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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绮月楼

    “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

    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

    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

    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

    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

    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歌声婉转凄凉,怨诉绵绵,绮月楼的客人们一时听得醉了,痴然其中。曲罢良久,芸娘起身致谢示意,四下方如梦醒,爆发出热烈的欢呼赞叹之声。有道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如此美丽动听的歌声,只能出自绮月楼的头牌歌伎芸娘之口。

    绮月楼是洛阳最大的青楼,位于洛阳最繁华的兴安坊,楼内三层,房间数十,雕镂玉饰,极尽富丽堂皇。歌伎十余人,均是国色天香的妙龄佳人,当下正在弹唱的歌伎芸娘,更是绮月楼的头牌,人称技压群芳,艳绝洛阳,不但弹琴唱曲技艺精湛,美貌更是不可方物,一颦一笑都能勾魂醉人。因此,过往来客口口相传,到了洛阳若不来此听上一曲,便不算是真的到过洛阳。绮月楼的老板深知奇货可居的道理,等闲不让芸娘表演,每月只有初一和十五弹奏三曲,三曲可由酒客点目,起价二十两纹银,贵的令人咂舌。二十两虽是一户普通人家一年生活费用,却仍挡不住那一掷千金的富家子弟,在此攀比斗富,最后往往被哄抬到四五十两,自是更添绮月楼的人望名气。

    芸娘一曲唱罢,稍作休息,叫牌的丫鬟便敲了几声编钟,示意四下安静,便以手示意,第二曲可以开始叫价了。酒客们疯狂踊跃,你一两我三两,从二十两起价很快便一路叫到五十五两。丫鬟不太满意的问了两声还有没有人加价,刚要敲响第三声编钟,三楼突然有两人同时喊出了六十两。六十两?全场目光顿时同时望去,都想看看是哪个败家子在此挥霍,方见刚才同时喊价的,一人是白衣儒生,另外那一声则是来自儒生邻桌的两名劲装青年。

    “咦”白衣儒生侧过身来,瞧了一眼邻桌,那两人脸面一白一青,白面男子颇为俊武,青面男子阴鸷坚毅,两人均是黑绸劲装打扮,勾勒身形健壮有力,掩饰不住的英武之气。

    白衣儒生朝着对面望台上叫牌的丫鬟挥了一下手,继续叫价:“六十五两。”

    “七十两。”青面男子沉声回应道,白面男子则好整以暇的继续饮酒。

    “七十五两。”白衣儒生挑了一下眉毛,没想到败家也能遇上对手了。

    “八十两。”青面男子继续抬价,语气极为平静。

    “一百两。”白衣儒生似乎不想纠缠了,耸了耸肩,冷笑的望向邻桌。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顿时议论纷纷,所有人用都不可思议的眼神望向三楼,这可是绮月楼开张近四十年来的第一高价。芸娘听得叫价到了一百两,便也朝这里看了两眼,眉目流转,似乎蕴含着别样柔情,白衣儒生如遭雷击,春心大动,好似得到了莫大的鼓舞,激动起来。此时没人注意到,三楼的另一侧,偏僻墙角那儿的桌子上,一直坐着两个冷眼旁观的俊秀小生,看到儒生满眼放光望向芸娘的痴痴丑态,四拳怒攥,极是愤恨鄙夷之情。

    “一百一十两。”青面男子抬起头来,冷冷盯着白衣儒生,同桌的白面男子依旧默默喝酒,浑似置身事外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儒生狂笑起来,用挑衅的眼神瞥了黑衣人一眼,一字一顿道:“我出二百两。”好事的人群爆发出更大的惊呼,接着又立刻安静下来,等待那两个黑衣男子的回应。

    那白面男子潇洒一笑,举起酒壶兀自斟酒,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身上有二百两吗?”

    儒生冷笑一声,起身从桌上拿起一个长长的行囊,慢慢解开行囊的包裹,里面露出一把形制古朴的宝剑,剑鞘通体黝黑,看不出什么材质,却似乎带有肃杀之气,再多看那宝剑几眼后,便觉得那肃杀之气化身一股强大的压力,漫天压迫过来,好似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四下骇然。三楼的酒客们顶受不住这股强大的压力,仓皇逃下楼去,一时只剩四桌客人。除了儒生和黑衣男子两桌,一桌即是那角落里的两个俊秀小生,此时正直直的盯着儒生的宝剑,另一桌则是身穿白衣绸缎的贵公子和陪坐在侧的褐衣仆人,两人一直背对众人,自顾饮酒,好似无事发生一样。

    儒生神情狂妄至极,执剑指向那白面男子道:“不知道这柄剑,值不值二百两呢?”

    青面男子冷笑执剑起身,突然拔剑砍向儒生的宝剑,动作极为迅速,众人都来不及反应之时,只听铮的一声,如同一声断弦,青面男子的宝剑断作两截掉落,儒生身体晃了一晃,脸上闪过一阵青白,极不好看。

    青面男子原想砍落儒生的宝剑,挫一挫儒生的傲气,没想到自己方才那剑砍上黝黑剑鞘,如同砍到一块豆腐一般,无处着力,可自己的宝剑却在此时不知为何,断做两截,最让人感到可怕的是,整个过程,连一丝反震之力都没有,这怎么可能?再看那黝黑剑鞘,一点伤痕都没有,只是在断剑瞬间闪了一下微弱的青光,这又是怎么回事?青面男子唯一确定的是,方才交手那儒生武功极为普通,断不能以内力震断自己的宝剑,那这作怪的,只能是这黝黑的剑鞘了。

    白面男子皱眉盯着儒生打量一番,心中有了主意,潇洒笑道:“果然是把好剑,不过如此宝剑折算成银两未免可惜了。我观仁兄器宇不凡,倾心结交,愿送上二百两,作为见面礼,不知仁兄意下如何?”全场骚动,众人见白面男子如此气度,尽皆心折,发自内心的的赞叹起来。

    “哦,不巧,”儒生坐下,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回绝道:“在下不愿意。”

    青面男子怒不可遏,准备再次发作,白面男子伸手将同伴拦住,淡然一笑,不以为意道:“那仁兄请便。”

    眼见无人再出新价,一场风波就此消弭,众看客坐下各自饮酒,绮月楼转眼之间又喧闹起来。一个小厮愁眉苦脸走到儒生面前,歉然道:“这位公子,我家结账,向来不收典押,如果公子喜欢听芸娘唱曲,不知公子可有现银?”

    青面男子冷笑一声,白面男子则是微笑不语,二人便等着看这狂放儒生如何收场。

    “且慢,我家公子愿意出二百两买下这把宝剑。”说话的正是角落里那桌的俊秀小生,虽然刻意粗音掩饰,但是楼上众人都已听出,这个小生其实是女扮男装,实为女子。唐风开放,女子常扮男装出行,以为风尚,所以众人见怪不怪。那男装女子起身,掏出一锭黄金,向众人展示一番后,便以手托黄金朝向儒生。

    唐时货币主要为银两、铜钱与布帛,此时一两白银可兑换1000文钱,而一两黄金则能兑换大约二十两白银(本书为方便后续故事,将唐制一两定位42克,200两白银大约8.4千克,等于0.42千克黄金),黄金主要作为装饰物品,金锭更是只有官库打造作为库藏的,因此市面上甚少流通,能堂而皇之拿出金锭者,必非寻常富贵之家。

    儒生把玩着剑鞘道:“我这宝剑尚未出鞘,里面或为破铜烂铁也未可知,姑娘为何肯出如此高价呢?”

    那女子见儒生如此无礼,也是一愣,解释道:“我观剑鞘已如此神奇,剑桥之中自然是把宝剑。”

    儒生不屑道:“既是如此宝剑,我为何要二百两卖与你?”

    女子沉声道:“公子刚才叫价二百两,身上却未带足够银两,如今大庭广众之下,公子也不想失信于人吧?”

    儒生好似犯了倔脾气,冷笑道:“我是否失信于人,又与你何干?”

    女子压住怒火道:“那公子这把宝剑究竟卖还是不卖?”

    儒生泰然自若道:“我只肯用此剑换得芸娘的一曲,却不会用它换取钱财。”

    女子顿了一下,转头对那小厮道:“你尽管放心收下他的宝剑,我再把这黄金与你,换那宝剑。”

    那小厮长吁一口气,对儒生赔笑道:“公子大量,刚才是小的失礼,如此小的便收下您的宝剑。”

    刚要去接剑,却被儒生一把挡开。那儒生白眼道:“我突然想要收回我的叫价了,芸娘的曲子,便让与他俩好了。”

    小厮陪笑道:“公子莫要说笑。”

    儒生道:“你看我是在跟你说笑吗?”说罢起身欲走。

    小厮拦住去路道:“公子请把剑给小的。”

    儒生侧视道:“你这是要明抢?”

    小厮笑而不语。

    儒生哈哈大笑道:“来吧!”

    小厮抱手道:“公子,得罪了。”言罢,从楼下窜出一众打手护院,直冲三楼而来。想这绮月楼何等名气,怎容无赖在此撒野?是以平素养了一群好手,正是为了修理这等无赖泼皮。楼下宾客没人惊慌失措,却都在那里指指点点,幸灾乐祸,显然,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已是见怪不怪了。

    护院们即将冲上三楼之际,儒生仰天大笑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一个翻身破窗而出,脚踏二楼外檐借了一下力后落在地上,然后一个转身就消失于长街的茫茫人群之中,留下一众护院在窗边面面相觑。

    白面男子和青面男子相视点头,结账离开,紧接着,墙角二人也起身离开。

    众人走后,原本一直置身事外的贵公子终于回过头来,潇洒打开折扇,望着撅嘴忿怒的芸娘和手足无措的小厮,微微笑道:“芸娘可否为在下唱一曲呢?”身边褐衣仆从默默从衣内摸出一锭黄金放在桌上,足值六十两白银,小厮赶忙捡起金锭赔笑道:“不知公子想听什么小曲呢?”

    贵公子面目含笑道:“芸娘可否为在下献唱一曲曹子建的白马篇?”

    芸娘早已转怒为喜,向贵公子轻抛媚眼道:“敢不从命?”于是便抚动琴弦,唱了起来。

    贵公子轻摇折扇,闭目听曲,忽地轻声道:“可知这几人身份?”

    那褐衣仆从压低尖锐的嗓音道:“回主人,那白面男子就是老贼之子安庆绪,青面男子是史思明之子史朝义,上次老贼进京之时,二人曾随老贼左右,奴才远远见过一面,绝不会错的。”看贵公子轻轻点头,又道:“至于那个儒生,听他一口纯正邹鲁口音,再看他如此狂傲跋扈,有恃无恐,应该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至于那两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奴才观其步伐气息,必然是一流高手。”

    贵公子点点头,若有所思道:“那个儒生我似乎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那仆从点头道:“奴才似乎也有一些印象,只是不能确定,所以刚才不敢乱说。主人,我们是否继续北上?”

    贵公子轻摇折扇,笑道:“以安庆绪和史朝义的秉性,岂会甘于吃亏受气?我料这两天必有事情发生,暂且等上两天,凑一凑这个热闹。”说罢举起酒杯向芸娘示意,芸娘报以媚眼,秋波流转,婉转动人,贵公子一饮而尽道:“好酒。”