切给养,双方打一场时日长久的拉锯战,届时不用我军如何,胜负自然已分!”

    来俊臣倾听之际,磕了磕后槽牙,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他不是没有考虑,但正如老相所说,雪国大军需要源源不断给养才有可能常驻于此,但虎狼大军何尝不是如此,城中粮仓中积粮眼下尚可支撑时日,但一旦燃起战事,消减的速度无法与眼下同日而语,还有军心,民心的问题也都是需要考量在内的东西……

    李姓天子听完点点头,脸上现出些许笑意,从老相话里,他能听出这位被他扶起的老相是支持自己应战想法的,兵临城下,若是再不应战,虎狼皇都尊严何存,天子脸面何在,况且这战事一事,没有真刀真枪厮杀前,谁能一语定终局?

    “老相啊,朕之心思与你一样,这雪国大军终究说来,只算是小成气候的疲军而已,而我军据城以待,兵强马壮,粮草丰硕,就算拖,也能如老相所言,将其拖死在这虎狼国疆之中,如何论算,亦是我军胜之几率大……”

    赞叙完老相想法,李姓天子起身从卷宗折子堆垒的桌上拿起一方前朝的虎啸山林镇纸,面上故有不舍,笑道:“老相啊,这方前朝镇纸,是先王昔年攻破旧朝王城后,从那位自杀的旧王身上搜寻到的,后来又传给了朕,朕一直将其视为心头好物,也早已算做先王对朕的追追警醒,今日朕将它赐予你……”

    回到府邸,来俊臣于书房中,屏退屋外下人,方才从书架顶端的一卷书经中抽出两张黄纸符箓,将其中一张小心收好放入怀中后,手里摊着另外一张走到炭盆前,神色犹豫片刻,还是将符箓丢进了炭盆。

    这两张黄纸符箓是得自那位手眼通天的富先生,依其所说,在焚燃符箓时,只需心神沉浸其中,他便可知晓燃符之人心头思量。

    …………

    在监牢中度日如年的陈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前来传天子口谕的宫奴在宣完圣命后,便不顾牢房中腥臭难闻之气走上前来,拱手道贺:“陈大人国之栋梁,先前不过是受小人诋毁,不幸身陷囫囵,但如今陛下已经拨云见日,赐还陈大人清白,陈大人即可踏出这牢笼,重新为陛下效力,做于江山社稷扶龙有功之臣……”

    浑身恶臭的陈渠与宫奴热络聊叙后,便将爱子陈西星先前送来的银两悄然塞进了宫奴口袋,在目送其离去后,陈渠又将刻意所留的银两分给了狱中牢卒,如此又是一波锦上添花的吹捧后,陈渠方才离开了关押他半月之余的监牢。

    陈西星已经在牢狱门口等候,自宫里传出风声,他便沐浴更衣早早守候在此,在传口谕的宫奴离去前,也诚心实意递上希望笑纳的银两,之后便沉默而立,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静静等待着。

    陈渠踏出牢门,眯了眯眼,现在浑身的恶臭气息他已经顾不上,方才与那位宫奴聊叙中得知,李姓天子已经定下据城而战的策略,可对雪国大军真正战力如何却是知之不详,他先前与那雪国斥候于薛家镇厮杀,其后又一路追杀许远,这间中让他收获不少对方留存的密信,因而他也了解到不少涉及对方军队辎重布置,行军途径,安营扎寨留设的据点,攻城掠地的手段等等,从中大概也可推测出十之六七的战力,从他了解到的这些讯息来看,虎狼大军若是与之交锋,十有八九要惨败!

    当然,这些无法诉诸于口的东西他不会轻易吐露,但这些无法回避的冰冷现实一早就显露了端倪,但没有人注意甚至关切,虎狼遣派在外的几支斥候小队,与前来的雪国斥候交手次数不少,胜绩更是几乎没有,从这些丝毫引不起关注的零碎中就足以可窥一斑。

    看到爱子陈西星后,陈渠略有慰籍,拍了拍迎上前来的爱子肩膀,笑道:“西星,这次爹能够出来,得记你首功才是……”

    陈西星在这半月中奔波忙碌,为此憔悴消瘦不少,唇间生出的胡茬显得他愈发成熟起来,就连身上流露出来的那股劲,也比先前要沉稳许多,陈渠看到发生在爱子身上这一切好的变化,心绪难免有了起伏涟漪。

    “爹,你出来就好,营中已经安排好,不过你得先洗个澡,不然我担心大伙受不了你身上这味道……”

    陈西星将拿来的大氅给父亲陈渠披上,在闻到刺鼻的味道后,便笑着打趣起父亲陈渠。

    父子二人回到营帐,陈渠洗过澡后,又吃了点可口饭菜,便走出营帐与等候多时的麾下兵卒把酒庆贺片刻,待再回到营帐后,陈渠却是换了副脸色,面有愁绪将压在卷宗堆下的一沓密信取了出来,然后递给了莫名其妙的爱子陈西星。

    “西星,你且先看过这些密信,待看完后再说说心中思量如何?”

    陈渠将大氅脱下丢在一边,穿了新换上的软甲,坐在卷宗堆垒的案几旁,将几个炭盆里的未曾燃烧的木炭各自夹出两块,就安静坐下等待陈西星。

    对于密信上的东西,陈西星也是第一次看到,虽说在军中也算是老兵油子,但自无可能做到万事俱明,认真看过涉及军中方方面面的密信后,脑海里也有些昏沉,但心中大抵还是有了自己的揣度,揉了揉眉心,稍稍思量后,陈西星执信问道:“爹,雪国大军挥师北下,看样子势在必得,我虎狼大军难不成就要坐以待毙不成?”

    “这次北下的大军之数大抵在十万之众,若是以一敌一来说,虎狼大军自然占优,但你可能不知,从双方斥候交锋胜败来看,要想真正打赢这十万大军,虎狼大军人众需得在九十万之众,九比一,才会有赢的可能……”

    陈渠眼神黯然,若不是有炭盆中火光映照,远远看去,就似一座深渊,让人看不到丝毫希望的光芒所在。

    捕头陈冲将捉拿到的乱匪送进监牢,从狱卒嘴里得知好友陈西星的父亲陈渠已经被放出监牢,开心之余,却隐隐觉得背后好似有什么不对劲。

    从监牢出来,本打算拎酒前去道贺一番,但又觉得身穿衙衣,如此招摇过市而去太过扎眼,便回了府衙换上便服,拎酒守在汇海门附近的街上守株待兔。

    汇海门是唯一一座允许开阖的城门,天南地北的商贩经由此处入城经商,但也有不少的匪人趁此机会,混杂在商贩队伍企图混进城中,故而守门的兵卒每天搜查任务之重可想而知,据他所知,有几个送进监牢的匪人,便是在城门口失了前蹄,被当众捉拿归案的。

    扫量着街上熙来攘往的行人,脸上多数已经失了先前的享乐自在之色,取而代之的是谨慎和惴惴不安,加上城中不时有匪人滋事杀人,多是衣着华丽之辈,故而如今这北城几近看不到什么光鲜亮丽的富家公子了。

    陈冲远眺的视线滞了滞,那是一名尾随妇人窃银的小贼,城中诸如此类的事情时有发生,他已经不甚关注,再者就是这类小贼多是惯偷,即便被抓进去,不出几日便又得放出来,这般抓了放放了抓,循环几番,便是两看相厌,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

    小贼,乱匪,**,纨绔子弟,江湖绿林,加之不显山露水的山上修士,在这座皇都之中,各自画界,各自安好,于城外即将压来的滚滚血潮一无所知……

    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