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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九章 小小浪花(十)

    “西星老弟,先给你道贺一下,陈守将吉人自有天相,得以昭雪,这杯酒水权当给陈守将洗尘了……”

    北城最有名的鸿鸣楼上,捕头陈冲执杯而饮,对面而坐的陈西星提杯站起来,但消瘦的脸上并无太大的喜色,反倒看上去更为忧虑深重。

    “家父在狱中能免受皮肉之苦,也多蒙陈捕头照顾,今日这顿酒水本该由老弟来请才是……”

    陈西星如此客套说着,店小二推门进来又端上两盘荤菜,当脚步声消失不闻,陈西星又开了口“实不相瞒陈捕头,自家父从狱中出来,与在下言说了些许昔日不曾知晓的秘密,西星心中就再无窃喜开怀之情,想必老哥从在下脸上就能看得出来……”

    雅室中,陈西星断断续续的话语混杂在楼外喧闹的街声中,陈冲静静听着,当听到某处时,便打量一眼屋中这位令他刮目相看的年轻人,年轻,心气未坠,还对这恍然世道有自己的期望……

    “……那雪国斥候已然厉害如此,不日挥师北下的雪国大军足有十万之众,若以之前比率,虎狼大军焉能抗衡……”

    陈西星咬着牙,攥拳拍了拍大腿,自从父亲陈渠那里知晓雪国大军正在挥师北下的消息,这两日来他便又在南城一众相识的朋友府邸间奔波,期许能以年轻人的力量来做点什么,迄今忙碌了三天,但面对的现实也犹如崇山峻岭一般横亘在身前,压力时时像悬在头顶的铡刀,令他心力憔悴……

    这日早上,他又去南城一位朋友家中,本想让其帮忙牵线引荐一二,但孰料竟然吃了闭门羹,一直等到晌午,那位朋友还不曾回来,陈西星也只好作罢,便打算先吃点东西果腹,下午再去其他朋友家中寻求帮助,后来就在街上遇见了捕头陈冲,双方聊叙一二,也就来到了这鸿鸣楼。

    陈冲对于极北雪国了解不多,但却从一些匪人嘴里听说过关于雪国斥候的零星讯息,悍勇,不畏死,总结起来大抵也就是这几个特点,再者匪人之辈亦是刀尖舔血的狠人,身上或多或少都背着命案,能让这些心狠手辣之人有所忌惮,陈冲多少也能从中觉察到这雪国斥候的厉害,但究竟厉害到何种地步,是不是如陈西星所说那般,就又是另外的情况了,终究说来,个人厮杀与军队交锋,二者之间还是有颇大的区别,这里面不是一句两句能讲清楚的。

    “西星老弟忧国忧民,这份心思感天动地,实属可贵……但是老哥认为,这战场交锋一事,涉及方方面面,单凭个人悍勇,终究只能算是其中一小方面,战阵的配合,刀兵的使用,阵时的指挥……总之,西星老弟莫要太过杞人忧天,战阵冲杀,最终鹿死谁手,不到真正最后一刻,谁也无法保证会是个什么结果……”

    陈冲说完,又说了些许安抚的话语,但真正被陈西星听没听进去,他自是无法得知,之后二人又聊叙了一些其他事情,最后便微醺下楼,各自离去。

    与陈冲分离后,陈西星并未回营帐,而是拐路去了木人街富记商铺,在问过铺中伙计后,陈西星得知那姬老哥已然两三日没来铺子露面了,伙计们也不知道这位被掌柜委以重任的管家去了哪里。

    回北城的路上,陈西星还在回忆捕头陈冲说的话语,“杞人忧天……”,大概这座皇都里的诸多人也是这般想的,想着还有北城的三十万守军,还有这金碧辉煌的皇宫大院在,还有这一城的泱泱人众……陈西星蓦然笑了笑,笑得让人不寒而栗……

    严狗旺自从街上买酒回来,便开始卧床不起,婆姨寻了大夫过来诊看,说是惊吓过度,心神失守,并无良方可医,只能开些舒心凝神的方子,至于何时好转,则是玄之又玄的事情。

    躺在床上仍旧浑身无力的严狗旺,隐隐约约总觉得身边好似站了个人,时不时冲他咧嘴轻笑,那张头脸一会变成巷子里扶墙的那位捕头,一会又变成地上被野狗追咬的那张模糊人脸,一会又变成将他踹翻在地的恶人……画面不断在脑海里聚散,他慌不择路的跑啊跑,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可是没有一人帮助他,他跑的筋疲力尽,大汗淋漓,实在跑不动了,便被追撵他的恶人一刀砍了下去……

    “啊……啪……”,严狗旺满头大汗,从梦中惊醒过来,梦里有人朝他举起了刀……

    当视线看到床边捂嘴抽泣的婆姨,严狗旺探手摸了摸,温热丰腴,是真的,“媳妇儿……”本想说些什么,可话刚到嘴边,严狗旺就觉得浑身气力似被抽离一空,连开口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手臂落下砸在床褥上……

    眼前的东西愈发模糊起来,一切都像在飞速离他远去,耳畔里还能听到婆姨痛彻心扉的呼喊……

    “……看来我来的不算晚……”

    隐隐约约中,严狗旺听到有人如此说道,接着一切的感官通通消失了……

    从严狗旺家里出来前,姬贝戎再三拒绝了妇人感激涕零的挽留,说是要做一桌子吃食聊表感谢,只是姬贝戎在来之前看到妇人为了买药已经将手腕上的镯子卖了去,他自是无法心安理得坐下来吃这一顿感谢饭。

    晃悠着来到街边面摊,落座点面后,姬贝戎开始复盘之前的“抽丝剥茧”,严狗旺确实如大夫所诊,是受了过度惊吓所致,但究其原因,却是因为神魂被人以“神仙手段”扔进了光阴长河,造成身心神魂无法融合的情形,用老话说就是所谓的“魂丢了”,时间一久,也就自然而然油尽灯枯。

    他不过是在严狗旺弥留之际,顺着他被人带离的神魂走了一遭,最终花了手段又带了回来而已,听上去似乎很容易,无非是一来一去而已,但真正做起来,要将一位凡人神魂从光阴长河中找寻到并带离,不亚于凡夫俗子在刀山火海中走一遭,凶险艰辛无需多言,他是折损了一分大道气运才做到。

    从面摊离开,姬贝戎又前去北城找墨家主事人,暗渠一事完成十之七八,但其中还有不少的细节问题需要双方核对商量才能决定,在流渠尺寸,引流速度等方面涉及诸多的算量,墨家一脉善于此道,但真正做起来还是有不少的困难,而且这些都得他在心中有数后才能真正做起来。

    这两月之余战事止戈,守城兵将除伤兵之外,都在兵部小范围调整下,开始了日以继夜的操练,另外还有几波学院学子敲锣打鼓前来助阵打气,甚至将守城兵将的诸多事迹改成了书段,经由说书先生嘴里传扬开来,据说反响颇为不错。

    地龙因为战时表现不俗,加上战后照顾伤员忙碌不停,便被相熟的兵卒起哄,将地龙的故事说给了那几波学子听,结果就被编排在书段里,成了众人皆知的救苦救难的“地龙大侠”,据说如今去北城几家面摊吃面,只要说认识地龙大侠,便可换来一顿免费的餐食。

    姬贝戎到了营帐,却不曾看到地龙大侠的身影,便笑问了墨家主事人一句,原来地龙在成为众人皆知的大侠后,就终日不得闲,侍奉完自家先生,便又跑去伤员营帐帮忙,如此一来,两头都闲不下来,每天忙的无暇休息,但好在心情颇佳。

    “呵,我说怎么见不到地龙老弟了,原来是成了大侠,难怪难怪……”

    姬贝戎打趣一番,便顺手给各自杯中倒上酒水,自带的酒水,自带的佐酒菜,就差杯子自带,毕竟这里没有人喜欢喝酒,除了他这个喜好不请自来的家伙以外,还没有谁能在这座营帐里待上片刻光景。

    “南城最难啃的骨头,已经啃的差不多了,就差最后一个契机了,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若是操之过急,反而会引起那位多想……”

    “姬先生素来手眼通天,这一点在下从未有过质疑,但是那位毕竟是天子皇叔,骨肉相连,与先前那些皇戚不一样,就算真的会触怒李姓天子,想来多半也会念在同宗同祖的份上,也不会下狠手……”

    “哦,如此说来,那姬某人的手段岂不是要落空了……”

    “……呃,那也未必,毕竟圣意难测,如今这边只有小心行事,静待姬先生的好消息……”

    “今儿难得来一回,没想却见不到我最爱的地龙老弟……也罢,这鸡爪子,鸡屁股就由先生带我留给地龙老弟,就说让他好生补补身子,做大侠可不是轻松活……”

    “替地龙谢过姬先生美意……”

    酒足菜饱,姬贝戎打着酒嗝离开营帐,远远瞧见地龙正在帮一位腿上有伤的兵卒磨刀,那位兵卒拄拐坐在一旁,认真说着磨刀过程中需要注意的东西,偶尔打趣几句,笑声混杂在霍霍磨刀声中飞扬许远。

    时头从宗王府出来,在街上刻意兜绕了两周,方才甩开身后坠吊的尾巴,从一处暗巷跃过,来到一家酒楼后门,穿过上得二楼,才推开了雅室的屋门。

    屋中早早等候的姬贝戎闻声起身,笑道“时大人好守时,快快歇坐,这刚沏的新茶,据说口感还不错……”,如此热络说着,手里已经将茶水递了出去,待时头接过,这才自己坐下,继续开口“时大人是性情中人,早前就听人说时大人昔年为了救一位被纨绔玷污的女子,生生将那纨绔头颅给剁了下来……后来多亏李世昌出面,才从刀下救走大人,如此这般,大人也就感恩戴德,以死相效,开始在宗王府做起了这看家护院的护卫……”

    时头听着眼前这位邀约他来此的“老熟人”将他的过去讲述的点滴不差,不禁皱了皱眉,心说此人好厉害的手段,竟然还能查出他的过往,因为早前入王府做护卫,他的过去一切讯息都被王府兜底抹除,只有王府里还有一份记录,就连户部的户籍中也没有时头这个名字,他不知道眼前此人是从何处探知到关于自己的一切过往?

    “时大人勿要多想,在下之所以谈真么多,无非是想表明在下是真的愿意和时大人做朋友,先前街头几度见面,不过是来去匆匆,另外还得顾及小王爷,所以并未结识,今日在此,你我不妨坦诚相待……”

    姬贝戎话音一滞,屋门被小二推开,酒菜悉数摆陈上桌,屋门关阖后,姬贝戎探手招呼,笑道“都说这里的麻婆豆腐不错,今日特意点了这一道,且尝尝看……”

    一个时辰后,时头从酒楼后门离去,姬贝戎在窗前站着,笑着朝蓦然回首的身影挥了挥手,对方身影拐进旁侧巷子,彻底消失于视野中。

    “还真是忠心耿耿……”

    念叨了一句,姬贝戎便回身落座,桌上的酒菜并未动筷太多,自斟自饮片刻后,姬贝戎就趴在桌上小憩起来。

    回到王府,时头听下人递话,便先去了小王爷李世昌的屋前,屋子里正关禁闭的李世昌闲的浑身难受,正在想法子找茬出气,听到时头说话,便找到了出气筒似大骂起来“好你个时大头,你个喂不熟的狗东西,本王爷被关在这里,你还出去潇洒快活,你还有没有良心……”

    屋里骂骂咧咧声四起,还夹杂着茶盏一类的摔碎声,时头只能站在屋外静静听着,等对方骂道不想再骂,他也就算是过关了。

    半个时辰后,回到房间的时头攥了攥拳头,却未曾锤砸桌面,今日酒楼那位一席话,犹如在他心中种下了一粒魔种,一旦他忍不住去想那些话,这粒种子就能够迅速生长,“你先前遭遇的一切,都是宗王府给你埋的线……那位被玷污的女子,那个被人砍死的大夫……”,时头搓了搓脸,让自己好不去想过去发生的那一切,但往事就像被打开了闸门里的洪流,铺天盖地冲了下来……

    傍晚时分,替小王爷李世昌豢养汗血宝马的下人,急匆匆跑去李世昌屋前,面无血色禀报实情,之后屋里爆发鬼哭狼嚎的骂声……

    小王爷李世昌最珍爱的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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